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话似在我脑海里生了根,一连几日,不管我在做什么,总会不经意想起。 而那日因着我满脸的泪水,洛梓轩虽没再过多追究梁迟萱的失踪,却叫宸紫宫的一个名唤‘香雪’的宫女寸步不离的伺候我,我懂得他的担心,所以也没有反对,心里虽着急还在天牢里的东方邪,却又毫无办法。

这日,我叫绣言准备好了刺绣的东西,坐在蔷薇满架的阴影里,欲绣个荷包送给洛梓轩,选了并蒂莲的花式,粉红的颜色,如同幸福在我记忆里的颜色。 许久没有做女红,手也有些生疏了,低着头绣了许久,却堪堪绣出两片花瓣的轮廓,揉了揉酸疼的脖子,一抬头竟看见敏贵嫔笑容满满地站在花树下看着我。

今日的她穿了身浅粉宫装,底面绣着大朵清甜百合,细细的绾了一个堕马髻,一小串细碎珠花别在发间,娇俏的模样,让我不自觉想起苏芸生。

小沐儿,利用他对你的宠爱,毁掉苏芸生的孩子……

我轻轻呼口气,稳了情绪,朝敏贵嫔笑道,“今儿个怎么想着过来?”

“早想着来瞧姐姐。 ”她亦朝我轻柔地笑着走过来,我忙唤了香雪奉茶,她坐在我身边,看了眼绣架,“姐姐在绣什么?”

“绣着玩呢。 ”有些不好意思,我将绣架放在一边,她也识趣的转了视线,端了杯子轻轻啜饮着。 有片刻的沉默。 她忽地问道,“绣言犯错了么?”

“嗯?”

她搁了杯子,笑道,“以前见绣言无论何时都在姐姐左右侍候着,今儿个我来了这般久,还未见着她,还以为她犯了错。 让姐姐责罚了呢。 ”

听她这样说,我才发现竟是有大半天不见绣言了。 忙问香雪道,“绣言呢?”

“回主子,宁懿宫地王公公一大早就派人传了绣言过去,说是太后有事吩咐。 ”

太后?我微拧眉,却又听到敏贵嫔讶异道,“哎呀,这真是奇怪。 太后不是不再过问后宫之事了么?怎会这大早上的又传翠微宫的苏贵嫔,又传绣言的?”

我已没心情应付她,只想着现下一心只念佛的太后怎会无缘无故的唤绣言去宁懿宫,遂语气不善地回她道,“你今天来宸紫宫到底所谓何事?”

她顿了半晌,端了茶杯掩饰地看了左右,我会意,抬眼看了看香雪。 她识趣的退下。 敏贵嫔这才正色道,“妹妹上次送给姐姐地东西,不知姐姐可有收好?”

“那枚坠子?”我不是并未拿回来么?

她却摇摇头,“我指的是那瓷白小瓶,装了抑制优昙蛊毒性地瓶子。 ”

瓷白小瓶?我似乎也并未拿,我盯紧她。 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姐姐以前说无论疼痛,也绝不会留在‘他’的身边——”

“够了!”我慌乱地打断她,拿着杯子的手轻微颤抖,微烫的褐色茶水跳落几滴在我的手背上,阳光下,反射起刺眼的寒光。 这是一段太过伤痛阴霾的记忆,我只希望将它埋在心底,让它腐烂成蛆,但为何总有人不断地提起它?不放过我?

她却突地拉了我的手。 急急地安慰道。 “姐姐不要着急!妹妹今日来此绝不是提醒你与‘他’的过去!‘他’只是想要我告诉姐姐,你体内的蛊毒会随着天气的变凉而愈加频繁的发作。 所以一定要每隔两日服食一颗‘凝lou丸’,就是那瓷白小瓶里的绿色药丸。 ”

“频繁发作?”我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骇然地瞪大眼看她,敏贵嫔轻轻拍拍我的手背,“因为姐姐不愿见‘他’,所以今日‘他’要我转告给姐姐一句话,如今‘他’正想办法配制解药,但因解药中其中一味的千藤萝须得等到春季才开花,所以请姐姐——”

“我明白了。 ”我打断她,慢慢平静下来,原来他说的放彼此自由,却是真的。 前几日,我在宫外偶然的碰见他,想必他原是想对我说这一切地,只可惜,如今的我却视他如洪水猛兽,即便是真诚的关心,我也会以为他别有企图。

纪梓延……我们脆弱绝望如同蒹葭的情感啊……

“姐姐——”

“行了,让我静一静吧。 ”再次打断她,然后唤了香雪送她出去,一直没看她的脸,所以也忽略掉敏贵嫔欲言又止的担忧神情。

怔然片刻,我又拿了绣架,细细地绣着。 绣言何时回来的我并不知晓,只当绣了大半朵的并蒂莲时,我有些口渴,刚一伸手,杯子忽然就递到了我的手里,一抬眼,便看见眉眼盛着些许忧郁的绣言。

喝了水,有绣了些时候,绣言却一直站在旁边看我,许久也不说话。 太阳和暖,我却骤然觉得晒得我心情烦闷,索性丢下绣了大半朵地并蒂莲,笑着问道,“绣言,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我?”

“没有,没。 ”她勉强地笑了笑。

我眯了眼看她,“今日太后传你去做甚?”

“主子——”

“不要再告诉我没有什么。 这样地话,你知道,我并不会相信。 ”

在我灼灼的视线里,绣言竟低了头,额发垂下,挡住她所有地情绪。 我微恼,表面却还是一副平淡的模样道,“听说,今日大早太后亦传了苏贵嫔——”

我有意地停下,静静地喝了口茶,绣言依然低着头,交叠在腰间的手却紧紧收拢,半晌,她抬起头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似乎已经做了某种决定,“主子,奴婢以为太后娘娘地话十分有理,您——”

“住口!”我腾地打断她,心脏忽然急速地跳动起来。

“连小时候最纯真的感情都能背叛,主子您以为利用您多次的他不会再有背叛?”

