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菲心里好似火上浇了一盆油,恨不得唐秀才就是那只被剁了半截尾巴的狐狸,脸上的勉强笑着说:“在下也有些好奇呢,且随我来。wWW!qUAnbEn-xIaosHuo!COm”引着众人进二门到内室。

前院的花花草草早叫和尚们折腾的淹淹一息。九位高僧念了几日经文,横七竖八都坐在台阶上歇息。见一群贵人进来,一个和尚慌忙跳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喃喃念起来,边上一个睡眼朦胧的推他:“妆什么?主人又不曾来。”

那个和尚被他推了两三回,因人都盯着他们,难为情,略移了移。边上那一个推了个空,跌到台阶上,半梦半醒间吃疼,大叫:“妖怪来了!”

好比鱼塘里撒下一把鱼食,霎时间院子里一阵沸腾。和尚们念经的声音大起来,后院道士们也不晓得从哪里冒出二三个,左手桃木剑右手铜镜,龙行疾走,如穿花蝴蝶般在前院绕了数圈,在人群里各耍了一套剑法,又追着那只看不见的狐精到后院去了。

唐秀才摸摸方才险些被桃木剑蹭到的鼻尖,后怕道:“方才他一剑迎面刺来,我还以为把我当胡大仙了呢。”

王慕菲笑道:“唐兄后边请,青山道长已是做了六七日法事,想来今日就能捉到狐精了。”

唐秀才又摸摸鼻子,看看几个和他一同来凑热闹的朋友都在伸头朝里看,大着胆子笑道:“得罪了。”带头进正房,就朝卧房去。

春杏早安排两个管家娘子守在卧房门口,一个管家娘子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要进卧房子,挡住他道:“道长在西里间做法呢。”

王慕菲额头上青筋跳了一跳,那几位因他脸色不大好,都打着哈哈转到西里间去了,唐秀才自命风流,本是存心要瞧人家娘子闺房的,偏挡的这样严密,众人都先过去,也不大好意思起来,悻悻随着众人到西里间随喜了一回那个柜子。又到后院。

主人家今日才来,青山道长鳖着一口气,桃木剑舞得嗖嗖作响,满院子跳来跳去。白胡子和落叶齐飞,两个小道士侍立在香案边用力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

王慕菲倒也晓得《正气歌》,这分明是两个不会念道德经的假道士,心里越发的恼赵管家多事。

唐秀才四处打量,一眼就看见梅树底下有个挖了几锄头的洞,趁着道士们不留心,溜过去蹲在洞口,一边笑道:“胡大仙不是有法力,会变出神仙洞府么?怎么就住地洞?”一边使手去抠泥巴。

老道士一个大鹏展翅,再一个叶底偷桃,想是一连舞了几日气力不济,脚底一滑,桃木剑不偏不斜挑住了唐秀才的云顶巾,唐秀才的头发披散在两肩,才开口骂:“贼道士……”贼道士扑面跌在他怀里,两个人滚作一团,身上俱是泥沙

唐秀才大惊大怒,青山道长大窘,众人大乐。王慕菲心中大喜,上前去扶唐秀才起来,忍住笑道:“难不成是胡仙上了唐兄的身?”

青山道长正愁下不了台,忙接口道:“小道方才见那妖孽躲在唐公子身后,极怕唐公子遭他毒手,一时失礼,还请唐公子不要计较。”跳起来拾起稀烂的云顶巾双手送到唐秀才面前,唐秀才左右看看,风吹树叶也当是狐精来了,不知有谁放屁也当是狐精来了,心中大惧,不肯接帽子,结结巴巴道:“小弟方才想起家中有事,先告辞了。”护着头跳起来一溜烟去了。

他这般说话,那几人心里也半信半疑。略说几句都辞去。王慕菲送他们出去,再回后院,青山道长挥汗如雨正和两个小道士使锄头挖沿。赵管家似笑非笑站在边上,冲姑爷打个千儿,道:“道长说狐精有一窝呢,做七日法事只能赶他们出咱们家,若要绝后患,还要请龙虎山的张天师来才好。”

王慕菲双眉都绞在一处,双手靠在背后哼了几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曾做什么坏事,且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青山道长使火钳伸进洞里夹了又夹,什么也夹不出来,赔笑道:“若不是方才唐公子挡了一挡,小道必定能捉只小的。”

王慕菲冷笑道:“罢了罢了。使糯米汁混泥沙填了这个洞罢,忙了这几天,只有半截尾巴,休惹恼了胡大仙,明日搬到你们紫阳观去!”言罢拂袖而去。

青山道长眼见得银子去了,可怜巴巴凑到赵管家面前道:“都管,这可如何是好?”

