饮酒。听得太子已有散席的意思,忙笑道:“人道是曲终人散,能闻此琴声已是尽兴。谢大哥美意,子离正想告辞回家好好回味呢。”

众人大笑,一并离席施礼告辞。

宾客散尽,王燕回懒懒道:“都说李相府千金绝色绝艺,只出了个三小姐平平庸庸,哪知道三小姐却是极有志气之人,小时琴艺不过人,却暗暗练就本领。这曲琴音着实与妹妹当日的《秋水》有得一拼呢。大音希声,便是如此啊!”

蔓蔓青萝 第三部分 《蔓蔓青萝》第十一章(6)

青蕾挤出一个笑容,失血让她面色一直苍白:“姐姐说得甚是,小妹青萝能有这般琴艺,妹妹心里欣慰得很呢。这手倒也伤得正好,不然怎么会听到小妹深藏不露的琴声。”

王燕回微微一笑:“是啊,祸兮福所至,看今天情况,要贺喜妹妹了,说不准就要有小王爷做妹夫了。”

青蕾笑笑。一丝微笑也慢慢爬上太子嘴角,他看往青蕾的眼光充满怜爱:“蕾儿,今日手伤,又累,我陪你回宫吧。想必青萝妹妹也受惊不小,明日嘱人送些礼物前去。不然,以后她怕了我这个姐夫,蕾儿又要埋怨了。”

太子说话时眼睛却是看着太子妃王燕回。燕回笑意盈盈回道:“理应如此!明日妾身亲自去挑礼物。”

太子慢慢陪着青蕾回去,轻语软言小心呵护,直到青蕾睡下才离开。听到太子的脚步声慢慢悄失在长长的走廊,青蕾披起纱衣下了床。空阔的东宫偏殿只有盘龙火烛吐着点点红光,她的脸被烛光一映更增一分妖魅艳丽。一株红烛烧尽灯芯燃灭在寂夜里,听到那“噗”的声音,像鱼吐出了个水泡。鱼么?青蕾学着轻启嘴唇吐出一个气泡,又吐了一个,直到那种重重的压迫感与哀伤随着这些个气泡从胸臆里吐出去。

青蕾最后长舒一口气,坐到妆台前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梅的骄傲与清丽。看看左手,她轻轻笑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擅琴,却不知她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无一不是细细认真学来。从小三夫人便教她,要做人上之人,便得吃苦中之苦。她出身相府,虽是庶出,却也是相府千金。模样肖似母亲,一身清华之色,加之聪明好学,又懂得讨好李相,李相无子,她便似掌上明珠般被养大。

青蕾想,爹啊,我知道你需要用女儿来系住荣华富贵,女儿又何尝不希望飞上枝头?可是太子……她想起了桃花宴上掀开轻纱见到他时,他朗眉星目,儒雅中带着微笑的样子。她,从那时起便喜欢上他了。青蕾想起琴,想起往昔的一切,口中轻声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两行泪涔涔流下。

她抬手拭去眼泪,喃喃道:“阿萝,你又帮了我一回。希望你能顺利嫁与小王爷。若非如此……”她露出凄凉一笑,“太子哪会待我这般温柔?”

阿萝一路没有出声,由着刘珏牵着她出了东宫,离开王宫。刘珏拥着她,骑马带她回相府。他没有狂奔,让马慢慢走着。阿萝没有吭声,靠在刘珏胸前,闭着眼感觉晚风轻柔抚上她的脸。

刘珏揽她上马,抱着她,阿萝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她很感激,不想破坏这份宁静。这个时候她需要他的怀抱。而她贪恋渴望的安全温暖的怀抱,却是她一直讨厌着的这个玩世不恭的小王爷给她的。阿萝觉得疲倦,再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

刘珏只希望路没有尽头,他也没有开口。他在太子下令折她手指时便生出了一种怒气,他没仔细去想怒从何而来,没有去想那种要发飙的感觉因何而生。他知道阿萝淘气但绝不会有这么毒辣的心肠,只待宫婢动手,他便要出手。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阿萝石破天惊的一声。待到琴音一起,他惊得呆住,她给了他太大的震动和惊奇,胸中千呼万喊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在刘绯手指用劲的瞬间,他想也不想出手如风拉开了她。刘珏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不舍,敢冒着违太子令的风险救下她。

