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沈永文,阿蕙就回屋换了双干净的布鞋,又去了老太太的院子,等着吃晚饭。

老太太几个人停了牌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看到阿蕙进来,几个人的话题就围绕沈永文而起。

老太太等人主要是问阿蕙,沈永文前来,所为何事。

阿蕙实话实说:“他说曲小姐很喜欢我,下次有空,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都愣住了。

继而,三人不约而同都面露嗔容。

几个人对沈永文那点好印象,顿时就消失殆尽。

从此之后,赵家这些女人,提也不提沈永文。

就算从旁人口中听说了,赵家女人们也嗤之以鼻。

没过几天,何礼登门拜访。

他说:“我辞了督军府的事,准备去趟北|平,看看能不能找到事做。从前有些东西还搁在家里,我来取走…….”

大家都微讶。

三哥比较直接,问他:“你这样年轻,回国后就直接在督军府做事,已经是很难得的。怎么要辞职?你去北平,不可能再找到更好的事了!”

阿蕙暗笑。

其实赵家人都低估了何礼。他在茂城落足,大概也是权宜之计。后世的时候,他在茂城也只盘踞了几年,就去了北方。

他有贵人相助,很快就在陕西建立了自己的地盘,而后又去了天津。

三七年天津沦陷的时候,他奋力反击,死在抗战的路上。阿蕙那时候已经在美国,好几年之后才听说了那件事。

后来的政党对他褒奖有加,抗战胜利之后,天津还有他的铜像。

不管他抗战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至少他后来成全了民族大节,在人民心中,他是个伟大的人。

他死了,死的光荣。

阿蕙重生后,很少想起他最后的结局,只是经常想到他是如何毁了阿蕙的家园。

可直到此刻,他说他要北上了,阿蕙才想起他的一生。抛开个人恩怨,何礼最后也算死得其所。

只是不知道,他这辈子会不会还这样。

民族大义是一回事,他和赵家的仇怨是另外一回事。

“我只想去碰碰运气。”何礼被赵嘉林说的有些晒。他当然不会告诉赵嘉林,他在孟家军队的地位,已经越来越差,孟督军对他也越来越不满意,说他做事没个章程,落下话柄。

何礼觉得孟督军是在说阿蕙这件事。

很多人拿阿蕙和沈永文、孟子楠并列而提,说的荒诞又香艳,而何礼居然不退亲,的确没什么魄力!

他没有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和能力!

就算何礼不主动引辞,只怕孟督军迟早也会遣退他!

既然这样,还不如主动掌握先机,维持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想着,他心里对阿蕙和孟子楠更是恨之入骨。

“……我有个同学,如今在北平谋职。他多次写信邀请我去北平玩。我也正好想回老家陕西看看。”何礼继续道。

赵家众人这才没有再说话。

何礼八岁父母双亡,佣人带着他到赵家来,而后的十几年,从来没听过他哭闹着要回家。可到底游子思乡,这是无法反驳的理由。

“你和阿蕙的婚礼…….”大哥赵嘉越问,“你辞了督军府的事没关系,先在家里住,等和阿蕙结婚了,再带着阿蕙一起回老家…….”

三哥赵嘉林和老太太、大太太等人都轻咳。

何礼不由冷笑。

他听得出赵家大爷这是真心话。

可除了他,赵家还有谁想把阿蕙嫁给他?就算阿蕙肯嫁,何礼也是不想再娶了。

“大哥,我和何礼私下里退亲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阿蕙,这才开口说道,“只是爸爸还没有除服,我们不想公开,惹得爸爸泉下不安。既然何礼要回去,大哥替他准备些路资吧……”

不等大哥反应,阿蕙扭头又对何礼道,“你也别拒绝。穷家富路,路上多带些盘缠,总是好的。”

说罢,她也不等众人反应,起身走了出去。

前世的时候,从茂城狼狈离开的是孟子楠,而今生是何礼。阿蕙觉得,前世他到底有几分血性,既然今生他和赵家无冤无仇,就此别过,只当是对前世他那樽铜像的敬重吧!

