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丁香回到了那个曾让她伤心落泪的家乡肖家湾。俗话说,女不嫌母丑,子不嫌父贫。肖丁香的家乡肖家湾虽然贫穷,她在这穷山沟里生活的十几年,大多数时间是忍饥挨饿,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身好衣,而且那段不幸的婚姻,更使她心上的伤痛难以愈合,但她还是深深地惦记着家乡,惦记着父亲哥哥和嫂嫂。离开家乡两年多了,她没有给家里写过信,但她还是给家里汇过几次钱,只是没有落自己的名字。

在城里的这几年,她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感情用事,不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决不回肖家湾。如今,她确实成功了,不仅找到了好工作,读了大学,还成了娱乐城的老总,管理着云阳城里最豪华最有前途的娱乐城。她想,自己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出人头地,也算对得起家乡父老乡亲。如果能为家乡出点力,作出一点贡献,那该多好啊!

肖丁香走到肖家湾那座荷塘边,她一眼看到了在塘边洗衣服的秋菊婶,便跟她打招呼说:“婶子好!”

秋菊停下洗衣,扭头看了一眼肖丁香,好像不认识似的问:“妹子,你是哪家闺女呀?”

肖丁香说:“婶,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丁香。”

秋菊诧异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走近肖丁香,握着她的手看了又看,说:“丁香,你回来了,真不认得了,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我还以为是哪个城里姑娘呢。”

肖丁香抓了一把纸包糖塞在秋菊的衣袋里说:“婶,你先忙吧,有空来我家里坐。”

秋菊回答说:“好,好!有几年没回了吧?”

肖丁香说:“嗯,回来看看我父亲哥哥和乡亲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爹一提到你就流泪,快回家去,让你爹同兴高兴。”

“好吧。”肖丁香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家里走去。

肖丁香回来的消息一传开,无异于一颗重镑炸弹在肖家湾炸响。一时间,肖家湾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人说,肖家女儿风风光光地回到肖家湾,票子大把大把的,出去才两年多就在城里发财了,莫不是在做皮肉生意?也有人对肖丁香生出几分羡慕,这姑娘细肉白净,脸色滋润姣好,好像变得更漂亮更迷人了。她的一举一动不再是乡下女孩子,而完完全全成了城里的时髦女郎,穿着虽然不太艳丽,但比起乡下女孩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此就有人暗想:城里果然不同,肖丁香出去才多久,就变得有些让人认不出来了,这城里的水未必比乡下甜,城里的太阳就比乡下温柔,皮肤都晒不黑?还有一些人看到肖丁香越来越漂亮的脸盘子,心里说,这样一个漂亮姑娘,当初要嫁到相思冲那个弱智男人朱神金,的确是委屈了她。有的男人还奢想,能够和这样的美人儿睡上一晚,也算是在世上没有枉活一遭。

肖丁香在肖家湾住了两晚。父亲和哥哥嫂子见她回来,心里自然高兴万分。虽然这两年来,由于肖丁香的出走,他们一家人承受了四里八乡的人们冷嘲热讽的沉重压力,但毕竟这种亲情始终是难以割舍的,无论肖丁香有多么大的过错,一家人都希望她能平安归来,何况肖丁香也是迫不得已呢!起初,肖丁香逃婚后,面对着朱家的强大压力和耳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肖全初心中有些怨恨女儿,恨不得找到女儿后,重重地摔她几个耳巴子,发泄自己的心头之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朱家没再找他要人,村里人也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肖全初又想念着女儿的好处了。他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做出违心的事情,用女儿的终身去换起自己的虚荣,他认为是自己害了女儿。他心里为女儿担心,年轻而没出过远门的女儿出门在外,身边没个亲人照顾,如果上当受骗,那该如何是好?因此,他托人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女儿还是音讯全无,他心中就更有些忐忑不安了。他攒了一点钱,让儿子肖金桂到城里找了一个星期,可还是不见肖丁香的踪影。肖全初无奈只好听天由命,他猜想女儿可能不在本地了,也许到广东南边去了,他曾听人说四川每年有几十万人到广东打工,也许女儿为了安全起见,远离家乡而去了外地。他相信女儿一定不会出事,只要她一旦安定下来,她就会有消息的。果然一年后,肖全初收到了一张500元的汇款单,汇款单没有署名,也没有单位,但他知道这钱是女儿肖丁香汇来的,而且从汇款单上的邮戳上可以断定女儿还在云阳城里。因此他高兴了,心里也轻松了,一家人捧着那张汇款单看来看去,喜不自胜。此后每隔两个月,肖家就能收到一张没暑名的汇票,这既给肖家人解决了不少经济困难,又让肖家人心里得到几丝慰藉。虽然他们清楚这钱是肖丁香寄来的,但他们没透过丝毫信息给村里人,朱云儿也没把这事跟娘家人说起过。可村里人还是有不少人知道有人汇钱给肖家的事,村支书肖老虎就更清楚不过这事了。因为邮递员每次都把汇款单送到他手里,然后由他交给肖全初。肖老虎问肖全初钱是不是女儿寄来的?肖全初也就装聋作哑,连连摇头说不晓得。肖老虎见肖全初摇头就笑着走开,他知道肖全初是个老实人,又不善言谈,也就不再追问。如今肖丁香真的回来了,而且还大包大包的东西带回家,票子一扎扎的,让村里人开了眼界,这使肖家人感到了几分欣慰而又荣幸。从前不拘言笑的肖全初更是一扫过去的忧郁和愁闷,成天乐呵呵的,额头上堆满了菊花纹。