“我叫你住口!!”茶杯‘嘭’地一声摔在绣言的面前,她蓦地跪下。 看着我的眼睛却是平静无波,丝丝忧伤缠绕。 我却气得浑身颤抖。 即便上官昊已成为我生命中的过客,但那个小小杏花少年却一直埋在我的心底,即使之后有了背叛,但小时候地纯真温暖,却从没有被蒙上尘埃。

她怎么可以随便将那些单纯的温暖与洛梓轩相提并论?!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晃而过时,我猛然惊怔地瞪大眼。 我以为我对洛梓轩地爱已是接近纯真,完全信任。 却不想心里的某个角落依然藏有对他的不满,他的利用,他的那句‘朕恨极梁家人’依然让我如鲠在喉,这么些日子以来的温柔疼惜虽将心中伤痛抚平,但依旧有着扭曲的疤痕,如同我颈间淡粉伤疤,这一生,都会紧随着我。

可是。 为什么当姑姑对我说洛梓轩对我地宠爱会消失时,我会因为害怕,因而歇斯底里的哀伤哭泣呢?

果然,那么爱了么?

轻轻呼口气,稳了情绪,我唤了香雪去换杯茶来。 便坐下,拿了绣架一针一针地绣起来。 绣言依旧跪在白玉兰的阴影里,忧伤的目光黏住我,手一抖,针突兀地扎进指尖,米粒大小的鲜红血珠蓦地冒出来,我怔怔地盯住它,思绪恍然。

“主子!”

视线移向绣言,见她盯着我指尖血红,表情担忧。 绣言。 随着我一起长大的绣言。 知道我所有哀伤的绣言,陪着我度过生命中最苦痛日子的绣言。 四面红墙里,一心只为我地绣言……

我微微闭眼,“绣言,如果我是以前的梁妃,我绝不会有一点犹豫,可是——”现在不行,姑姑说得对,洛梓轩对我的无微不至的宠爱已软化了我所有尖利的棱角,即使当年的小沐儿不适合这里,我也不会再放任自己变得那般地骄横任性,我心里所有的秘密阴霾已大白于天下,我和梁迟萱也变回相亲相爱的姐妹,明确自己爱的坚持,所以便不会再是当年眉梢眼角皆布满煞气的女子。

没等绣言再说上什么,我拿了绣架径直回了大殿。 在贵妃榻上懒懒地躺着,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的暗下去,看着回廊上的八角宫灯被点上,看着玉盘似的圆月挂在半空,万里苍穹,繁星眨眼,一派静谧的美好。

我地心里无端地生出股感动,唇角微弯,这时一双胳膊忽地揽紧我地腰,洛梓轩温热的呼吸流连在我耳侧,“在看什么?”

我转回身,双手攀住他地脖颈,微仰了头,看着他黑亮的眼眸里映出面若芙蓉的我,唇边笑意更深,他蓦地俯下头轻啄了下我的唇畔,“小丫头,你在勾引我。 ”

我笑着吻上他的唇,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揽着我腰的胳膊腾地收紧。 大片月光铺满一地,薄纱轻舞,朦胧地遮住一派的旖旎春光。

一夜奋战的结果时,醒来时浑身酸软,洛梓轩晨起时不怀好意地笑着轻咬了我的耳尖,“得叫太医仔细给你补补了。 ”

猛地羞红了脸,我娇嗔了一句‘讨厌’便埋首在丝滑的被间,却更加引得洛梓轩一阵更为畅快的笑声。 直到睡到日上三竿,我才懒懒地唤了宫女进来侍候我梳洗,毫无胃口的随便吃了些东西,瞧太阳正晒,便叫绣言香雪准备了消暑的吃食端去宸紫宫后院的水榭。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天气太热,整个人越发显得懒懒的,坐不到半个时辰,就头昏昏的想睡觉,消暑的冰镇酸梅汤一日能食好几碗。 绣言总怕我吃坏肚子,还特地到太医院拣了几副药,每日尽心尽力地煎了,我却仍旧嫌弃那股药味,从没喝过一次,好在肚子也没事,因而绣言也不逼我。

而敏贵嫔那日来了之后,就不曾再出现在宸紫宫,而她所说的瓷白瓶子确实被绣言拿了,所以这些天,我也定时服用那些药丸。

这些日子,正常悠然,连凌月悠接连几日都未lou面,我有些好奇,不知她成日在忙些什么,不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懒得出门了。

我的并蒂莲已绣完了一朵,用淡金的丝线勾勒了粉色花瓣的边,另外缠绵的一朵因着我近日发懒,还只是浅浅一个轮廓。

这日,依然午膳后在水榭乘凉,拿了绣架,却一点也未动,时常恍惚地摸着肚子。 绣言进来时,正巧撞见,吓了她一跳,忙不迭地问,“主子可是不舒服了?”

我慌忙摇摇头,拿起绣架佯装仔细地绣着,躲过绣言关切的目光,也躲过自己的胡思乱想。

“奴婢看主子这两日胃口大不好的,要不还是宣御医来看看吧?”

“不用不用。 ”虽然我也很怀疑最近我们都那么‘努力’了,为什么我的肚子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也很想宣太医来瞧瞧我的身体是否因为服食了优昙蛊而不能有孩子,但是,终提不起勇气,这样难为情的事,诶,想想都有些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