何礼离开了茂城,赵嘉蕙和何礼退亲,原本就是大家猜测已久的结局。

等真的发生了,反而都在意料之中,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阿蕙自幼和孟子楠相好,这是茂城人人皆知的。倘若阿蕙最后真的嫁给了何礼,那才算是新闻呢。

何礼拿走了存放在赵家的一个大箱子。那是当年他从老家来时带过来的,赵家一直没有动过,原封给他带回去。

大哥拿了五百块钱给何礼做路资,何礼拒绝了。

虽然这是一笔不菲的路资,可何礼觉得他倘若拿了,就真的连最后的风骨都丢在赵家了。

社会变革得日新月异,父母之命也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父亲临终前安排的这桩婚事,赵家众人原本就觉得不靠谱。如今何礼和阿蕙退亲,虽然是轻描淡写,却没人指责阿蕙违背父命。

大家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很快,阿蕙和何礼退亲、何礼离开了茂城的消息,就被赵家众人在亲戚朋友之间散布开来。

何礼离开了,赵家就可以暗示他是狼狈而逃,阿蕙是胜利方。

既然胜利了,肯定需要大肆宣扬,就算引来谣言,也是值得的。

于是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很快也知道了。

茂城人尽皆知,何礼被赵家四小姐抛去,狼狈逃离的时候,何礼已经离开了茂城。

他带着一身的怨气。

那天的火车,大哥吩咐让阿蕙和三哥赵嘉林去送何礼。

何礼憎恶的目光,怨恨的神情,让阿蕙想起了前世的孟子楠。当年孟子楠离开,也是这副对阿蕙恨之入骨的表情。

今生离开的是何礼,那么他会不会继承了孟子楠从前的命运?

孟子楠的前生,虽然离开茂城时狼狈不堪,可最后也是权势名利双丰收的。

虽然最后他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却是光荣的老去。

何礼如果得到了孟子楠的前世经历,也不算太坏。

反过来,假如孟子楠得到了何礼前世的命运,那么最后是战死,虽然惨了点,却也保住了名节。

也许在私人而言,两人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可是抛开个人感情,这两个人在民族大义上都得到了善终。

算来算去,就算交换了命运,这两人的下场都算不错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阿蕙自己呢?

想着,阿蕙微微苦笑。她有什么资格替孟子楠和何礼担心?

最需要担心的, 是她自己和赵家的命运!

何礼走后,茂城就进入了冬月,真正寒冷的季节到来了。茂城临海,海风带着腥湿,刺骨冰凉。

冬月的茂城,鲜少有好天气。就算有日光,也被海风吹散,只剩下阴寒。

阿蕙屋里没有装壁炉,只得用暖炉取暖。白天没事的时候,阿蕙就去老太太的院子里取暖。

嫂子们忙的时候,老太太做针线,阿蕙也在一旁绣花,累了就聊天。

老太太说了很多北平过年的趣事给阿蕙听,两人真放佛是母女般,围着壁炉说些贴心话。

孟子楠去了驻地,中间给阿蕙写过一封信,短短几个字,交代他很好。

沈永文从南|京回来之后,见了曲爱雯和阿蕙,没过两天又去了北|平。阿蕙记得,前世他是出国留学的。

当然,如今的他,是不可能再出国的。

他去了北|平之后,茂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阿蕙倒是偶然听说曲处长新娶的周姨太太怀了身子,曲处长高兴不已。

腊八那日,赵家依照旧例祭祖,二叔一家人也来了。祭祖之后,便在一处吃了顿便饭。

二婶又开始念叨:“……哪里知道,回来之后,茂城米也涨价了,油也涨价了。小五现在不用念书,整日在家,出门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女孩子总不出门,谁知道她?到了现在都没个正经说亲的。小六、小七要念书,学费一年要上百块,阿弥陀佛,简直贵死了。你们二叔又没有差事,咱们家就是啃老本,这日子真是没发过了。阿越啊,要不让你二叔去公司帮你的忙吧。自己家叔叔,你不用客气的。”

诉了半天的苦,原来还是为了二叔的差事。

阿蕙的二哥不在家,没有人会犀利顶二婶的话。

等二婶说完,大家都是笑笑,没人做声。

大太太见桌面上气氛有些尴尬,正想开口,二太太又踩了她一脚。

于是尴尬的气氛继续维持。

直到夏管事急忙跑进来,在大哥耳边耳语几句。

大哥脸色霎时一变,放下手里的筷子,连句叮嘱的话都忘了说,急匆匆跟着夏管事出去了。

“哎,这是怎么了?”二婶也看得出有事,讨好般问大太太。

大太太哪里知道?

她很是担心,便心不在焉道:“…….这年关,最怕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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