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灿烂似金菊的阳光,在地上铺成瓣瓣细小光影。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绣言神色有些欢愉的跑近我,“娘娘,要不要马上传敬事房的人?”

我木然地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包裹着自己的棉被,“叫人马上换新的来。 ”

“那敬事房——”

“你聋了么?!本宫只叫你换床棉被,你胡乱cha什么嘴?!不要仗着本宫宠你,你就胆大妄为的对本宫指手划脚?!”

“奴婢不敢!”

我冷哼一声,看着绣言满脸的委屈,又微微叹气,那些厚重的悲伤又一圈一圈的凝在眉梢眼角。

怎么会这样?我和洛梓轩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

雾气氤氲,温热的水包裹着我,薰衣草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我微闭了眼,让自己疲累的肌肤缓缓放松。 绣言力道适中的替我按摩着,我偶尔会听到她轻轻的抽气声,我知道她是看见那些青紫的吻痕。

“娘娘——”

“什么都别说。 ”我打断她,“我在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梁迟萱毁掉我心中的杏花少年后,我一直想知道自己原本拥有的爱的能力是不是也被她毁掉了。 ”我转过头看着她笑,“不管怎样,我对温暖却仍旧那么迷恋。 ”

我在疼痛里昏迷过去,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洛梓轩离去时那柔软的仿佛要滴出水来地目光。 因为那份柔软,所以我没有在梁沐宫歇斯底里地乱砸东西,迁怒宫人。 我只是他走之后,抱着膝缩在角落里,看着白色床单上那抹刺眼的干涸血迹狠狠出神,然后间或想起洛梓轩离去时说的那句话——

“明日祈福仪式再见。 ”

祈福仪式,所有的纠葛阴谋终于要大白于天下了么?

“启禀娘娘。 翠微宫苏贵嫔求见。 ”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我微微皱了眉。 苏芸生这时来梁沐宫做什么?

我唤了声‘绣言’,她会意,对外面的小太监吩咐道,“娘娘正在沐浴,请苏贵嫔多等片刻。 ”

磨磨蹭蹭的洗完澡,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游廊上地宫灯也明亮的挂起。 浑身仍旧有些酸疼。 我搭着绣言地胳膊一走进大殿,就看见苏芸生娇娇弱弱的坐在那里,安静的……发呆?

“本宫真是怠慢了,让苏妹妹久等了。 ”

我的声音不大,但也不低,而苏芸生却像是没听到半分,仍旧规矩的坐着。 我眉头一紧,绣言已不客气的提高音调唤她。 “苏贵嫔!娘娘在和你说话呢。 ”

她才似回过神来的‘啊’了一声,赶紧站起来向我行礼,“臣妾刚才不小心恍了神,梁妃姐姐千万不见怪。 ”

我‘唔’了声,“这么晚来我梁沐宫可是有什么事吗?”

“回娘娘,祈福仪式地事已打理完全了。 太后也已留了旨意。 明日由娘娘和卫妃姐姐,还有臣妾,臣妾一起随皇上前往大佛寺祈福。 ”

呵!小小一个贵嫔,竟然也想与皇帝一起去祈福!我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敏贵嫔呢?”

“嗯?”

“敏妹妹与苏妹妹也是同一位份,怎么这随侍的人就没有她呢?还是本宫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妹妹负责,妹妹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臣妾不敢。 ”苏芸生赶紧解释道,“这随侍的名单是太后拟了一份交给皇上,最后由皇上定下的。 ”

我懒懒的‘哦’了一声。 “既是这样。 妹妹这会子告诉我,是来向本宫炫耀你已深得太后皇上的宠爱了么?

这次苏芸生只抿紧唇。 奇怪的没有辩解半分。 这倒有些意思了,她不是一直都对我示弱的么?我地轻蔑讥讽,她都会用她的楚楚可怜,娇娇弱弱来辩解,这样的不回应,是默认,还是……不屑?

我亦只冷眼看她,半晌,苏芸生从贴身宫女接过一个瓷白小瓶,递给我,“娘娘,这是风凌国进贡的‘养颜玉肌lou’,对您身上的那些,伤痕,呃,很有效。 ”

我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谁告诉你本宫需要那东西?”

“娘娘请收下吧,这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啊——”

精致的茶壶被我xian翻在她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她的鞋。

“绣言,接过来。 ”我近乎是咬牙切齿,原来洛梓轩对她已是无话不谈了么,这么私密的事情她竟然也知道。 好,很好。 凌洌的视线陡然横过去,“滚。 ”

终究还是没克制住自己,我把自己关在大殿内,狠命地砸着东西,那个瓷白小瓶首先粉身碎骨,接着是古董花瓶,青玉瓷杯……

绣言在外面拍门,“娘娘!娘娘!”

一个花瓶‘嘭’地一声碎裂在门边,敲门声顿时停下来。

半晌,我还在狂乱地砸着东西时,门突然被推开,我随手抓下发髻上的碧玉簪子正欲丢过去,却撞见梁迟萱笑靥如花的脸。

瞬间僵了动作,“你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地笑话么?”

她轻轻地叹气,“小沐儿,你还记得六岁那年你画的那只小鸟么?”

小鸟……我地思绪腾地回转到六岁时的宰相府,那时也是阳光灿烂,先生叫我们画下心中所想。 当时觉着自己一切富足,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视线伸向窗外忽然看见蔚蓝的天幕里自由飞翔的小鸟,心一动,胸中突然涌出股激动的情绪,我想那时起。 我便爱上自由。

当时地梁迟萱细细的描了粉色芙蓉,然后转过头有些疑惑的问我,“小沐儿,你不自由么?”

