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梓延忽地朝我走近一步,我一惊,步子向后滑去,他却猛地拉了我的胳膊,湛亮的眸陡然失了光彩,盲一样的黑,连语气也变得阴冷起来,“小沐儿,你真的忘了,你忘了我要你记得我。你忘得那样彻底。你知道么,当我看着你为上官昊伤心挣扎时,我的心有多么的疼痛?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忘了那晚掌心的温暖。”

他的语气吓到我,那样的阴霾,放佛眼前的我是他的仇人般,我不安地微微后退,拉着我的手猛然收紧,我的眉头立时纠结,他亦不放松,满眼的坚持。

良久,纪梓延满眼的阴暗化作柔软的水,他很轻地叹气,“小沐儿,对不起牵扯出你那些记忆。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你那么轻易的将我忘记。你知道么?自你入宫那刻起,我就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你记得我,我以为宫里那么多当年你我熟悉的东西,你一定会记得,可惜,你让我失望了。梁迟萱带梅香到我面前时,我听了她关于你六岁的记忆,我终按耐不住,我已没了耐性在等下去!可是,小沐儿,为什么在那样刻意地提醒下,你的记忆里还是只有上官昊的存在?!”

“对不起,不得已,我要东方邪喂你‘优昙蛊’。洛梓轩说得对,你是我等了那么多年的优昙繁花,我害怕再有人早将你摘走,我亦对自己没了信心。小沐儿,你知道么,魔昙门的那么些年,我在炼狱里,只有想起你的明亮笑容,想起你一直在等着我,无论怎样的苦楚,我才能咬牙挺过来,只为能有朝一日见到你。”

“可惜,我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却是横眉竖目的模样,笑容失了鲜活,疲惫挂满眉梢眼角,我以为你是真的累了,想要得到自由。于是我吩咐梁迟萱换你出宫,况且后日的祈福仪式,我们不能把握的太多,我只是希望在那之前,我的记忆里可以再多出一份关于你的鲜活,当年的血色,我不希望再在后日重现。小沐儿,你,能明白么?”

他殷殷的目光锁定我,我却似忽然失了主意。原本我是要大声斥责他为什么要翻检出我那些阴霾的过去,要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到他的身上,我那么恨,那么恨,如果没有梁迟萱的诉说,我依然会是张扬跋扈的梁迟沐,又怎会像如今被洛梓轩扰乱了心神,我对他渐渐生出喜欢,却又不敢付出全部,我害怕往事从演,上官,如今成为我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可,此刻,我面前的纪梓延,那么忧伤的眼神,那么忧伤的语气。我什么也问不出,心里竟还感到浅浅内疚,梅香说对了,自我入宫起,所有的纠葛都是命中注定。

见我许久没答话,纪梓延忽然牵开唇角,柔柔的笑,“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对上他满眼的深情,我不由自主地点头。直到躺在落满银白月光的**,我才些许回过神来,向来冷淡漠然的梁迟沐,竟然会为了他一席话而随他来到这座院子,这真是太过反常。送我回来后,他温柔的替我盖上被子,在我床边站立良久才离去。也在他出门那刻,我从假寐中睁开眼,翻来覆去,没有任何睡意。

夜很静,偶尔却听到一两声蛙鸣,心绪一动,我赶忙从**跳起,一拉开门,嫩绿荷叶覆盖的荷塘便涨满我的视野,有清淡的荷香萦绕鼻尖。

竟然是那日我与凌月悠被关的地方!

我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步子还没迈开,就听到一个声音冷冷道,“还没睡?”

我骇了一跳,循着声音看过去,荷塘前,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我,夜风将他墨黑的发吹得凌乱。

东方邪!我隐隐心惊,却在片刻后恢复镇定,他一定将我认作梁迟萱。我忽然有些好奇当年那么生死相爱的两人,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冷漠生疏。我轻轻地的‘嗯’了声,朝东方邪走近两步。

他依然没回头,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把玩着。他许久没说话,我亦不敢随便cha话,这么多年了,我已没办法将那个温婉如花的梁迟萱装扮出来。

“夜寒lou重,进去歇息吧。”依然冰冷的语气,却也含有淡淡的关心,疑惑更重,我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不能回到从前么?”

