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督军府的宴会大厅,并不比赵嘉蕙家里的宴会大厅宽敞。

杭州府地价高,房子盖得小巧。

幸好,今日来的客人并不算太多,都是杭州府地界的政客雅士及其家属,不过三十来人。

大家随意而坐,或柔语交谈,或蹁跹起舞。

请的乐队是俄国人,曲子醇厚悠长。

廖士尧仍是一身军装。他面容噙笑,和身边两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交盏闲话,兴致盎然。

看到阿蕙和副官进来,廖士尧辞别了身边的人,往这边走来。

人群里的目光,便随着廖士尧,落在阿蕙身上。阿蕙身后悬着高高的水晶吊灯,枝盏繁复,在她身上投下了氤氲的光。她逆着光线,看不清神情,安静站在那里,单薄得叫人心疼。

“是谁?”有人小声问身边的同伴。

同伴摇头。

见廖士尧上前,阿蕙考虑到自己一袭洋裙,便微牵群摆,似英伦仕女,屈膝给他行了一礼;廖士尧微笑,弯腰,给阿蕙还了礼。

他示意阿蕙挽了他的胳膊。

阿蕙犹豫一下,把手伸入了他的臂弯。

廖士尧带着她,全场走了一圈,介绍她说:“这位是赵小姐…….”

却并不说阿蕙到底是哪位赵小姐。

是亲戚还是女朋友?

阿蕙一开始很忐忑,后来渐渐平静下来,笑着和贵客很寒暄。

最后,廖士尧借口有些琐事,便带着阿蕙,从宴会大厅的偏门走了出去。

主人不在场,宴会依旧热闹,丝竹盈耳,醇酒飘香。

只是不少人嘀咕:“赵小姐是谁?”

杭州府的名媛,这些人就算没见过。也是耳熟的。

根本就没有“赵小姐”这号人啊!

“是廖督军的女朋友?”有人疑问。如今,交个新派的女朋友,公然带出来应酬,不算什么新闻的。

“长得…….不太像。”仕女立马反驳道。那位赵小姐虽然穿了一袭华衣,可肌肤泛黄、头发微枯,怎么看都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高贵女子。

这样的女人。怎配得上廖督军?

廖督军虽然是个军人,却有副好脾气,笑容温柔可亲。

“是亲戚吧!”有人虽然用猜测的语句,却是肯定的态度,对赵小姐的身份做了最后的判定。

廖士尧引荐赵小姐。却不明她的具体身份,让宴会大厅各个角落都对阿蕙的来历充满了好奇。

而出了门的廖士尧,带着阿蕙往后院去。两人走得很慢,身后两名副官不远不近跟随着。

初到杭州府的廖士尧,处处谨慎。

琼华似水,卸了满地银霜,晕黄的路灯光线微敛。

廖士尧的笑容也消弭。

他问赵嘉蕙:“家里出了事?”

倘若不是出事,阿蕙怎么那样狼狈出现在杭州府?倘若她不是在人群里大声呼喊廖士尧,被廖士尧看到,她这副模样。没人会相信她是廖士尧的朋友的。

她估计连督军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说来话长。”阿蕙道。

廖士尧的脚步更缓了,他声音平稳,似个长者:“慢慢说。不要着急。”

阿蕙理了理思路,道:“我被人诬陷杀人…….”然后再把她当天的事情,一点一滴告诉了廖士尧。

“曲……是什么人?”廖士尧没记住曲峰林的名字。等阿蕙叙述完,反问阿蕙。

“他是茂城军政府军法处的处长。”阿蕙道。

廖士尧突然脚步一顿,眯起眼睛打量阿蕙,半晌才道:“军政府的事,不应该归孟宇轩管?你是他的准儿媳妇,怎么落得如此下场,千里迢迢跑到杭州府来碰运气?”

的确是碰运气。

倘若廖士尧不在杭州府,去了外地巡查呢?亦或者,根本进不来廖督军府,见不到廖士尧呢?也或许,廖士尧根本不记得她,不念当初救命之恩呢?

这样舍近求远,让廖士尧颇为费解。

阿蕙就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顶着难堪道:“实不相瞒,孟督军很不喜欢我。孟少帅和我是青梅竹马,少帅从小爱在我家玩,孟督军觉得少帅总围着个女人打转,没出息!而且,他认为我家门庭太低,娶我做儿媳妇太丢脸。少帅在淮南驻防,不在茂城,我…….”

