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絮絮地下起来,绣言慌忙拿了伞过来,我抬手一档,向前快走几步,绣言担忧地唤了声“娘娘……”,却也没再追上来。冰凉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一片湿润的寒凉,些许像泪,比如流景的,阿香的……梁迟萱……

心里一紧,我微微闭眼,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坠子。这枚坠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所有人都惊诧于它在我的手上,却又不着一词?就连我存心想要丢掉它,却也能奇迹般地再回到我手上,忽然想起梁迟萱那意味深长的一笑。

“邪要我告诉你,不要忘了你们间的交易,他的耐心有限,不习惯等太久。”

九龙环佩?九龙环佩?!我到底该如何从洛梓轩的手中拿到?废后是开篇,我亦有些害怕再等下去东方邪会再有什么异常举动。我懊恼地叹息一声,都怪自己当初冲动,若是梅香还在,倒不至于这么烦恼,这个‘魔昙门’太过神秘,而最过接近于它的,似乎只有梅香。

正思忖着,绣言走过来,轻声道,“娘娘,雨有些大了,您身子又刚好——不如去亭子避避吧。”

荷花池围着的亭子,薄纱轻舞,前面一坛粉嫩茶花开得妖娆。我点点头,绣言立马撑了伞,离得亭子近了,才发现里面似有人影随着薄纱在晃动,我轻蹙眉,已有宫人上前撩开薄纱。

背对着我坐在石凳上的一男一女同时转过头。

“是你……”

“是你……”

我们同时愣住,只有那男子唇角一抹了然的轻佻笑容。绣言立时蹙了眉,“大胆!见了梁妃竟还不知行礼么?”

凌月悠杏眼一瞪,“你鬼叫什么?你家老大还没说话,轮得到你这个跟屁虫废话吗?”

“你……”绣言为之气结,我微微冷笑道,“绣言你眼瞎了不是?不认得这是堂堂凌太师的千金么?”

绣言一愣,凌月悠冷哼一声,别过头,我亦不想再和她废话,视线转到那神秘故人身上,却见他剑眉微微拧紧,我忽然想起在杏花林时,我亦是冷眼,他的眉亦是不自觉地皱了皱。

真是奇怪的神秘故人……

无声对视半晌,我忽然感觉浑身不自在,视线稍稍偏离,却听得他道,“雨下得大了,你不要进来避会子么?”

他说的是‘你’,并非‘娘娘’,绣言眉皱得更紧,跟着的宫人却识趣地低下头。我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却更疑惑他为何会与凌月悠在此?他说今日我自会知道他是谁,意思就是指现在这样意外的相遇么?

我吩咐宫人们在外候着,缓缓走进亭子,薄纱轻轻地飞舞,朦朦胧胧地遮住漫天雨丝。石桌上摆着几样水果,一壶清酒,却有三只酒杯。我在凌月悠旁边甫一落座,就听得他笑道,“我说过今日你会知道我是谁的,小美人。”

小美人?我眉头一跳,这个人,也太大胆了吧,这可是在皇宫!凌月悠却在这时眼眸晶亮地侧头看我,长长地“咦——”了一声,随后看向他,“花心表哥,你连宫里的花都敢采?”

表哥?他是凌月悠的……表哥?!我惊诧的目光移向他,他暖暖一笑,漆黑双瞳里有大片的异样深情划过,“在下,纪梓延。”

纪梓延,太子延……呵!我到底在想些什么!竟然会无端端地想起皇后那一席话!当年的事我虽不很清楚,但我亦是知道宰相大人的手段的,他是绝不会放过任何对他构成威胁的敌人,虽然当年的太子延年仅十岁。而,我面前的纪梓延,还有着凌月悠的表哥这层身份。

“哎,你们以前是认识的吗?”凌月悠忽地凑近我的耳边,我微侧头,薄光中,她倾城的小脸上弥漫着期待之色。见我没说话,她又神秘兮兮地凑得更近,“虽然我这表哥是花心了点,不过长得还算是帅哥一枚,话说,也不比洛,咳,皇帝差啊,你要不要考虑下?”

“凌月悠!”我腾地站起身来,眼神凌厉地瞪向她,凌月悠,堂堂凌太师的千金,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莫不是因为喜欢洛梓轩,所以就撺掇她的表哥企图再为我制造一个‘红杏出墙’?

胸中的怒气陡然上升,不禁踉跄几步,纪梓延慌忙过来扶住我的胳膊,眉宇间,担忧之色顿显。我恨恨地咬牙,一把甩开他。凌月悠在一旁看得愣愣,却也没再说话,我冷冷扫她一眼,手刚要碰到薄纱,却突地被纪梓延扯回。

因着刚才在宁懿宫耗费太多精力,身子一向不好的我,浑身亦有些发软,被纪梓延一扯,竟直挺挺地倒在他的怀里。耳畔边是清晰如擂鼓的心跳声,宽厚的胸膛,浓烈的暖意,我忽然想起曾经抵在我眉心间的温热指端,如一团火,燃烧掉我所有的疲惫。

竟有些出神,纪梓延微低了头,有细微的风撩开黑发,彼此纠缠,我看到他的眼眸又微微发亮。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我第三次想起这样的句子了吧?

