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从茂城出发,一路往茂城而去。

偌大的车厢有不少人,鱼龙混杂,白天阿蕙让老虞睡觉休息,夜里就打起精神来。

坐在阿蕙对面是两个模样清秀的男孩子,十七八岁的模样,应该是去东沪求学。

他们见阿蕙也是年轻的男孩子,穿着又得体,觉得是一路人,就想和阿蕙闲聊,一个问:“兄台去东沪考学的吗?你报考哪个学校啊?”

另一个则问:“报考什么专业?”

阿蕙把帽子微抬,准备答话,老虞则恶狠狠瞪着他们:“我们家少爷是去东沪投亲的!”

语气很不好。

那两个学子便尴尬不已,两人不再想着同阿蕙搭腔。

阿蕙除了去饭厅吃饭,也是在自己座位上闭目打盹,把帽子拉下楼遮住脸,不与任何人接触。

每隔三十个小时,火车就要停靠一次,至少两个小时,让旅客下车活动。

阿蕙也会和老虞下车,去吃点当地的小吃,甚至看看风景,在开车之前赶回来。

一路上遇到过一次管制,停车将近五个小时。听说说浙江的军阀去东沪,专车要路过,所以普通列车全部停止,让专列让路。

因为是停在半道上,四周都是山地和民房,火车就没有开门。

车子上着实无聊,对面两个孩子总是不停聊天,吵得阿蕙头疼。

列车到了浙江境内,下了一批旅客,又患上了一批人。

坐在阿蕙斜对面的男子是新上来的,阿蕙无意中就看到了他。头发乱糟糟的,穿了一身很不合体的衣裳,看着像是穷苦人,借了身新衣裳,坐车去探亲。

所以没人注意他。

阿蕙也是偶然无聊,目光一瞥,从他脸上撇过,总觉得胡子拉碴的面容下,是个熟悉的人。

觉得熟悉,就多看了几眼。

可他很警觉,阿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超过十秒钟,他就冲阿蕙的方向看过来。阿蕙只得把帽子压低,再次遮住视线,不跟他对视。

在车子上萍水相逢的人,总是看人家,会给人压力,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阿蕙不想惹麻烦。

到了浙江之后,再也没有停车,一路开到了东沪。

下车的时候,老虞拿行李,阿蕙低头去提,人群拥挤,一下子就把阿蕙的帽子就挤掉了。

满头柔顺的青丝披散下来。

坐在阿蕙对面的两个男孩子面面相觑。

他们脸上露出了悟的表情:终于明白为何阿蕙一路上不肯跟他们说话,也终于明白老佣人干嘛那么戒备他们。原来一身男装下,是个娇俏的姑娘。

老虞很担忧,忙把阿蕙把帽子捡起来。

阿蕙胡乱用头绳把头发绑了,戴上帽子。

可是对面那个胡子邋遢的人,并没有起身准备下车,他冷冷看着阿蕙。而阿蕙也很注意他,余光一瞟,发现那人正警惕地留意她的动作。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凶气。

世道不太平,一不小心就可能惹到自己得罪不起的人。阿蕙不再看他,催老虞赶紧拿东西,两人急匆匆下了火车。

车站拥挤不堪,老虞和阿蕙几乎走散了。

出了车站,门口有黄包车。阿蕙对东沪不太熟悉,前世的时候她来过两次东沪,都是华东宸接待的,住在华东宸府上。

而今生,她还没有和华东宸认识,估计前世和华东宸相遇的过程,今生也不会再重复。

“先找地方住下吧。”阿蕙努力回想华公馆的地理位置,跟车夫说了个靠近华公馆的地方。

车夫对车程很熟悉,见阿蕙和老虞是外地人,眼珠子转来抓去,盘算着坑他们一把。

阿蕙掏出一把铜板,打赏那车夫,然后道:“抄近路吧。今日我们都累死了。”

那车夫知道阿蕙有钱,又大方,不需要费心思,便很高兴,招呼另外两个同伴,拉着阿蕙、老虞和他们的行礼,往阿蕙指定的地方去了。

终于到了旅馆门口,车子停下来。

最后面拉着阿蕙行李的车夫突然啊了一声,用东沪话叫起来。

阿蕙和老虞回头,只见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拿着阿蕙的行李,和车夫说着什么。

车夫便望向阿蕙。

阿蕙心中一惊。

老虞更是失色,忙上前要抢回行李。

那人不等老虞开口,便大声道:“少爷,小的是老爷吩咐,再这里等您的。您是从杭|州来的吧?”