廖士尧哦了一声,打断了阿蕙的话。

“那你还敢拿着孟宇轩准儿媳妇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廖士尧轻笑出声。

他居然调侃阿蕙。

“当初在东沪,也是情急,心里念着廖督军倘若和孟督军相熟,也许看在孟督军的份上,饶我一命,才谎言诓骗。其实,我平常不怎么用这个名头招摇的。”阿蕙一本正经解释道。

廖士尧敛了笑容,也一本正经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孩子不经逗呢。

“曲小姐的死…….”阿蕙回归了正题,“我真是冤枉。我在茂城没有背景,一旦被抓了,只怕会发生‘畏罪自尽’的事情,所以我逃了出来。廖督军,请您看在当初的情分上,替我伸冤。”

“伸冤?”廖士尧加重了语气,反问阿蕙。阿蕙说一旦被抓,可能会被“畏罪自尽”的时候,廖士尧心里颇为惊讶:她不仅仅大胆,还很有见识。狱中杀人灭口,然后任意栽赃,这种手段并不罕见。

只是不少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怕背上“畏罪潜逃”的冤屈,宁愿锒铛入狱。

“是的,伸冤!”阿蕙道。

廖士尧笑了笑,觉得这女孩很精明,也不扭捏。她直接用当初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来求自己替她伸冤。

她没有说“救命”。

救命的话,倘若事情不够顺利,廖士尧考虑各方面的利益,不愿意得罪茂城军政府,可能会看在当初的救命之恩份上,安排阿蕙出国,躲避些日子。

可伸冤就不同了。

伸冤的话,就是必须赢得和茂城军政府的对决。把案子替她扛下来。

“好。”他顿了顿,一口应承。

阿蕙心头大喜,一块沉石落地。

东南四省的总督军,答应的事情,应该不难办到。

阿蕙重新给廖士尧行礼:“多谢您!”

廖士尧没有扶她,只是道:“我不过是还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有什么可谢的?你既然到了我府上,就是廖某的朋友,安心住着,没人敢到我府里找你的麻烦。”

阿蕙还是说了句多谢。

沉默须臾,阿蕙又道:“廖督军。能不能打听下,我家里的情况如何了。我怕家里人受了我的牵连。”

当初阿蕙若是不跑,她死了。赵家也要被连累的。

她跑了,有了翻身的机会,只要赵家的人都活了,家产迟早会回来的,阿蕙并不担心这些。

她只是担心,家里的人有没有出事。

“明日我叫人去打听。”廖士尧也答应了。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又从花园的甬道往回走。

阿蕙没有再次进宴会大厅,而是先回客房休息。

次日一大清早。廖士尧就出门了。

他初到杭州府,接手杭州府的军务,很多事情都要处理。根本没空在家。

阿蕙百无聊赖,一步也不敢出去,在房间里趟着发呆。

大约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阿蕙已经洗好澡,躺下睡觉了,廖士尧身边的那个副官又来了,问女佣阿蕙睡了没有。

女佣态度很敷衍,说睡着了。

阿蕙便在里面道:“我还没有睡,是不是督军回来了?”

副官微愣,继而也大声道:“是的,赵小姐!督军说,若是您没睡,让您过去说话。”

阿蕙起身,换了件衣裳,跟着副官去了饭厅。

廖士尧正在用餐。

他吃得并不开心,眉头微蹙,有些难以下咽的样子。

看到阿蕙进来,他索性放下了筷子。满桌精致的饭菜,基本上没动。

“要不要吃点?”他问阿蕙。

阿蕙摇头。

“你们家的公司,被军政府封了;家里人都没事。”廖士尧道,“暂时只知道这些,我叫人继续打听,若是再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阿蕙已是感激,道:“这样就够了!我只怕家里人出事…….”

廖士尧淡淡笑了笑。

阿蕙准备起身告辞,她不好意思催问廖士尧,她的案子什么时候去帮忙处理。她看得出来,廖士尧最近很忙。

新官上任,肯定是手忙脚乱的,阿蕙不想添乱,给人不懂事的反感。

廖士尧喊她:“赵小姐,你在家里学管家吗?”

他是大户出身,家里的姊妹出嫁前,都会跟着家里的长辈学习管家,以便将来到婆家去,能接受家务事。

阿蕙虽然在赵家没有管家过,可是她接过两次婚,对管家也有自己的一套方式。

她才来两天,也看得出,廖士尧府上这些佣人,都是杭州府政界的人帮他准备的,很慵散,用起来不顺手。

看这满桌的菜肴,廖士尧一筷子都没有动,便知道,他连厨子都不满意。

“学过的。”阿蕙很肯定道。

“我哥哥的三个孩子,明日就到府上,刚刚来了电报,说最小的那个一路上发烧,才好些,你帮我照顾一下。我最近忙得很,只怕没空闲。”廖士尧对阿蕙道阿蕙心里微讪。

她想多了,人家根本没叫她管家的意思,只是让她照顾下孩子。

“夫人明天也到吗?”阿蕙不知道廖士尧是否成亲,便问了一句。

她心里却是明白:他要么没夫人;要么就是夫人不来,否则不会让阿蕙帮忙照顾他哥哥生病的孩子。家里的这些女佣人,廖士尧是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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