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城临海,腊月底的海风呼啸,不胜湿寒。

阿蕙坐在回程的汽车里,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整个人云里雾里,半晌都不能回神。

从孟督军府出来,孟子楠突然冲进她的汽车,把司机拦在外面,将她搂住,吻了她的唇。

他还说:“咱们过年就选个好日子定亲吧。不要再摇摆不定,你说你愿意攀高枝的,不准食言!”

阿蕙心头发颤,被他抱在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瞬间身子有些软。

回去的时候,她就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初吻也是和孟子楠。

是在赵家西边huā园的凉亭下。

孟子楠对阿蕙说:“咦,你们家亭子的顶是用什么做的?”

阿蕙从来没有留意过家里凉亭的顶子,便抬眸去瞧。不过是普通的材质,雕画了游龙飞凤,色彩秾艳精致。

她正想说,只普通的石材,孟子楠的唇就落了下来。

他根本就不是想知道凉亭的顶棚是用什么做的,他只是想哄阿蕙抬头,方便他亲吻。

那时候阿蕙年纪小,未经情事,被他弄得手足无措,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办,转身就跑了。

在南|京求学了几年的孟子楠,学会了一手哄女孩子的把戏,什么鬼主意都有。自那后,阿蕙每每想起来,就心头乱跳,好几天都不得安宁。

和何礼结婚后,阿蕙每次看到凉亭都会避开。

她一想到凉亭的顶棚,眼睛就发涩。

那时候孟子楠误会孟子楠杀了她三哥,她很恨孟子楠,不准自己去想起与他有关的事。

那些记忆渐渐被迫尘封。

直到这一刻,阿蕙才想起,她曾经和孟子楠,做过那么浪漫的事。

孟子楠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蕙也渐渐想起来:倘若阿蕙对他好,他便会各种古灵精怪讨阿蕙的欢心。他很聪明,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主意…….

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心里酸得厉害?

假如前世嫁给了孟子楠,会不会是另一种生活?

会不会有个真心相爱的人,磕磕碰碰的一直到老?会不会儿女成群,高堂在上?会不会有个人到老都会制造各种浪漫,惹自己心跳?

前世嫁给了何礼,没有好结果;

前世嫁给了沈永文,下场也凄凉。

与其冒险去改变已有的结局,还不如换一条路走。

可孟督军和孟夫人,都不喜欢阿蕙啊!

阿蕙深深叹了口气。

前头开车的老虞听到阿蕙好几次叹气,不由低笑。

阿蕙回神,也有些尴尬。她对老虞道:“回去别跟旁人说……..说孟少帅的事。”

老虞道:“我都知道,四小姐。”

从孟督军府到赵公馆,是一条并不平坦的路。因为都是在城郊,没有路灯,老虞开车很仔细,生怕出事。

虽然后面还跟着一辆孟督军府的车,车上有两个扛枪的副官。

终于到了赵公馆,阿蕙下车,跟身后的副官道谢。

那两个副官没说什么,行礼便告辞了。

华东宸和三哥还没有回来。

大太太等着他们,让阿蕙回去歇息。

阿蕙脑子有些乱,便回去睡觉了。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遇到了华东宸和三哥。

阿蕙问他昨日陈市长府里的宴会如何,华东宸赞不绝口:“……陈市长很亲切,还主动问我有没有兴趣在东沪建个律师行,他可以托人帮我请几位小有名气的律师合伙。”

阿蕙也挺高兴的:“这是好事啊!你答应了吗?”

华东宸笑道:“我说会考虑。”

阿蕙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华东宸想了想,对阿蕙道:“我们还遇到了沈少。他问你最近可好,怎么不去陈市长家里做客…….”

沈永文已经从北|平回来了吗?

阿蕙了无兴趣哦了一声。

赵家其他人都不接话。

华东宸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能感觉到赵家众人对沈永文这个话题的反感,就不再提起。

华东宸住在赵家,引来各方面拜访的人士。市政府、军政府、学校甚至隐居茂城的清贵名流,都来见了华东宸。

华东宸很有涵养,在各方面人士面前不卑不亢,赢得了满堂赞誉。

转眼便到了旧历年的除夕夜。

晚上六点半,赵家尚未准备祭祖,华东宸便要去陈市长家里了。大哥和三哥送他到门口,吩咐司机送他,又嘱咐他好好玩,佣人会给他留门。

华东宸道谢。

倘若不是为了结交陈市长,他是不想去的。

因为往年他在东沪,也是像陈市长家里那样过除夕,他觉得没意思。

等华东宸一走,大哥、三哥和二叔,带着小六、小七这对双胞胎堂弟,一同准备祭祖的礼品。

老太太则由大太太和二太太搀扶着,五妹赵嘉盈搀扶着二嫂,阿蕙跟在她们后面,领着大哥和二哥的孩子们,大哥和二哥的姨太太们站在最后,给赵父和赵家的列祖列宗上香,磕头,祈求他们在黄泉之下安息,也求保佑赵家来年家宅平安。

