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换了一身太监服,取了小福子的令牌,只身一人出了宫。京城依旧热闹非凡,繁华似锦。我站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突然觉得茫然无措。被人撞了一下,居然也毫无感觉。刚才去了上官府,然而,他却不在府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何种心情离开的,失望有之,难过有之,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哎,胡四,听说了吗?轩盟国的‘战神’——上官将军回朝了!”

唤胡四的人不屑地‘哼’了声,“上官将军前日就回朝了,消息这么落后,还好意思讲那么大声。”

先前那人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前两日会了趟乡下还不知晓这事呢。”

“别的事也许还真不知道,但有关‘战神’上官将军的任何消息,我可是了若指掌。”

“哦?真那么厉害的话,你可知上官将军现身在何处?”

话到此时,我猛地回过神来,转身扯了那人的衣襟,厉声问道,“他在哪里?!”

“啊……这位公公,你你……”

“他在哪里?!”我想我的表情该是狰狞可怕的,那人脸色惶恐,哆嗦着指了指前边,“元泰楼。”

元泰楼是京城有名的酒家,酿造的‘液明珠’更是颇负盛名。一年前的大婚之夜,我倒给洛梓轩的酒便是这甘甜醇美的‘液明珠’,只不过,所不同的是,那杯酒里多了味东西。

急匆匆地赶到元泰楼时,却已是人去楼空。店小二引了我坐在之前他坐过的位置。二楼,kao窗很近。稍稍一伸脖子,便可看见人流如织的大街。很烈的烧刀子,一口喝下,便像是一团火,慢慢地烧下去、烧下去,连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醉眼迷蒙间,忽然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想起当年那个温和隽秀的少年,黑亮的眼睛里有片片杏花闪落,小小的我们在他的眼里似要融成一滩水。然后,画面猛地急转,那个眼眸黑亮的少年,一身银白铠甲,眉目间英气蓬生,端端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

十里长亭,长门深宫。向左,向右。我们再不得纠缠。中间横亘的距离,站着我笑靥如花的姐姐。

梁迟萱。

“梁迟萱!哈哈!梁迟萱!!”我猛地又灌了一口酒,无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我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开怀笑过,这一年来,我已经习惯将唇角上扬为一个讥诮的弧度,微抬下巴,冷冷一笑。那种冷,就如此刻脸颊上的温度。

在这个阳光富足的午后,我第一次放纵自己哭得这般歇斯底里。及至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冷眼横过去,却是一个眉目温醇的文弱书生。忽然想起杏花树下的那个少年,心一软,褪下凶狠的模样,抹了抹脸,问,“有事么?”

那书生似乎对我突然改变的态度还没反应过来,只傻傻地盯着我,瞬间又来了气,我狠声道,“看什么看!”

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小厮倒似看不过眼,不满地接了嘴,道,“你凶什么凶啊!别以为你是宫里的人我们家公子就怕你,告诉你,我门家公子可是皇——”

“文辉!”书生冷喝一声,小厮不情愿地闭了嘴巴,末了,还瞪我两眼。我气极,跟着瞪了回去,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忙把目光拉向了那个文弱书生。一身湖蓝衣衫,折扇在手,温润儒雅的笑,倒像个翩翩佳公子。可是,好好的,来招惹我做什么?现在的我可是小太监装扮。

见我打量他,那文弱书生微微一笑,坐下来,道,“在下文渊,刚才见小哥哭得伤心,心下好奇,不知小哥是否遇上什么麻烦,或许在下可以帮帮你?”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喜好多管闲事的人?我皱皱眉,“公子客气了,小人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文渊依旧笑得儒雅,道,“小哥的话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等下你就会需要文某的帮忙。”

我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甫一转身,店小二就笑着走过来,“客倌,盛惠一两银子(注:某郁对古代的MONEY黑米有研究,所以……大家54就成)。”

正欲拿钱,就听到背后的文渊道,“小哥的饭钱就包在文某身上。”我转头睇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下楼。

酒楼里的繁华吵杂逐渐离我远去。天色昏暗,快要到宫门关的时辰。深深呼吸一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我快步向宫门走去。日子还长,我不会相信这一辈子,我与他,再不得纠缠。而此时,我所有的精力,都该盛放在四面红墙里。

我,梁迟沐,要做,轩盟国最尊贵的女人!