他低头看看怀里闭着眼的阿萝,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护住她,一定要护住她。刘珏突然一鞭挥下,骏马扬蹄加速,直奔相府。

“到相府了。”

阿萝睁开眼,看到相府巍峨的大门,轻声说道:“今天谢谢你。”

刘珏一笑,抱她下马。阿萝对刘珏施了施礼,往府中走去。刘珏没有出声,一直看着她进去。

七夫人见阿萝一个人安安静静回到棠园,忍不住上前询问。阿萝粲然一笑:“娘,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一定会。”声音坚毅。

她没有回房,径直去了竹林怔怔地坐着。阿萝不愿去分析子离的心思,但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她能理解的,只能理解啊。而刘珏,他给了她最大的意外。没有一个女子不希望受呵护受宠爱,回想他的举动,心里有种温暖一圈圈荡漾了开来。

蔓蔓青萝 第三部分 《蔓蔓青萝》第十一章(7)

阿萝甩甩头,转过思想,考虑离开相府往哪儿去,去哪儿最好,怎么走。往西是启国,一马平川,难躲追兵;往东是黑山森林,最危险也是最出人意料,但是没丛林经验,七夫人与小玉更无功夫,太危险。只有往南,过汉水到陈国。听说那里风景酷似江南,也是最好走的一条路。阿萝想,等到子离大婚后,青菲嫁与成思悦之时,府中繁忙,无人顾及她们,那是最好的时机。

突然眼前一花,子离跃进了相府竹林。月光将竹林照出了道道阴影。他本来想以箫声唤出阿萝,进了竹林却看到她静坐在山石旁沉思。

子离抢上几步道:“阿萝,你,可是在怨我?”

阿萝抬起头,子离的脸上神色急切,嘴角那丝不变的笑容已经不在,眼睛里似有种伤痛。她笑了:“大哥,我怎会怪你。你出手必是心里已有万全之策。我知道,最多痛一点却不会真废了我的手的。”

子离似松了口气,僵直的身子放软了一点。他走到阿萝面前蹲下,拉起阿萝的手紧紧包住,轻声道:“今天,我从没这么慌乱过。阿萝,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阿萝温柔地瞧着他,慢慢抽回手站起身来,已恢复了俏皮:“大哥,你没错,我可比你现实多了呢,要是换了我,我才不会出声呢。你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大哥,我没有怪你半分。不过你在太子面前可不是平日的样子。”嘴一撇叹了口气,她轻声说道,“大哥,你母后不在了,你一个人想必很辛苦吧?”

子离心里一暖:“阿萝,你能知我心意,我亦满足了。你等我可好?”

阿萝一怔:“等你什么?”

子离上前一步把阿萝抱入怀中:“阿萝,你等我一年,你及笄后我就娶你过府,一生一世我绝不让他人伤你半点!”

阿萝惊住,抬起头看子离,他眼底全是深情,嘴紧紧抿着,显然已是拿定主意。阿萝心里苦笑,笑着退出他的怀抱:“大哥,你已极是不易,不要负了你父皇赐婚的好意。”

子离看住阿萝:“我明日便向父皇请罪,求他收回圣命。”子离的脸在说这话时神采焕发,如月光般皎洁。

阿萝笑笑:“大哥,我只当你是大哥的,没有其他。你现在心情没有平静,不要为了我放弃你该得的一切。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会属于这里。”

阿萝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纤细的身子却如身旁的修竹一样坚韧。子离痴痴瞧着,哑声问道:“为什么?阿萝,难道你心里真的没我?”