看着父亲的牌位,老太太眼眶湿了。

大哥、三哥和阿蕙也颇为动容。

祭祖结束后,便是团圆饭。

赵家的年夜饭设在宽阔的宴会大厅。

阿蕙兄弟姊妹及二叔二婶、老太太等人一桌。

大哥和二哥的孩子们并姨太太们一桌。孩子们叫嚷着,吵闹着,佣人也不阻止,满屋子笑声。

吃饭的时候,大哥见二叔一直沉默寡言,比起从南洋回来的时候还要沉默,心里着实不忍。

又念着二婶回来后,安分守己,没怎么闹事,对二婶的厌烦也减轻了不少。

大哥问二叔:“……您现在不找事做吗?从前在海关衙门的同事,没找他们帮忙?”

二叔还没有来得及回来,二婶忙道:“找了!那些人势力得很!年底分明就是有空缺的,只因为你二叔送不起礼,他们就推辞说没有空位。当初你二叔要是不走,也是老人了。哪里轮得到看那些小孩子的脸色!”

那当初为什么走?

三哥很想顶一句。

可二叔一脸尴尬,频频冲二婶使眼色,让三哥把话咽了下去。

大哥道:“二叔,你还是找从前要好的同事打听打听,如今填补是谁负责,托人送礼也好,只要能进去。你毕竟也在海关十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行啊,我过了年问问。”二叔不想谈这些,敷衍道。

二婶接口道:“阿越,要不你帮你二叔打听打听?你如今是赵家的当家,比你二叔有面子!”

“好,过了年我托人去问问。”大哥只得道。

“倘若不行,让你二叔到你公司去帮忙吧……”二婶又道。

“当初老爷子走的时候说了,家里不管是谁,都不能到公司去。”老太太记得以前说过一次,又替大哥答道“你看小|三,他是学船舶工程的,毕业回国快一年多,都找不到事做。老爷子宁愿他荒废了,也不让他去自己家公司,就是怕叔伯兄弟之间有了罅隙不好管理。还是打听海关那边的事吧……..”

二婶勉强笑起来,心里却在骂老太太多事。

吃了年夜饭,二叔一家人陪着赵家众人守岁,大哥和二哥的孩子们拿着家里佣人早就准备好的huā炮出来放,惹得十三岁的六弟和七弟心里痒痒。

兄弟俩磨着二婶:“妈,让我们也去放huā炮。”

二婶不同意:“玩火最不安全,伤了眼睛怎么办?”

大嫂和二嫂听了就心里不太舒服,好似二婶在诅咒似的,大嫂和二嫂的孩子们玩的开心着呢。

六弟嘟嘴,七弟就佯哭起来。

吵得不行,五妹赵嘉盈起身对二婶道:“妈,我带着他们去,看着他们,成吗?”

二婶只得松口。

孩子们玩huā炮,老太太几个人就支起了牌桌。

大哥坐了一会儿,家里公司的管事们纷纷来给大哥辞岁,顺便汇报一年的公司,递上账本。大嫂去帮着丫鬟们上茶水。

阿蕙陪着二婶等人摸牌。

二婶念念不忘华东宸,跟老太太和二太太、阿蕙说起来:“我们家小五,要人才有人才,要家世有家世,配华律师不差的。大嫂,你帮着说合说合?”

她难得叫老太太为大嫂。

老太太根本不吃她的迷魂汤,笑道:“华少爷是小四的朋友,又不是我娘家的外甥,我怎么说合?二弟妹太看得起我了!”

二婶又跟阿蕙道:“小四,你帮着跟华律师说说?自己的妹妹嫁得好,将来你们姊妹也相互帮衬,不是很好吗?”

阿蕙笑道:“二婶,您没见我自己都没有着落吗?您让我替五妹说亲?再说了,您忍心把五妹嫁到东沪去?倘若她在婆家受了婆婆和小姑子的气,您可是半句话也帮不上忙的…….”

二婶就有些语塞。

突然,外面传来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几个打牌的人心头各自一跳。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