‘咚’的一声,东方邪手中的东西应声而落,是一个小小的圆球,晶莹剔透的样子,应是用上好的水晶做成。我不解地皱眉,然后听到东方邪恨恨的大笑声,“梁迟萱!你以为你在说些什么?!”

他仍旧没转回头,但浑身散发的浓烈寒意让我不禁倒退一步。他与梁迟萱,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稳了稳神,斟酌着语气问道,“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试着放开呢?”

“放开?”他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腿际,“如果没有你,我这双腿能废得了么?”

他说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他东方邪该死的刚才说了什么?!我愕然地瞪大眼,梁迟萱那么爱他,怎会害得他失了双腿!他明明告诉过我他的双腿是宰相大人的‘杰作’,如今怎么又会牵扯到梁迟萱?良久,东方邪冰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再次传来,“阿萱,这辈子我们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为什么?”拖口而出后,才觉得自己问得鲁莽,好在东方邪似也陷入了回忆里,并未理会太多,只道,“你都明白的,不是么?”

我不明白!我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梁迟萱,梁迟萱,当年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我不明白。”无论如何,我要知道当年梁迟萱为何独自离去,既然东方邪已然不爱她,她那样骄傲的女子,怎可能会放任自己委屈如此?

轮椅慢慢地转过来,东方邪一身浅淡蓝袍,细长的双眼盈满清淡月光,光线暗弱,我微低了头,淡淡一个轮廓,自然也没惹得东方邪怀疑。许久,他问,“你背家叛国来此只为感到歉疚么?”

歉疚?我摇头,不懂他的意思,东方邪却忽地浅浅牵了唇角,“阿萱,你不适合撒谎。”

撒谎?我更加不解,他的话太过隐秘,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东方邪像是在苦笑,“既然那么喜欢上官昊,何苦又拼命地将他推开?”

梁迟萱喜欢上官昊?!

梁迟萱喜欢上官昊?!

我猛然抬头,对上东方邪冷冽的眼。三更天,弯月如勾。荷塘静谧,柔软的模样。东方邪的眼眸忽然晕开一层厚厚的雾气,迷茫的神情,冷然的笑莫名失了踪影,全身上下,有种恍惚的悲伤。

我的心隐隐一动,东方邪……

“当我从上官那里知道是你告诉爹‘他’的行踪,毁了我期盼多年的幸福时,我的心又是多么的疼?”

梁迟萱愤恨的声线里,沉痛的表情里,望着东方邪时那么温柔的笑……她怎么可能不爱他?!

可是——“……我用心整整疼了你十年,我把最好的给你,你说过喜欢上官,我便绝不和你抢。”

梁迟萱,你真的有喜欢上官么?

“你的腿……对不起。”我已经斩情于上官,那些过往,那些害得我们姐妹亲情单薄的过往,我已回忆得太多,不想再将悲伤重复一遍。而东方邪的腿,不管因谁而毁,终究是我们梁家欠他的,真正追究起来,我亦算得上罪魁祸首,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想报复梁迟萱,便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遇见我们姐妹,是他的劫数,正如上官。

“对不起?”东方邪蓦地一声冷笑,“梁迟萱,你终于舍得说出来了?!你来到这里,只为歉疚!可是你歉疚什么?!歉疚梁林夏遭到袭击时,你不要命的挡在他面前?还是歉疚上官昊挑断我脚筋时,你只冷漠地站在一旁?哈哈哈!!我竟然为了个不爱我的女人,失去一双腿?!简直笑话!”

悲凉的笑声贯彻天地,半晌,东方邪大雾弥漫的眼骤然变得清明,神情一如既往的冷下去,冷漠的侧脸,僵硬的弧度,“梁迟萱,我们永不可回到从前。”

我看着凄清月光下的东方邪渐渐变成一个细小的圆点,然后轻轻叹气。门前的荷塘依旧嫩绿,窗后的薰衣草依旧浓香。月光下,什么都一样,可,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梁迟萱,我亲爱的姐姐,你的幸福果真是毁在我的手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