阿萝抬头看看,星空依旧,月色如水。从认识子离开始想到为他打架,想到开素心斋赚银子,想到一起吹笛弄箫,一起策马草原。思绪如行云流水一一滑过。今夜,深情待她如子离,也有护不得她的时候。她对王宫内斗的厌恶油然而生,对久留相府产生的倦意已忍受到了极点,不想再留下。她轻声道:“大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身在相府我已不能选择,但一生还长,我不能,不能的。”

子离胸口一窒,半晌方道:“你是要我放弃王位,抛开这里的一切随你行走天涯吗?”

阿萝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华:“我们那里有人常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从前我不是很理解,生命高于一切,没命了还有什么啊?于是我胆小,一心想保命,从小就叫自己一忍再忍。但现在不同了。其实我以前也没谈过恋爱,能得你心意,我真是感激得不得了。大哥,我从前说过,没想到能遇着你,能遇着待我这么好的人,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快乐。可是,现在,我更想要自由。”

子离抢过话道:“我给你自由,在我的羽翼保护下,你可以安全而自由。”

阿萝呵呵轻笑起来:“大哥,我不要你放弃什么,你也放弃不了。你能吗?”

子离沉默半晌方道:“阿萝,你终是希望我能放弃所有与你一起走。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做不到。但是,你走到哪儿都一样会遇着强权威胁,都会受制于人。与其在外飘零,安全地待在我身边有何不好?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只要我能做到,我会给你尽可能的自由。”蔓蔓青萝 第三部分 《蔓蔓青萝》第十一章(8)

可是我想的不仅仅如此。阿萝叹道:“你还有半月就要大婚,大哥!”

子离语气中带着悲伤:“我去求父皇,去给顾相赔罪。阿萝,你还要我做到什么样?”

阿萝心里一酸:“你明知是不可能的。你只为了一个我,得罪你父皇,得罪朝廷重臣,让左右相反目,就算去了,你难道不知道结果?”

子离猛地把阿萝拉进怀里:“你竟然看得清清楚楚!你竟是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你不能笨一点,答我一句你心里有我?”

阿萝轻声说道:“我不能骗你,大哥,我心累,累得没有力气去顾及其他。”

子离轻轻推开她,阿萝泪已滴下,子离伸手接住,泪滴滴在掌心,灼热刺痛。他何尝不知道,除非阿萝肯入府为妾,否则他永远得不到她。他想起刘珏说的那句话:“你待阿萝不过如此,你既疼她,难道让她委屈做妾室?”子离抬起阿萝的脸,为她拭去眼泪:“阿萝,让你入府为妾是委屈了你,可是,我们能在一起,不是吗?能在一起会是多么好,难道你会拘泥于那些身份?”

阿萝摇摇头:“你不会懂,老公和牙刷只能自己使用。你的想法没有错。我爹不也娶了七个。”

子离有些恼:“阿萝,说来说去,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我?”

阿萝低头不答。

子离长叹一声:“阿萝,原来你待我真的只有兄妹之义,无儿女之情。”子离看着阿萝,极是不舍,终于顿了顿足,跃起离开了相府。

阿萝看着子离身影飘走,脸上似哭似笑。子离爱她,他是真的爱她。她的心忽甜忽酸。难道她真的对子离只有兄妹之情么?阿萝想起一首词,来形容今夜真是再恰当不过。她轻声念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不定。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相见怎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两行泪悄然滑下面颊。

蔓蔓青萝 第三部分 《蔓蔓青萝》第十二章(1)

碎玉泉从山隙中飞流而下,在半山汇入深潭。再经过石雕龙头分流,一级级缓缓穿流于王宫之中。王宫东边山谷里绿林错落分布,环绕着座座皇子的宫殿。玉璃宫位于山谷最东处,站在宫殿边缘能看到玉象山蜿蜒远去的山影。碎玉泉在玉璃宫侧汇聚成一个小湖泊,再流出宫墙。

月光下的湖泊闪烁着莹莹光芒,子离长身玉立,怔怔看了一会儿,拿出玉箫吹出一曲《潇湘子》。箫声凄迷,缠绵悱恻。呜咽的箫声,孤独的背影,有宫人隐在暗处远远注视着她们的皇子殿下,不由自主怆然泪下,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个俊逸风流的四皇子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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