话音刚落,我们同时被黑衣人抓住,我的答案从此丢进心里的隐秘角落,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开始降临。

那段阴霾的记忆被纪梓延狠命地xian开后。 每次回忆起那个黑色山洞,阿香苍白而瘦弱的脸。 心中便似有万千虫子在啃噬,疼痛难耐。

都过去了,小沐儿,都过去了。 我在你身边。

是谁轻暖地低语,渐渐熨平我内心褶皱,烛火颤影里忽然映出洛梓轩邪美容颜,我手一颤。 碧玉簪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洛梓轩,你什么时候侵入到我的身体那么深,为什么在我回忆那些你没参与过的过往时,你依然会清晰如栩?

“小沐儿,我送你自由好不好?”梁迟萱蛊惑的声音突兀响起将我拉回神,我看着她,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她凑近我。 眼角那滴朱红泪痣一如当初巧笑倩兮地问我‘这么多年来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是不是有许久未曾出现在你的梦魇里’时染的邪魅之光,“我说,送给你自由好不好?”

“梁迟萱!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你会那么好心?!

她轻轻地笑,“这四面红墙里本来该困住地是我,你替我在这里挣扎这么久,盛世年华都要被磨去。 我不想看着你枯萎死去,所以,我想送给你自由。 我亲爱的妹妹。 ”

呵!好一番甜言mi语!“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

梁迟萱没说话,视线飘忽地移向那颤颤烛光,温婉如花的笑忽然荡开一层浓厚的忧伤,她说,“你扮演过我,自然知道邪与我之间是怎样的无可奈何了。 我在他身边守了这么些年,守得自己的心都快变成一滩死水,却还得不到他半分回应。 所以。 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九龙环佩送到他手中后,我就在这四面红墙里等着他。 如果最终他都没有出现,我就陪着自己在这里寂寂枯萎而去。 ”

她忧伤的笑像把尖刀刺疼我,我一向骄傲如斯的姐姐,在遇见东方邪后,她所有地刺被拔去,她将自己变成一弯柔软的溪流,所有缠缠绵绵的姿势都为他。

如果她以前这样告诉我,我绝不会有半分犹豫,我是那么的憎恨这里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 可是,现在不行,我的心对这里有了牵挂,即便离去,我也不会真真正正地得到自由的。

我苦笑着摇头,梁迟萱笑意凝了凝,然后柔声问,“难道你不想知道元佑帝对你是否也生出喜欢?亦或爱?”

爱……?我的眼里透出疑惑,她看着我笑,“我在这里等着邪的回应,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在外面等着他的回应?如果他对你真的无爱,那么就让你自己在广阔的蓝天下自由的飞翔。 ”

“你瞒不过他。 ”洛梓轩的眼神锐利似鹰,只一眼,便能瞧出我与她的不同。

她笑,“我当然知道。 不过,只要太后承认我是梁妃,这后宫便没有人敢质疑半个字。 ”

“太后?”

她点点头,“小沐儿,你知不知道,姑姑是真地疼你。 ”

梁迟萱眼底透出地真诚,眼角泪痣散发的迷魅之光渐渐诱得我沉沦。 是地,她说的对,如果洛梓轩对我的喜欢也如上官一般薄弱,我又何苦委屈自己在这长门深宫里痛苦挣扎。

“你的计划。 ”

梁迟萱温婉一笑,拉开门,一身淡青宫装的梅香走了进来,梁迟萱道,“明日的祈福仪式,梅香跟在你身边,扮作绣言。 魔昙门的人在一定的时候自会接应你们。 ”

“为什么不让绣言跟着?”

“‘梁妃’需要她。 ”

也对,如果连绣言都是假的,这招摇梁沐宫只怕会吸引更多人的视线。 我想了想,问,“为什么一定要是魔昙门?”我不想再和纪梓延有任何牵扯。

梁迟萱笑,“除了魔昙门,没有任何人能在祈福大典,元佑帝的身边带走你。 ”

“今晚换过来不就可以了?”

梁迟萱推开窗,庭院里海棠树的阴影里,间或可以看到一个个暗黑的身影。 呵!我倒忘记了,如今的我被软禁了,因着今早的事,洛梓轩定会派更多的人盯着梁沐宫。

梁迟萱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碧绿瓶子,倒出一颗碧绿药丸,“明日梅香会提醒你什么时候服下它。 ”

“做什么的?”

“诱发你体内的‘优昙蛊’。 ”

“什么?!”

梁迟萱已转身出去,“唤绣言进来伺候你梳洗吧。 ”

夜里,辗转难眠,梁迟萱离去时说的话在我耳边不断的重复回响,然后下意识地按住小腹,曾经一次的毒发曾让我痛得死去活来,然后牵扯出我埋得那么深的阴霾记忆。

阿香阿香……

闭了眼,眼泪一下子哗啦流下来,“梅香!”

“奴婢在。 ”内殿的门轻轻被推开,梅香小跑着进来,黑夜里,她看到我眼角晶亮的泪珠,身子轻轻一颤,我问,“梅薇,你恨过我么?”

她捏着丝帕的手越收越紧,然后深吸一口气,说,“娘娘早些歇息吧,四更时就要起来梳洗了,奴婢跪安了。 ”

“梅薇,你恨过我么?”我执意地问着,她的脚步子在门边停下来,微侧头,“所有的恩怨,待娘娘出宫再细说吧。 ”

门轻轻合上,内殿又恢复静默。

了无睡意,我刚披衣起身,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绣言眼圈通红的站在门边,我看着她,突然没了语言,她走过来,替我仔细理着衣裳,“娘娘以后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奴婢不能再伺候娘娘左右,请娘娘一定要好好保重。 ”

“绣言……”

窗外皎洁月光投射进来,一圈一圈细密的温和光芒包裹着我们。

不知过了多久,天一点一点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