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我一直高烧不退,浑浑噩噩地深陷梦魇中,梦境凌乱,我看见两抹熟悉的背影,她和他手牵着手在漫天纷落的杏花雨中轻快地走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梦境。我心内的惶恐一层层地加深,疾步想要赶上他们,却总有大雾突然而至,湮没我的视线。

一张清凉的帕子突然覆上我滚烫的额头,我的意识渐渐有些清醒,一些破碎的字句不断地涌入耳膜,朦胧间,有人轻抚我的轮廓,我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轻叹道——

“哀家可怜的小沐儿,你怎么还是忘不掉他?你知不知道,心魔太深,终是会毁了你自己。这么多年了,哀家一直以为你放下了,才同意你替她入得宫来。小沐儿啊,你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你还死心么?况且他与迟萱……”

后面我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只‘迟萱’二字便触动我最敏感的神经,我眉头一皱,梦境里那个轻快行走的女子突然回过头,望着我,浅浅一笑,眼角的泪痣,鲜活欲滴,妖娆如梁沐宫内那一树树娇艳海棠。

“梁迟萱!!”我大吼一声,从梦魇中挣扎醒来。有人惊喜地叫道‘娘娘醒了’,随后又有人握住我的手,轻轻唤我的名字,然,我的眼神空洞,茫然地平视前方。

周遭忽而嘈杂,忽而安静。然,我的手一直被人紧紧握着,有温温暖意自指尖缓缓上涌,我内心的惶恐突然被压制住,视线渐渐有了焦距,侧头看过去,竟然是一脸疲惫的洛梓轩。我的视线僵在那儿,瞳仁里满满是他邪美的俊脸,见我眼神清亮,他微微一笑,突然倾身过来,额头相触,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他突然在我的唇上烙上浅浅一吻,随后拉开身,温柔一笑,“朕很担心你。”

我的身体整个僵住,愣愣地盯着他,洛梓轩的眼睛黑亮,却也幽深如井,深埋了太多的东西,我的思绪太混乱,已猜不透他的心思。

“是沐儿醒了么?”略带焦急的声音突然蹿进耳膜,我刚偏头,神色有些疲惫的太后已进得殿来,众人赶忙请安,她却视而不见,急急地朝我走来,洛梓轩也忙站了起来,太后拉着我的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额发,心疼道,“总算是醒了,哀家可担心死了,瞧瞧,都瘦了一圈——绣言,还不把煎好的药端进来。”

绣言答应着出去,我反握着她的手,疲软地笑道,“让姑姑担心了。”

“醒来便好。”太后爱怜地看着我,眼神带着慈悲。我突然响起刚才的话,忙问道,“姑姑刚才也在这儿么?”

“沐儿知道?”她的神色有些诧异,侧头看了眼洛梓轩,又笑道,“是皇儿告诉你的吧——哀家也是刚出梁沐宫,又突然听到宫人来报说你醒了,便又急急地赶回来了。”

原是这样么?看来太后她是真关心我的吧。“沐儿不孝,害姑姑担心了。”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哀家就高兴了。”正说着,绣言端了药过来,太后拿过碗,顿了顿,忽然侧头对洛梓轩道,“还是皇儿来吧,哀家有些乏了。”

我错愕地睁大眼,洛梓轩已接过碗,在床边坐下来。太后对我眨眨眼,“沐儿生病这段时间,皇儿可也担心得厉害,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他骂了个遍——”

“母后,您不是乏了么?”洛梓轩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舀了一汤匙浓黑的药汁递到我的嘴边。太后笑得慈爱,“好了,哀家也不打扰你们了。其余的人,也散了吧。”

门‘吱呀’一声关上后,我仍处于石化状态,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汤匙。洛梓轩轻挑眉,“还不喝?”

“为什么?”

我没头没脑地问一句,洛梓轩突然又笑起来,有一种轻蔑嘲讽的意味,“你别想得太多,协议没达成之前,演戏,自还得演足全套。”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我总算稍稍安心,沉默地接过药碗,有一勺没一勺地搅拌着。洛梓轩起身走到一张椅子下坐下来,摆出一副兴趣浓厚的样子道,“朕突然间很好奇你的那枚坠子,到底它隐藏了什么秘密?还有,那晚你不是定要保了那宫女,怎么转眼又叫人将她仗毙?”

“皇上您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人往往死于自己的好奇心。您若太过清闲,可去翠微宫转转,我猜想那苏芸生可是想念您的紧。”

‘苏芸生’几个字被我恨恨地咬出来,洛梓轩瘪瘪嘴,双手一摊道,“朕倒是很想去,可门外的‘眼睛’太多,朕可不想给她惹麻烦。”

“皇上倒真是宠她的很。”宠得我真想一刀了结了她。

洛梓轩邪美一笑,“爱妃不要太吃醋,朕最宠的还不是你?”

我冷冷一笑,将药碗丢在一旁,将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没过一会儿,突然有人扯我的被子,我恼火地转过头,洛梓轩笑得无辜,“床很大,朕想你也不会介意,反正之前我们也已一起睡过。”

我恼怒地瞪着他,他却不管不顾地拉了锦被,闭眼会周公去了。我越发生气,想要起身下来,却发觉浑身软绵绵的,洛梓轩闭着眼道,“放心,你这样的女人,朕可是半点兴趣都没。”

我恨恨地咬牙,趁他不注意,一骨碌裹了被子朝里滚去。洛梓轩气得干瞪眼,半晌忽地笑出声来,笑意灿烂,“朕有时很想弄清楚你到底是怎样的女人,你的身体里似乎藏了很多的秘密。时而让人恨不得掐死你,时而又脆弱得让人怜惜。你的心里埋了太多的恨,面冷心亦冷,却奇怪地对温暖特别迷恋。”

我没答话,却不得不承认他有的话确实触及到了我的内心深处,比如对温暖的特别迷恋,那……都源于六岁时那场可怕的经历。可,我什么时候脆弱过?我可是冷透骨髓的梁迟沐,即便真会软弱,也觉不会流lou出来,我的外壳是一层坚硬的围墙。

“太医说你被心魔所困,才一直昏迷。朕听到你在梦中挣扎时,一会儿拧着眉头地喊着‘昊哥哥’,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喊着‘梁迟萱’。朕发现,自上官昊回京后,朕的梁妃越来越反常,你似乎已经忘了要替宰相大人控制好朕的后宫,反被朕抓了痛脚被朕威胁。梁迟沐,你知道么?你这样的反常,倒是让朕下不了决心是否还与你合作。”

从未听到过洛梓轩讲那么多的话,他的语气很淡,还仿佛带着些许的慵懒,可听在耳中,我却觉得异常惊心。近日来,我果真是有那么反常么?双手贴紧脸颊,我的头又一次疼痛起来。

“娘娘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是不是早已忘记小时候所受的苦?”

梅香的话陡然逼近耳侧,我的身体蓦地变得僵直。那混乱的梦境再次清晰起来,让我如临其境。我的手死死地抓紧被角,额上冷汗不断地冒出。

梁迟萱,梁迟萱!他们说对了,你就是我的心魔。

六岁那年只是怨,十六岁之后却是深深的恨!

梁迟萱,你欠我太多,多得你这辈子都无法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