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蕙的话说完,廖士尧有片刻的沉默。

过了半晌,他才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目的?你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廖士尧和阿蕙,是报恩和被报恩的关系。

他对于阿蕙而言,是外人。他的事,的确算得上“闲事”。依着阿蕙的性格,她是不会多管的。

这样被一针见血指出阿蕙故意不说的内情,阿蕙暗赞这个男人心思缜密。

“他是我的徒孙…….”阿蕙轻咳,把自己的靖帮叔爷辈分的事,说给了廖士尧听。

饶是阅历丰富的廖士尧,眼底也闪过几缕惊讶。继而他又问:“你一个女人,搀和帮派做什么?”

这话问的好伤感。

权阀世家出身的廖士尧,岂会知道没有权利的脆弱?就像廖士尧的侄儿从武汉到杭州府,杭州府封了八个小时的火车站,只为等专列经过。这样的好事,是落不到阿蕙头上的。

她总是那个被管治车厢里,抱怨权贵的旅客。

廖士尧处处享受特权,怎知阿蕙被世道掣肘的无奈。

阿蕙淡笑:“想找个靠山。如今生意太难做了,军政两界都搭不上关系,只得剑走偏锋,想依靠帮派,在茂城立足。”

廖士尧又是眼眸微动。

“你们家里,这些事都是你操心?你不是有兄长?”他问,语气里带了几分耐人寻味。

哥哥再不好,阿蕙也不会跟外人抱怨。

“这倒不是。”阿蕙解释道,“我哥哥们都念过新学,都是留学归来的,他们的想法和我不同。他们不看好帮派,而我又和师傅投缘……”

廖士尧不置可否。

至于阮明生的事,他也没再多说。

阿蕙觉得,她说的道理,廖士尧应该是明白的,他是个头脑很清晰的人。

她也没有再催促。

而正如阿蕙所料,廖士尧对她的话颇有感触。

不是那番话让廖士尧有顿悟,因为赵嘉蕙说的那些,廖士尧心里清楚得很。他只是惊讶: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这般熟稔。

廖士尧之所以不肯见阮明生,并不是他不想要钱。

而是,阮明生并不是杭州府的第一富商。

拿了阮明生作法,处罚了阮明生的小舅子,震慑其他人,从而让更多的商人主动掏钱买平安,才是廖士尧要的。

如今,赵嘉蕙搀和在里头,让廖士尧有了几分为难。

赵嘉蕙是有些见识的,只是她对杭州府的情况没有廖士尧那么熟悉,才揽下了阮明生的事。

她又说自己需要帮派的支持。

况且她在帮派中地位很高。

倘若这次驳了她的面子,她是不是以后很难立足?

这就是让廖士尧左右为难了。

一个女人出来做事,又是支撑庞大的家业,没有政治背景支持,的确是举步维艰。

虽然她嘴硬不肯说,廖士尧也能猜到,她家里的兄长们定是不济事的,否则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女人到处钻营,甚至和帮派结交上了。

廖士尧有些心疼。

若说一开始他是感激阿蕙,到了今日,他是颇为欣赏这个女孩的。

这些年他一直想寻个妻子,聪颖、有胆色、有见识,不会像他大嫂那样拖大哥的后腿。

对内,能替他操持家务,教养儿女;在外,又不会吃亏,撑得起场面,不会轻信妖言,做出什么让廖士尧为难的事,也不需要他去收拾场子。不管走到哪里,廖士尧都不需要为家里担忧。

赵嘉蕙不就是这样的女人?

她说她有未婚夫。

可是她犯了事,她未婚夫的父亲不仅仅没有帮忙,反而落井下石。

这样的家庭,不适合赵嘉蕙。

这些日子,廖士尧是真的对赵嘉蕙动了心思。

他想娶这个姑娘。

他快三十岁了,应该成家立业,而他没什么中意的女人,虽然他对赵嘉蕙也没有那种男女之情。

当然这是其次。

主要的是,他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三个侄儿,而他常年不能再府里。世道太乱,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安宁下来,廖士尧就注定要长期征战。

廖士尧不敢把侄儿交给佣人,又不能时刻带在身边。

他们还太小了。

他现在急切需要一个女人帮他照顾孩子。而那个女人,又不能太过于愚昧,把他的侄儿教养得骄纵蛮横。

这些,赵嘉蕙都没有。

她很符合廖士尧心目中理想妻子的人选。看看这些日子她对小禹的照顾,孩子们都很亲近她。

所以,廖士尧这才没有立刻拒绝阮明生的事。

他想给赵嘉蕙一些好感,让她能接受廖士尧的求婚。

廖士尧并不觉得自己这些念头有什么不妥。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诚意,就是给她婚姻。而廖士尧从一开始留意赵嘉蕙的时候,就有这种诚意。

