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寅则问:“孟少帅是谁?”

阿蕙心头就浮起了愤然。

廖士尧的语气,分明就暗含嘲讽。

她不知道他是恶气还是善意的调侃。

她沉默没有接话。

廖士尧却对兆寅道:“是她的朋友。”转而,他又对阿蕙道,“我既答应过你,事情肯定会帮你办妥。你就算现在转而去求孟少帅,案子也不能更快。耐心点,小姑娘。”

原来,他以为阿蕙是不满现在案情的进展,所以想另外求孟子楠。

所以他才不高兴,堵了阿蕙一句。

深吸一口气,阿蕙道:“我只是想给家里人报个平安,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有求督军,我自然是放心的,岂会再去托旁人?我年纪虽然轻,却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的话,让阿蕙心底有了怒意。

只是,转念一想,人家与她非亲非故,自己被人诬陷乃是杀人大罪,廖士尧肯相帮,固然有回报阿蕙救命之恩的意图,可是让自己在这里白吃白住,已经是另外的恩情。

受人之恩,有什么资格去记恨人家的一句嘲讽?

心里的怒,就强行压制了下去。

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叔侄下棋,心思却转得很快。

没过片刻,赵管家跑过来,递给廖士尧一张名帖。

廖士尧接过来,随手翻了,然后又递给赵管家,问他:“阮明生,是谁啊?”

“是……”赵管家一时不知如何介绍阮明生,支吾了一下,才道,“阮老板做生意的......督军,他和市长是交换过兰谱的结拜兄弟。”

廖士尧顿时就明白过来,是做黑|道生意的吧?

他冷冷抬眸看了眼赵管家,道:“让他回去。下次这种人,不用通禀。”

语气很冷厉。

赵管家忙道是,赶紧拿着帖子快步走了。

“我很不喜欢这个管家!”廖士尧不知是对阿蕙说,还是对兆寅说,“唯唯诺诺的!我又不吃他,他总是吓破胆的样子!从前也是在权贵家里做管家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赵管家的确很怕廖士尧。

廖士尧不高兴的时候,不是大吼大骂,而是冷眼一瞥,冰凉的话似冷箭般直射人心,比脾气暴躁的人还要骇人,谁不怕他?

比如阿蕙跟他说发电报的事,他就用这种腔调来回击阿蕙。

相处越久,阿蕙越觉得他的性格真可恶,好似全世界都要迁就恭敬他。

她没有接廖士尧的话。

那边的棋枰上,兆寅已经被廖士尧的棋子将军了。

趁着他们重新摆下棋局,阿蕙起身,牵着兆慎和兆禹回房了。

等阿蕙一走,兆禹对廖士尧说:“二叔,蕙姐姐生气了!”

廖士尧抬眸,望向阿蕙远去的背影。

残阳凝辉拢在她削瘦肩头,红霞旖旎却添了寂寥,人也越发单薄,比她刚刚逃到杭州府时还要瘦了。

初次相见,她虽然一袭男装,却英姿妩媚,身材轻盈而姣好,正是女孩子最生机勃勃的盛景年华。如今,她敛裙移步,淡色衣衫衬托下,怎么似袅袅垂柳般脆弱?

太瘦了!

廖士尧回神,淡淡对兆寅道:“她无端生气做什么?”

他心里却是清楚的。

因为拒绝了她发电报回茂城的提议?

茂城军政府在调查曲峰林的过程中,一直让廖士尧把阿蕙交回军政府,和曲峰林一样接受调查,这样才公平。

廖士尧熟视无睹。

他没空陪赵嘉蕙回茂城。

单单她一个人被交回去,军政府把其他罪名栽赃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所以廖士尧拒绝了茂城军政府的提议,以势压人。

她发电报回茂城的话,她在杭州府的行踪就会暴露,廖士尧还怎么装傻充愣不交人?

廖士尧这回真是彻底把茂城的孟宇轩得罪了。

他不想让赵嘉蕙感觉自己为了她做了很多,从而总感觉欠自己什么,所以故意用误解她的意思,用孟子楠说事。

结果,这姑娘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吧!

等案子结束后,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管她如何看待自己呢。廖士尧又不求她什么。

他哪有空去顾忌小姑娘的敏感?他已经为她着想很多了。

“她想家了吧?”兆寅道,“不能让她给家里报个信吗?电报不成,派个人去不行吗?”

这个,廖士尧倒没想过。

不过,他接受了赵嘉蕙的案子,茂城赵家的人应该听说了。

他们就不能猜到赵嘉蕙在杭州府?

