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刚才太医院的小安子传来消息,说昭纯宫的韵贵人有喜了。”

长相伶俐的丫头屈膝奉上手中的茶盏,眼角的余光紧张的打量着湘妃榻上的女子。

女子精致的眉眼微蹙了下,随即不动声色的接过青花瓷杯,轻啜了口杯中澄澈的茶汤,沉默许久,终是倦声道:“告诉沈慕白,一切按老规矩办!”言罢,她将杯盏重新递给那个一脸惶恐的丫头,自顾自的起身向着梳妆台走去。

“可是娘娘……”

还不及开口,慕容晴莞顿住脚步,凌厉的目光扫过她略微苍白的小脸,“怎么?本宫的话你也敢有意见!”

见主子动怒,本就战战兢兢的身体更是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她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不敢,只是,韵贵人现在圣宠正浓,只怕沈太医会有所顾忌,还有……奴婢为娘娘您担忧。”

慕容晴莞审视着跪于地下的女子,唇角勾起一丝冷锐的笑意,“有我慕容家给他撑腰,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你去告诉他,为本宫办事的人,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于他,这件事之后,本宫会跟皇上讨一道旨意,将你赐于他!”

“娘娘,奴婢……”跪着的女子讶异的抬头,刚想说话,却被她冷冷的打断,“下去做事吧!本宫累了!”她只是冷笑着转身,再也不给身后的女子说话的机会。

坐于紫檀木梳妆台处,看着琉璃镜中那张精致的妆容,眼中的利芒褪去,独留下一汪秋水般静谧的愁思。

四年了,在这个缀霞宫已经生活了四年之久,双十年华,正是女人最灿烂的年纪,而她的心却过早的衰老,是因为太过狠毒吗?

或许吧!在世人眼中,她慕容晴莞就是个恶毒的皇后,陷害忠良,毒杀宠妃,肆意妄为,后宫肮脏之事,真是一概不少,现在更是肆无忌惮的扼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她的心恶毒,她的手肮脏,午夜梦回之时,不知有多少冤魂欲要向她索命!

轻抚那白皙光洁的面颊,触手,竟是一片冰凉。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泪如雨下,苦笑溢满唇角,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如何哭了,却不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泪还是会无声的落下。

四年前,一身火红嫁衣的她独坐雕花红木婚**,娇羞期盼的小脸掩于龙凤喜帕之下,一颗心急剧跳动着,她知道那个她爱慕许久的男人,臻国最年轻的帝王——萧昶阙,正大步向寝宫走来,当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她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卧室的门被大力的推开,紧接着是那帝王特有的龙涎香充满了整个房间。

屏住呼吸,她一动也不动的等待着他挑开喜帕的瞬间,然一个异常冰冷的声音却让她硬生生打了个寒颤,“这是你慕容家想要的,朕给了,从今往后你就只是朕的皇后,绝对不会是朕的妻子!”

她木然的呆坐在**,一抹苦涩袭上心头,早就知道的结果,又何必难过呢?只是先前抱的希望太大,才会在失望降临之时,如此的措手不及。

衣袍的窸窣声响起,她知道他即将离去。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微微福礼道:“臣妾会谨记皇上今日的吩咐,但请皇上也能将这最后的仪式行完,民间的习俗,新妇自行取下盖头是不吉利的事情,臣妾是一国之母,自是不想把霉运带给整个国家。”

声音是刻意压着的平静,然掌心的冷汗早已将她出卖,明知会触怒他,她却依旧说出了这番话。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愤怒的拂袖离去,只是忽抬手臂,凌厉的掌风袭过,那张红艳的喜帕便轻飘飘落于地上,一张绝美的素颜瞬间呈现在眼前,对,是素颜,大婚之日,她未施粉黛,三千青丝只是简单的绾起,鬓间仅斜插一通体雪白的六瓣梅花玉簪,却是美的惊心动魄,美的令人窒息。

他的眸中有着惊艳,有着疑惑,却也只是转瞬即逝,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容依旧冷漠疏离,唇角抿出嘲讽的弧度,随即转身大步离去,不带丝毫的眷恋。

望着他俊挺却不屑的背影,她竟笑出了声来,笑的苦涩,笑的凄凉,是呀,该醒了,他又怎会记得她,一切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梦罢了!

摘下那支娘亲唯一留给她的玉簪,任凭满头青丝倾泻而下,今日她刻意不去化妆,只是想把最清新真实的自己呈现给他,哪怕以后的日子里,她都要活在面具之下,做一些自己排斥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她也不会有一丝的怨恨。

可是他早已不记得她了,他忘记了六年前那个带着浅浅梨涡的女孩,忘记了四年前他说会带她走的誓言……

泪水打湿了面颊,弄花了那精心描绘的凤目,狠狠的扯下那满头的珠翠,她怏怏的站起身走向屏风后面的浴室。

浸身于散满花瓣的池水中,慵懒的靠向由暖香木堆彻成的池壁上,她以手掬水淋于香肩之上。

目光无意间扫过手臂上那一抹嫣红,如此的扎眼,如此的讽刺,成亲四年,她仍是完璧之身,永远是他有名无实的妻子,不,不是妻子,只是缀霞宫最精致的摆设罢了!