于是,在这件事上,他只得暂时放弃一些利益。

次日,廖士尧把公事推到了下午,上午便没有出门。

他找赵嘉蕙来书房说话,把阮明生的事告诉了她。

他同意放三胖子,不过,他听说阮明生有两家纺织厂,用的是日本新近才使用的纺织机器,几乎垄断了杭州府的纺织业。

他要这两家纺织厂。

阿蕙笑道:“其实阮明生最赚钱的,不是纺织厂吧?”

廖士尧哈哈笑起来,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政府总在禁烟,倘若我染指了阮明生的生意,杭州府的烟馆就有了后台,那些人只怕狐假虎威。杭州府就乱了套。”

阿蕙顿了顿,把茂城宁雍的事,说给廖士尧听。

廖士尧笑了笑,道:“宁雍是茂城第一人,可是杭州府,最赚钱的不是阮明生。我总得留点胃口…….”

阿蕙这才知道,感情他刚刚是在戏弄阿蕙。

她倒没有恼,心里挺感激廖士尧的。

她在中间牵线,把廖士尧的话又转告了阮明生。

她说:“你和市长不是义兄弟?让市长大人亲自来领三胖子吧,这样,督军这边更加好看。”

阿蕙并不是只顾阮明生的利益。

虽然阮明生花了大价钱,可阿蕙还是要替廖士尧赚足面子。

叔爷开口了,阮明生就算觉得为难,也不敢不从。

他给市长送礼,求市长大人从中调和,把三胖子领回去。

市长大人有好处拿,又给阮明生面子。他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出面,把三胖子领回去了。

这件事办得比较低调,没引起什么涟漪。廖士尧面子和钱都赚足了,他虽然没有到达震慑的作用,却卖了个人情给赵嘉蕙。

倒是靖帮小叔爷的身份,彻底在杭州府公开了。

赵嘉蕙是谁,就被杭州府的靖帮了解通透。

杀人、逃窜、廖士尧的女朋友,在廖士尧面前说话有分量、精明,就成了阿蕙在杭州府靖帮的全部名词。

敢杀人者,多半是亡命之徒。

而一个弱女子敢徒手要了人命,足见是个阴狠角色,让靖帮那些男人在敬畏她辈分的同时,也隐约胆寒。

女人狠起来,比男人更加阴鸷。

而赵嘉蕙,就是这样的女人吧?

她背后又有廖士尧这樽大佛作为靠山。

于是,赵嘉蕙的身份,被镀上了一层神秘又狠戾的面纱。

杭州府分舵的那些当家者,都想来拜访赵嘉蕙这个叔爷。

阿蕙却全部不见。

她如今只是到杭州府逃难,并不是在杭州府打天下。收服靖帮的人,靠的不仅仅是她较高的辈分,还要利益。

没有利益,不会有跟随者。阿蕙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些人看着她这个叔爷的辈分,就对她俯首帖耳。

他们现在的拜访,多多少少是在摸阿蕙的底。所以,阿蕙必须神秘,让他们摸不清楚。

现在的赵嘉蕙,廖士尧是她唯一的资本。

她不敢再用了。

怕消耗过多,偿还不起。

这件事过后,阮明生亲自下帖子,请阿蕙到他府里吃饭。

阿蕙也拒绝了。

她只说:“来日方长。等以后有了时间,再去叨扰明生。”

她摆架子,倒也是在阮明生的意料之中。大佛岂是容易请得动的?需要诚心才行。

而后,他再想拜访阿蕙,却发现廖府,已经进不去了。

到了七月初十,兆寅发回来电报,他已经到了茂城,住在宁雍的府上。

他还说,赵家都很好,赵嘉越身体也很健康。

阿蕙重重舒了口气,心也就没了前些日子的浮躁。

而第二天,廖士尧要有去驻地。

他一连去了五日,直到七月半,才回杭州府。

他跟阿蕙说:“我这边的事,终于安排妥当了,暂时能抽出些空闲来。我陪你回茂城,你的案子也该了结。”

阿蕙大喜。

“先不忙。”廖士尧却慢吞吞的,对阿蕙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阿蕙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想娶你做廖夫人,你意下如何?”廖士尧道。

阿蕙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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