肖丁香回到肖家湾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到了相思冲朱老大的耳朵里。那天傍晚,朱老大不声不响的来到了肖家湾。这次,朱老大并没有给肖家人难堪,他进门就笑容可掬地大声招呼着:“亲家,听说你女儿回来了,我来看看她。”肖全初以为朱老大又要找他发难,给他家里难堪,心里头怦怦直跳得厉害,他连忙恭敬地让座装烟赔笑脸。然而朱老大没半点愠怒之意,这多少使肖全初放下心来。朱老大吸着烟问道:“亲家,你女儿到哪里去了?”

肖全初说:“和云儿一起到乡亲们家里串门去了。”

朱老大就不再多问,一边抽着烟吞云吐雾,一边和亲家肖全初聊着家长里短,似乎从来没谈得这么投缘。

肖丁香从外面串门回来,看见朱老大坐在自家屋子里,她开始显得有些紧张和害怕,她害怕朱老大是来找她家里麻烦的,就停下了脚步不敢进门。朱老大看到了站在外面一脸尴尬的肖丁香,便笑着说:“丁香姑娘,我又不是老虎,还怕我不成?快快进来。”肖丁香一时不知怎么上前称呼朱老大为好?朱老大却大度地笑着转移话题说:“云儿,你们俩一串门就是大半天,可把你爹等苦了哟。丁香,过来让我看看,好像长高了,长得更漂亮了。亲家,这城里可就是不一样哟。”肖全初笑着点了点头。朱老大吸了一口烟,接着说:“亲家呀,当初是我朱家难为了她,差点害了她终身呀!”肖全初不置不否。

朱老大的一席话,使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马上缓和下来。肖丁香绷紧的心弦也放松了,她走上前向朱老大亲切的打着招呼说:“朱伯伯,您还好吗?”说完忙走进屋里拿出一条精白沙烟递给他。

朱老大在肖家吃了晚饭,和肖家人坐在一起和和气气,有说有笑,气氛倒也协调。肖全初一家留朱老大住上一晚,朱老大执意要回相思冲。临走时,肖丁香拿出一叠票子给朱老大,朱老大执意不收,肖全初硬是塞到了他的口袋里,朱老大没办法,只好收下。肖家人一直将他送了好远的路程。朱老大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回去吧,别再往前送了。”说完,朱老大拍了拍肖丁香的肩膀,说:“闺女,以前的事别放在心上,就当没那回事好了。现在想来,确定是委屈了你。你和神金的事,就算了结了,反正你们当初没办结婚证,你就不要再有什么顾虑了。哎,好了,你们回吧。”

肖丁香听了朱老大的一席话,心里好像有些不是滋味。当初大嗓门有时不太讲道理的朱老大,如今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是那样得体那样宽容,给钱他也不接受。她原以为朱老大是来和她算账的,没想到她完全误会了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家。因此她有些感动得快要流眼泪了。可是她没让那眼眶内的泪水流出来,她追了几步赶上朱老大说:

“朱大伯,您还是把我看做您的女儿一样,家里有什么困难到城里来找我好了。大伯,神金的病好些了吗?代我向他问好。”

“好,好!闺女,难为你了,回去吧。”

肖丁香默默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朱老大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她望一眼天穹,那银盘似的一轮圆月升上了中天,满天的星星在眨着眼睛,山村里异常寂静,她心里一阵轻松,也许是刚才朱老大的宽容,使她心中的一切疑惑悄然消去。她久久地凝望着夜色笼罩的巍巍大山,恍惚置身一个美丽的梦中。肖全初在后面喊着:“丁香,回家去!”肖丁香才醒悟过来,轻轻地挪动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