赵管家笑道:“家主人恼你们捉妖不力呢,也罢,你们和我到帐房领银子去。”此言一出,连前院的和尚们都围了上来,众星捧月一般随他到后边帐房支银子。青山道长掂掂赵管家递过来约有二十来两,觉得给的多了心里不安,落在人后边扯赵管家袖子,小声道:“王举人待咱们厚道,小道有话不得不说,府上实有些蹊跷,我看他脸上隐隐有些青气,只怕或是狐精,或是花妖,必有一个与他纠缠,或是请一本朱砂的金刚经护身,或是求张天师一张镇妖符来才好。”

赵管家记在心里,晚间和浑家说了,浑家道:“二小姐自那日搬来,就说身上不大好,想来说的也有几分真,等我去和二小姐说。”第二日趁机和真真说了。

真真笑道:“这个道士却有几分良心,无奈你们姑爷最是厌恶僧道,我得空再劝劝他罢。院子里贴的那些鬼画符可都揭下了?”

赵家的笑道:“姑爷亲自带人,都揭干净了,这会子正看着人烧香熏和尚道士的臭气呢。”

真真微笑道:“由他去罢,你扶我后边去瞧瞧公公。今日还是有些力弱,走不得路。”

到得公公居住的小院,王老太爷休养了几天,正在院子里吹风,看见赵家的想起新恨,眼里出火,咳嗽了几声,掉头乒一声把房门紧紧关起。真真苦笑,又到南屋看小姑子。

青娥这几日也不大好,一张小脸比往日小了不少,正和婆婆两个忙纺线,站起来笑道:“嫂嫂可好些了?”

真真先问了婆婆安,就在小姑身边坐下,替她纺起来,笑道:“这几日闹的都睡不着,还好昨日睡了几个时辰。如今好多了。娘和妹妹昨夜睡的好?”

青娥微微点头,笑道:“方才俺娘还说呢,俺们家做法事,这许多人家送礼,怎么不请人来吃酒?”

真真笑道:“若是无事祈福自要摆酒唱戏热闹一回的,这样事不好请得,怕人家心里害怕呢,转眼冬至节咱们加倍送节礼就罢了。”

王婆子冷笑两声,开口道:“这几个管家糊涂,连老太爷也敢动手,叫他们滚。”

真真忙站起来道:“都是狐精的障眼法。”

王老夫人骂道:“不孝!这屋里还有没有王法,公公婆婆要开销两个管家,也使不得么?”

真真低头屏气,不肯说话。青娥伸头出去冲赵家的使了个眼色,那赵家的飞一般到前边寻姑爷来。

王慕菲进门只看见娘又跳又骂,真真低着头可怜巴巴站在一边。他心疼娘子,喝道:“娘,休要吵闹!几个家人,打发他们走就是!”扬声喊道:“林管家!”

林管家应声而至,跪下回道:“老奴已查明那日厢房除老赵外还有王守财,王守富和王老六,这就打发他们走。”

真真委曲的眼泪都要出来,移几步正要说话,林管家已是上前一步道:“二小姐,他们三家的投身纸还请小姐赏还。”

真真看王慕菲点头,只得回房寻投身纸。别个都罢了,赵管家两口儿到她家来,极是忠心,如何舍得叫他们走,牵着赵家的手,只是不肯放。

林管家因房里都是自己人,笑道:“二小姐不必烦恼,老奴早就料到有今日,日日为这些争吵,却是坏了小姐和姑爷的和气。这几房家人本是投来的,咱们尚家不好收的,与他几两银子自去罢。”

赵管家也笑道:“小的心里有数,与其在府里叫小姐为难,不如离了老太爷的眼。”

春杏上前笑道:“二小姐休为难,大小姐可是说了的,若是我赵哥今日离了王家,明日就是鸿升记的都管,可是要恭喜他高升。依着奴婢看,庄即刻回去禀报大小姐,叫赵哥到鸿升记去罢。”

鸿升记是松江有名的点心铺,却是尚莺莺的私产之一,不只松江有几处铺面,就是苏州杭州也有分铺,工钱极是优厚,叫赵总管去那里做管事,自然比王举人家的内管家强。真真也就安心,林管家打发那几房家人出去。真真亲自送赵管家两口儿出门。

回来公公房里摆饭,王慕菲因扫了娘子的面子,心里极是过意不去,先盛了一碗鸡汤送到真真跟前,笑道:“无论哪家,对主人动手的管家都是留不得的。”

真真笑道:“赵管家原是姐姐借把我们用的,奴也愁使不动他们,正好还回去。倒是林管家,可还中使?”