怎么不来看她?

估计也是不想惹麻烦,怕泄露她的行踪吧?

赵嘉蕙的行踪,现在似一层窗户纸,只要赵家和赵嘉蕙不公然捅破这层窗户纸,廖士尧就能以势拒绝茂城军政府的请求。

所以,赵家的人才不来找赵嘉蕙吧?

赵嘉蕙来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试探问,是不是发电报回来。

两边都为了对方而忍着。

“派个人去也行。”廖士尧道,“你告诉她,我明日抽空安排下,让她别生气。”

“二叔,派我去,如何?”兆寅眼睛有些亮。

廖士尧看兆寅。

他没有立刻拒绝。

兆寅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向来沉稳,比十五六岁的孩子还要机灵。父亲不在,他是长兄,承担支撑门庭的重任。

廖士尧又不能一辈子照顾他们兄弟。就算是父亲,也不能一辈子似母鸡护小鸡一样把孩子保护在翅膀下。何况廖士尧还只是叔叔,并不是父亲。

趁早励炼,孩子也能早些成熟。

廖士尧自己,不也是十三岁去日本求学吗?

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大哥也是不准他这样,不准他那样,那时候他很不服气。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迫不及待逃离大哥的庇护。

“好,你去吧。”廖士尧笑了笑,“我派个副官跟着你,不用专列,偷偷去。你敢不敢?”

兆寅眼底的璀璨碎芒更加明亮了:“那自然最好了。”

不用专列,偷偷南下,还有比这个更加刺激的事?

年轻的身子里,总有一个寻求冒险的心,兆寅也不例外。

兆寅虽然没有跳起来欢喜雀跃,声音却比平常高了些许。

他回房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阿蕙。

阿蕙正在给小禹讲故事,突然听到兆寅的话,微愣。

得知是因为她的事,她便知道自己刚刚误会了廖士尧,心头有了几分惭愧,又对兆寅道:“只怕一路上不太平,如今到处闹匪患,我不放心。还是算了,我会和你二叔说的。”

“你又不是我婶娘,不放心又能如何?反正我要去的。”兆寅不紧不慢的说,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阿蕙听明白过来,他已经出去了。

这孩子……

第二日早晨,阿蕙起得很早,怕廖士尧吃了早饭出去碰不上。

等她到了饭厅的时候,廖士尧的早饭已经快吃完了,他的确快要出门了。

阿蕙把自己的歉意说了:“……是我无知,说了句胡乱的要求。去茂城路途遥远,倘若大少一路上有了什么风险,我万死难抵其罪了!”

廖士尧今早的情绪不错,让阿蕙坐下来吃饭。

他道:“你出来这么久,想给家里报个平安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没顾得上把茂城的形势告诉你,你那个,算不得什么胡乱要求。至于小寅,他是男孩子野性子,想出去玩。让他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好的。如今世道原本就是乱的,难道他以后走到哪里,我都要派重兵跟着他?让他去……”

然后他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袖口,把军装最上面的扣子紧紧扣子,又把军装挽起的长袖放下来,扣紧扣子。

不管多热,他出门永远都是衣着严谨。

整理好衣襟,接过副官递过来的帽子,他对阿蕙说:“多吃点饭,你胖些好看。”

阿蕙突然顿住。

这句话好熟悉。

她总觉得,她听过有人这样告诉她,多吃点,胖些好看。

甚至这句话在她记忆里很重要的,偏偏她记不得是哪个说过的。

她愣神的时候,廖士尧已经出去了。

阿蕙自己吃了饭,孩子们才出来。

廖士尧的身边一位姓秦的幕僚跟兆寅去茂城,今天下午一点的火车,这是廖士尧出门之前就交代好的。

听说哥哥要出门,兆慎羡慕不已,非要跟着去。

兆寅自然不会带他。

惹得兆慎大哭起来。

最后阿蕙承诺带他去吃冰糕,他才停止了哭。

吃了午饭,兆寅就去火车站,他不要阿蕙等人送:“你们开着军政府的车子送我,倘若有心人看到了,一路上对我图谋不轨怎么办?我和秦先生坐黄包车去。”

他很细心,对旅途也很警惕。

阿蕙笑了笑,还是把宁雍在茂城的地址写给了兆寅。

她让兆寅去找宁雍。

兆寅仔细把地址收好,跟着秦先生出门了。

阿蕙则叫管家派人去给兆慎买冰糕回来。

赵管家买了冰糕,然后低声对阿蕙道:“赵小姐,阮先生想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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