临近宫门,正准备拿腰牌,手伸到腰际,却是空空一片。顿时慌了神,忙停下来,翻来覆去地找,却是连个影子也没瞧见。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心下越发焦急起来。这该死的牌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

啊……!我站在大街上时,似乎有人撞了我一下。该死的小偷!我恨得咬牙,却也毫无办法,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却怎也不敢上前。

再过一个时辰,洛梓轩就会出现在梁沐宫。

该死的!

“小哥的话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等下你就会需要文某的帮忙。”

蓦地,文渊的话响在耳侧,来不及细想,我连忙转身朝元泰楼跑去。他的话,最好是真的。

上气不接下气地刚跑到门口,店小二忙迎出来道,“客倌回来拉?文公子正在二楼等着您呢!”

我疾奔的步伐略微一滞,转头问店小二,“你说他一直在这里等我?”

“可不是。您还是快上去吧。”

似乎不太对劲,忽然又想起刚才那小厮被截断的半句话,‘我门家公子可是皇——’黄……?什么黄?他不是姓文么?

“那文公子可是元泰楼的熟客?”

店小二点头,我又道,“你可知他是做什么的?”

店小二正欲回答,楼上忽然传来文渊的声音,“既然小哥已到了楼下,怎还磨磨蹭蹭不曾上来?”

我冷哼一声,提步上楼。现在我倒是对他的身份越加好奇起来。仍是kao窗位置,白玉酒壶一盏,自斟自饮,好不得乐。烛火明亮,暖暖拉长他的影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渊喝了一杯酒,笑笑,看向窗外,道,“小哥还不着急么?瞧这时辰,宫门怕是快关了。”

顿时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也顾不得追问下去,忙道,“你能帮我?”

文渊点点头,“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帮不帮,要看我的心情。”

瞬间火起,我腾地抓过桌上的酒壶,‘嘭’地一声,酒壶应声而碎,地上,瓷白的碎片混着一片凌乱的水渍。“你——”他的小厮惊叫一声,我冷冷扫他一眼,便没了声音,转头,看着处变不惊的文渊,冷声道,“你莫真当我一定要你帮忙才成!”

话音一落,我转身便走,却不想看似文弱的书生竟在须臾之间拦在我的面前,我抬头冷冷地看他,他却仍是一副温软的笑,“小哥莫急,刚才是在下失礼了。”说着,他唤来那小厮,低低交代几句,便又笑着转头看我,道,“一会儿文辉会带你入宫。不过,自此,小哥可是欠我一个人情。”

我冷哼,“这人情不见得我很想要。”大不了,我回宰相府来令牌就是,虽说,这样少不了会惹些麻烦。

文渊‘哦’了一声,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听你这样说,我倒是很好奇你能另又什么办法入宫。听说,腰牌可是出入宫的唯一凭证。”

“是你偷了我的腰牌?!”

他笑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我气急,恨不得甩个耳刮子过去,他却又道,“我劝小哥莫再浪费时间了。这人情,我只是记着,但并不一定要你还的。”说着,从怀里拿了枚扇形坠子递到我的手中,肃容道,“我只是希望,假若有一天,有人拿着同一枚坠子来找你时,你能助她一臂之力。”

他的话让我蓦地心惊,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掌心中的坠子,青碧幽幽,扇面刻着水样的波纹。眼前的文弱男子,敛了笑,眉目间却平添几分忧郁。收手合拢,我绕过他,疾步下楼。

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跟随我的小厮,不知和守卫说了些什么,我轻易入得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