林管家在王老太爷王老夫人跟前极有眼色,又二话不说赶走赵管家,王老婆子如何不喜欢他,微微笑道:“这个林管家哪里寻来的?老身觉得还是他好。”

真真笑道:“是姐夫一个亲戚荐来的,讲定了一年六两银子的工钱,不贵罢。”

王老太爷听说不是尚家人,心中大定,笑道:“一分钱一分货,就是他罢。”又吩咐王慕菲道:“如今也有五六房家人,很是够使。家里又只这几间铺子,眼看你又要进京,还是省着些的好。”看儿子和媳妇都点头,越发快活,又道:“前几日查铺子少了瑞记杂货铺和庄子的契纸,不如媳妇都拿来,爹爹替你小心收藏罢。”

真真手里的调羹在碗上轻轻一磕,叮当响了一下。王慕菲心里深恨娘老子贪的无厌,若是此时由着娘子都交了出去,日后他两口子花一文钱都要从爹娘手里要。他想了想,笑道:“那个庄子虽然泰山说是把真真的,因一时走的急,契纸还在尚家呢,此时哪里寻去。何况本是嫁妆田,由着她添置些衣裳也罢了。又不是没吃少穿,谁家好动儿媳妇的嫁妆?传出去儿子的脸往哪里搁?”

真真有相公撑腰,虽然公公婆婆脸色不大好,也不想把他两个数年积蓄交出来,含笑道:“瑞记咱们家只三百两银子的本钱,前些天因为搬家无钱使,又不好从新铺子里支钱,媳妇就把契纸换了三百两,随手都用尽了。”

王慕菲会意,晓得娘子要留一着后手,忙道:“这三百两当时就给儿子了,这么大一间宅子,换瓦涮墙添家具,可不是用尽了。”

他两个齐心,王老太爷没有法子,也只得干笑了两声道:“我说呢,你们两个使钱如流水,这家,还是要爹娘替你当才是。”

真真忙和王慕菲站起来称是,吃过饭回房打发了春杏和小梅,王慕菲笑道:“原来你也会撒谎。”

真真弹了他一下道:“都给公公也没什么,老人家那般节省,你进京必不舍得多把银子的,不如变几千银子你带到京里使用。你若要抱怨,就怨奴家小心眼一回罢。”

王慕菲感激娘子全心全意为他,搂着真真的细腰,笑道:“娘子是一片真心为我,小生心里有数。其实这两个月人家送的礼物金银也有不少,我都叫赵管家偷偷变卖了,也有**百两,进京是够了,就是不够,问你姐夫借些也罢了,还不到要你卖田卖铺子的地步。”

他两个和好如初不提,就是王老太爷,因林管家在他面前极是低头伏小,也觉得快意。那春杏极是乖巧,只在真真房里不出来,又把王慕菲服侍的好,又把正房几个人调理的好,就是他们出门,他那正房几个人也守的极是严密,王家老两口插不进半步。所以合府王老太爷只看一个春杏不顺眼,偏春杏无差使从不出媳妇房门,却是无可奈何。

王家闹了一回狐精,花几十两银子大大的办了一回法事,自此府里人口安宁。只有唐秀才吃了惊吓,到家就卧床不起,唐老太爷无奈又请青山道长出山,驱了一回妖才罢。王慕菲去瞧他一回,回来笑道:“唐兄好事,吃了这样一回亏,下回必安份些。”

真真正收拾替姐姐做的几件小衣服,闻言笑道:“他还罢了,奴记得从前常和你们一处玩乐的还有那位陈公子,怎么自你中举后就不来往?”

王慕菲不由自主摸摸脸上,笑道:“他还在莫家巷做孝子呢,哪有心思和我们这些俗人来往。”

陈公子纠缠姚小姐,连姚小姐甩过她家相公一巴掌,李家上上下下都传遍了。真真如何不知,随口问一声罢了,相公已是不放在心上,她更不在意,只一心一意替相公打点进京的衣裳。

原来李青书想等莺莺分娩之后再进京,约了王慕菲走陆路,所以松江府里还有两位举人早早动身,他两个还在家。这一日王慕菲访友回来,问娘子道:“你姐姐家有动静否?”

真真摇头道:“姐夫才使人捎信来,稳婆说是龙凤胎,日子重算过,要到明年二月生呢,他不去殿试,叫你自去。”

王慕菲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北方都上了冻怎么走船”

真真微笑道:“无妨,姐夫那里有为走陆路特为从明水狄家订的两架马车,牵了来装上行李你就能走。晚上禀过爹娘,明日上路也容易。”

王慕菲松了一口气道:“原是说好了的,一路都有他家的铺子换马,所以日子紧些无妨,只我独去,两匹马到底慢些儿。”

真真微笑道:“咱们人少,要一辆车就是。多拴几匹马轮换。就连姐夫的家的车夫也借了来。只你带一两个人,奴觉得倒比和姐夫一道几十个人来的快。”

王慕菲拍案笑道:“娘子说的极是。我去书房收拾。”

真真笑道:“都替你收拾好了。”两个相视而笑,突然守门的鲍管家也不叫媳妇子通报,闯进来道:“不好了,秦府来报,秦老爷仙逝,咱们大姑奶奶和秦家人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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