正各自出神时,薄纱忽地被撩开,有人不满地轻咳两声,我立时回醒过来,慌忙推开他,我真是遭了什么魔障,竟会在皇宫里如此不顾仪态起来!胡乱地理了理衣襟,一转过身,竟撞见洛梓轩语意不明的阴暗眸子。我有些发愣,直到洛梓轩绕过我,坐下自顾斟了一杯酒后,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福身请安。

他浅扫一眼我,随后唇角上挑一抹慵懒笑容,对纪梓延道,“早朝耽搁了些时候,卿久等了。”

纪梓延还未答话,一旁的凌月悠已急不可耐地回话道,“嗨!正事要紧嘛,何况皇宫里景色又不错,我们等得也不会很无聊啊,你说是吧,表哥?”

凌月悠向他眨眨眼,纪梓延只微微一笑,却有些妖娆的模样,竟像极洛梓轩那刻的尽绽芳华。先前的怀疑竟又一次晃荡回来,我微微侧头看他,同样精致的五官,邪美的笑容,所不同的是,洛梓轩的眼眸黑亮,然,他的却是漆黑如夜,仿佛承载着太多的秘密,亦或,不想被人发现的忧伤?

“朕的梁妃这是在看什么呢?”

洛梓轩冷冷一句话猛地将我拉回神,我不自然地笑笑,“臣妾是在瞧这雨是否下得小了些。”

“是么?”洛梓轩眼神暗暗,“梁妃这是刚从宁懿宫过来?你可知道,你给朕的大臣们可是出了个难题,朕看,这午膳他们怕都是赶不回家享用了。”

“皇上是否忘了,您曾答应过臣妾,不管后宫发生的任何事,您都不会cha手。”

洛梓轩被我的一句话堵回,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我也只盯着他,毫不示弱的模样。既然已经决定合作,我们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人前人后,自也没必要再做戏。

“嘿嘿,把气氛搞这么僵做什么?话说如此良辰美景,怎么能如此轻易放过?洛,呃,皇上不是邀请我们来喝酒吟诗的么?”

凌月悠清脆的声音一落,洛梓轩脸色微微好转,我识趣地福身跪安,“臣妾身子亦有些乏了,就不留下扰了皇上的聚会。”

“聚会人多才显得热闹,既然赶上了,哪能不尽兴就离开?皇上您说呢?”洛梓轩冷眼扫过笑得清朗的纪梓延,然后转头对凌月悠道,“听说你会许多奇特的曲子?”凌月悠脸一红,“瞎编着玩玩的。”

“凌小姐过谦了,朕对你那晚的演奏可还记忆犹新呢。”

“嘿嘿,话说苏轼的明月还真不是盖的,可是穿越首选歌曲呢。”

“嗯?”

“……”

两人旁若无人的一言一语,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想甩甩袖子离开,却又不想在这废后的敏感时刻,惹人口实。只得硬着头皮听着,视线一转,撞见纪梓延邪美一笑,轻挑了眉示意我坐下。

想来也是不能离开了,遂挨着他坐下来。已有宫人陆续端上几盘佳肴,洛梓轩叫人拉开西面的薄纱,一池碧绿荷叶便铺天盖地的呈现。雨已小了许多,嫩绿的荷叶上,晶莹的雨珠,玲珑剔透的模样。

我浅啜一口酒,敛了所有思绪,不再费心猜测关于纪梓延的种种。这时,忽听得凌月悠朗朗道,“那我可献丑了。”还没反应过来,她已轻启朱唇,缓缓唱道: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

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

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

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

我记得那年生日

也记得那一首歌

记得那片星空

最紧的右手

最暖的胸口

她还在唱着什么,我已听不清,只不断的‘怀念’、‘怀念’充斥耳膜……最紧的右手,最暖的胸口……我已打算埋在心底的杏花少年仿佛又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视野里,那些温暖而美好的过去,到底要怎样才可以遗忘?我已负担不起这份沉重的爱,努力地想要将你拔除我的世界,可是上官,为什么在这样悲伤的歌声里,我依然还想得到你的温暖?

内心戚戚,已听不到他人声音,只缓缓唱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玲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初见,是在阳光薄暖的午后,你是眉眼温隽的杏花少年。你温和的一笑,温暖我心底脆弱的蔷薇。

如若,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曲终,我再不管他人,径直出了亭子,是以也没瞧见洛梓轩更为阴霾的脸色和纪梓延若有所思的神色,以及凌月悠一路追随的敌对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