四年里,他宠幸了无数个妃子,却没能有一个为他孕育出子嗣,那些女子更是一个接一个的惨死。

宫中之人早已心照不宣,那都是慕容皇后所为,只因忌惮慕容相爷在朝中的势力,更惧怕慕容将军手中的兵权,皇上也就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冷落着皇后娘娘。

对,只是心照不宣,没人敢真正挑明,却也不会有人去深究那些残忍背后潜藏的秘密。

闭上眼,任悲伤的记忆席卷而来。

两年前,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夜晚,那个绝望与无奈的夜晚。

仲夏之夜,经过了一天的燥热难耐终是宁静下来。

百无聊赖的她斜倚在湘妃榻上,手执一卷史书,打发着清寂无聊的时光。

心思恍惚间,困意慢慢袭来,她微阖双目,放任自己进入沉沉的梦乡,然门却在此刻开了,巨大的声响迫使她睁开眼眸,正对上那张梦境里出现过千百次的俊容,只是没有梦里的宠溺温存,有的只是愤怒与不屑。

震惊之余她忘记了起身行礼,刚一反应过来,身体便被他强势的压住,他的大掌更是毫不温柔的扼住她纤细娇嫩的脖颈,似要生生将它扭断般用力。

她只是微微挣扎了下便冷冷的看着他,她不相信他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不是他不敢,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跟慕容家撕破脸的时候。

“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平日里任你胡作非为也就算了,你居然一次又一次毒害朕的骨肉,你们慕容家还真是想让朕断子绝孙吗?既然你不想别的女人为朕生孩子,那么就让你生好了!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对自己的骨肉也能狠得下心来!”

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冲她吼道,大手更是疯狂的撕扯着她的寝袍,而她,不挣也不闹,只是缓缓将手伸向发顶,不动声色的取下鬓间的玉簪,狠狠的滑向另一只手腕,空气中瞬时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他陡然支起身子,不置信的看着她绝决的面容,“你这是想死吗?”他怒声问道。

“臣妾不想死。也不会反抗皇上,皇上还请自便,只是欢愉过后,臣妾的血应该会流尽,那时,臣妾的父亲不知会不会心疼,不过那些也不重要了,反正皇上是想要臣妾给那些孩子偿命,只要您开心就好!”漠然以对,然心却在滴血,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承受的痛苦与无奈。

“好,慕容晴莞,朕先前真是小瞧了你,你的心机与手段绝对不亚于你那老奸巨滑的父亲,你的狠毒更不亚于你那残暴无情的哥哥!你们慕容家都是些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两年,再给朕两年,朕要你们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血债血偿!”

“臣妾拭目以待!不过臣妾不得不提醒皇上,请您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们的约定,对,只有他二人才知道的约定,自成婚之日开始,他们彼此不得干涉对方的生活,他不碰她,她亦不向慕容睿透漏他的韬光养晦,他容忍她所有的残忍,亦承诺在她有生之年,她永远都是臻国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池中的水早已冷透,冰寒彻骨的感觉才让她从痛苦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两年,是呀,又是一个两年,他说过,两年后他会要她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血债血偿!那么是不是说她的死期将至了呢?

缓缓从池水中走出来,她拉过小几上的浴巾将身上的水渍擦干,自行穿上寝袍。

是的,她的起居从来都是自己打理,从不假手于人,更是不愿与人攀谈,四年来,她几乎很少说话,用沉默如冰来形容她并不夸张。

躺于那张冰冷的大**,她将自己蜷缩进被子里,纤纤素手用力的撕扯着身下的锦褥,却依旧挡不住那彻骨的寒,那极致的痛,她知道,定是体内的寒毒发作了,每月一次,上天从不会眷顾于她,每到毒发之时,都会令她痛不欲生,只是这种痛终究也快结束了。

尽管她很少说话,可是消息还是会接连不断的传进她的耳中,只因宫中到处都是慕容睿的眼线。

不过如今,那些眼线一个个都被除去,这也预示着昔日风光无限的慕容家终是要跨了,她的靠山没有了,她应该哭才对,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难过呢?是因为她生性凉薄吗?

当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侵袭上她的胸口时,她终是忍受不住的吞下那能让她昏厥的药丸,她知道那种药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可是没有关系,慕容家毁灭的那一天也同样是她的死期,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结果,那为何不让自己少受一些痛苦呢?

当药效扩散之时,她终是如愿以偿的闭上了双眼。

她睡的很沉,再次进入了那个令她魂牵许久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