是火车上那个人。

他是从杭州上车的。

他不合身的衣裳下面,似乎鼓鼓,像是个带枪的。

阿蕙一惊,忙道:“原来是你。老虞,是自己人!”

老虞莫名其妙,却再也不去抢行李,只是不解看着阿蕙。几个车夫也是糊里糊涂的。

阿蕙给了三倍的车钱,这些车夫才高兴跟阿蕙和老虞点头哈腰,然后走了。

旅馆里的伙计也热情迎了出来。

那个奇怪的人把行李放在地上,等老虞去拿,然后快步靠近阿蕙。

阿蕙手里的枪抵住他腰际的时候,他手里的枪也抵住了阿蕙!

“有话好说!”阿蕙低声对他道。

两人放佛在低语。

“既然有话好说,先入住吧!”那人也低声回应道。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

阿蕙不敢声张。

倘若她一个人,拼死和他赌上一把,也许能脱身。可是她带着老虞。

这人对阿蕙有误会,老虞又是阿蕙一起的,倘若起了冲突,老虞必死无疑。阿蕙不想有无谓的牺牲。

在火车上的时候,她觉得这个男人面熟,就打量了他数次,已经引起对方的怀疑。

这是个很重要的人!

倘若是普通人,外人打量他,不会引起他这么高的警惕!他大概受人追杀,一路上有探子在跟踪他,他死里逃生,肯定是受尽了磨难。

阿蕙被他误认成了探子之一。

稳住他,不要激怒他!

老虞拎着行李走在前面,他也发现了不对劲,所以他回头打量阿蕙的时候,阿蕙冲他摇头,对他道:“老虞,你去安排下住的地方!”

然后目光坚定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老虞跟了阿蕙一段时间,对阿蕙也很熟悉。挟持阿蕙的人来的莫名其妙,老虞束手无策,的确不敢乱来,只得随着伙计去安排住房。

于是整个大厅的人,目光都落在阿蕙和这个男子身上。两个男人靠的如此近,的确挺怪异的。

这人察觉到了别人的目光,伸手把阿蕙的帽子打落。

阿蕙的长发就飘了下来。

那些看客明白过来,移开了目光。

伙计帮着阿蕙捡了帽子,和老虞一起,送他们回房。

把行李放下,伙计也出去,阿蕙突然道:“老虞,你也去歇息吧。”她要老虞和伙计一起走。

那人紧贴着阿蕙,似乎挽着阿蕙的腰。

伙计看着奇怪,只当是夫妻俩,把佣人指使开。于是他热情道:“这位爷,我带您去歇息?”

想替老虞领路,讨些打赏钱。

老虞见阿蕙不停给他使眼色,他想反抗下,却见阿蕙示意他看阿蕙的手。

老虞就看到了阿蕙手里的一把幽蓝色小手枪。

他大大松了口气。

原来四小姐挟持了这人,并不是这人挟持了四小姐。旅馆的伙计在这里,四小姐不能行事。

他说了句:“您也歇息,要什么喊我一声。”他的房间在阿蕙房间的隔壁。

阿蕙笑了笑。

等老虞和伙计退了出去,房门关上的刹那,阿蕙准备反手劈过去,却感觉有什么重物击中了自己的脑袋。

旅馆房间雪色墙壁在不停的转。

渐渐就沉入了无边的黑色。

等她再次醒来,胳膊上传来阵阵刺痛,她的手脚都被人控制住了。屋子里光线黯淡,窗帘紧紧拉着。

她的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知道自己被人绑在**,双手拷在床的栏杆上,双腿用被单条绑在死死的,一下子都动不了。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眼睛放佛会闪光,似一只猎豹,紧紧盯着他的猎物。

阿蕙试了试,绑得很紧,手法很专业。

这人当过兵的!

这误会是不是太大了?

他看到阿蕙,起身走到阿蕙床边,逼视着阿蕙。

眼神似猛兽的犀利,直直劈下来,放佛又寒光闪过。阿蕙和他对视,目光里带着几个恳切和疑问。

她不能强势,不能激怒他。

她嘴巴里还塞着毛巾呢。

倘若一刀下去,她连呼救都来不及。

如今的世道不太平,的确是很不太平。

那人半晌才开口,道:“你是谁的人?在东沪和谁接头?老实说清楚,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他声音很醇厚,开口说话也带着几分当权者的威严。

这声音熟悉,这面容肯定见过!

只是想不起来。

是一个阿蕙见过,甚至觉得他很重要,可他和阿蕙交集不多的男人!

在哪里见过,什么时候见过?

阿蕙脑子飞快一遍遍把自己前世今生认识的权势过人者想了一遍。只可惜前世嫁给了副总统,见过太多的权贵,一时间筛选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