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寄情满眼迷惘,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浑浑噩噩,甚么都想不起……子书雁帛一言不发,只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的瞧着她的脸,花寄情目光到处,他便弯唇一笑,她看的出,他眼中在说“你没事就好……”她不由偏头,眼神从几人面上一个一个走过,先想起的是竞技台上的比斗,然后再想起她起身来找凤卓,再然后,她想起……花寄情眉睫一跳,想转回去看看谁,却又止住:“我不知道。”

狐扶疏看在眼中,一言不发,只伸手将她的发顺到耳后……凤卓站在一旁,微微皱起了眉:“花花,你究竟好了没有?想明白了没有?若是你没想明白,你就再想想,我们千里迢迢来这儿是要干什么,你忘记魔域那些黑魅了?”

花寄情温言道:“我已经想明白了,凤卓,抱歉!”

凤卓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对我没甚么好抱歉的……但是花花,若有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你这么相信他,维护他……甚至在想明白这整件事情之后,仍旧决定不说出来……我觉得,我用不用天眼,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转回身来,看着子书雁帛,挑眉一笑:“子书公子,你说是么?”他顿了一顿,续了一句:“或者叫你,天域之神?”

子书雁帛微微抿唇,抬头直视着他,静静的道:“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也不知道你们究竟在找甚么,可是我很清楚,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凤卓直接向空抬手,指尖轻捻,一柄寒浸浸的碧玉箫乍然出现,满室幽光闪动,寒气弥漫,他在指尖一转,斜指过去,一时间,子书雁帛修长人影似乎俱都被笼进了那寒光之中,一触即发!

“等等!”花寄情秀眉深皱,偏生百般的挣扎不起:“小卓!住手!他不是!”

“花花,”凤卓温言道:“魔幻人心,极难察觉……我与你相识以来,你对谁都不假辞色,就连帝孤鸿也是一笑难求,现如今不过寥寥几日,却对这人如此爱护,形诸于外……花花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不觉得这有些不正常?子书雁帛其人,正直磊落,机警睿智,我亦觉得欣赏,可是此时,他还是子书雁帛么?你护的究竟是谁?”

花寄情凝眉,下意识的抬眼看去,淡白色的寒光之中,子书雁帛正抿紧了薄唇,横剑当胸,并未出鞘,却侧头看了过来,眼底星光闪耀,照透千古……那种极熟悉极亲近的感觉,绝对不是幻觉!那破碎记忆中的熟悉与亲近,也绝对不是假的!

凤卓忽轻哨一声,墨负尘和钟离殇互看了一眼,脚尖微错,已经分滑到两个方位,三人将子书雁帛围在正中,一时竟是剑拔驽张,只有狐扶疏退后一步,挡在了床前。花寄情急怒之下,也不知何处得了力气,伸手扶住狐扶疏的肩,勉强撑起身来,狐扶疏侧头一看,急幻出一件长袍,披在了她的肩上,伸手挽住了她纤腰。花寄情勉强的喘了一口气:“凤卓!你听着,你不能杀他。”

“哦?”凤卓并不回头:“给我个理由。”

花寄情吸了口气,一字一句的:“没有理由。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动手,你若是不相信,你尽管动手……凤卓,你若伤他半分,但凡我不死,必十倍还之!”

子书雁帛愕然抬眼,看着她,神色一时复杂之极。凤卓亦是惊愕,回头看着她,她一向恩怨分明,他才刚为了救她几乎耗尽修为,此时丹田中亦如利刃翻搅,剧痛难当,他相信她明白……可是,她这句话说出,却是毫不犹豫。

他重又回头,看了一眼子书雁帛,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花寄情,湛亮眼中水光摇曳,却仍旧微微抿唇,站的笔直……凤卓闭目宁定了一下,再转回来看着花寄情,她半倚在狐扶疏怀中,整个人虚弱不堪,肌理白的几乎透明,连樱唇都带着苍洁雪色……却仍是固执的张大一对秋水为神的乌瞳,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那样蹁跹上扬的羽睫,颤动间,似乎为她的眼瞳蒙上一层雾,可雾底明眸仍旧如许执著,如许凛冽,如许认真,如许灵慧……

凤卓猛然闭目,一时竟似乎握不稳手中的碧玉箫,室中几人不由得对视了几眼,墨负尘皱着眉:“我还是认为,子书雁帛有最大的嫌疑……”

钟离殇微一迟疑:“我们还是听听小花的意思,她坚持这样做,必有用意。”

狐扶疏耸耸肩:“我不管这个,小花想怎样,我就随她怎样。”

凤卓苦笑,缓缓的收回了碧玉箫,抬眼对上她的眼睛,语声坚涩:“好,花花,我相信你。”他在地上盘膝坐下,向墨负尘道:“老墨,帮我护法。”

墨负尘一惊:“你……”他想问,你重伤在身还能催动天眼么?却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只应了一声,向钟离殇打出一个手势,两人便在他身前身后坐下。

花寄情松了口气,缓缓的躺了回去,子书雁帛上前一步,在床前半跪下来,迟疑的伸手,握住了她一只手,花寄情张眼看他,微微弯唇,子书雁帛竟有些急切:“小情……你记起我了?”

“没有,”花寄情道:“我甚么都没有想起……我只是感激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看清了一个人。”

子书雁帛微怔,随即黯然,缓缓的垂了眼睫,花寄情也不再说,便闭上了眼睛,狐扶疏看在眼中,微觉讶然,刚才她对他如此维护,焦急之情见于辞色,便是对至亲之人也不过如此,可是现在言辞平静从容,却又似乎并不顾及他的感受。这人究竟是谁?与她又是甚么关系……

室中一时静默,而此时,强施天眼的凤卓已是痛苦不堪。

他是鬼仙,其实与帝孤鸿的情形也差不多,但帝孤鸿是以魂修体,身体已经完全修成,所以才可以修出纯阳火属的修为……他却只是以魂修玄,这肉身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凝实之极的魂魄而已。此时他吸收了花寄情身上的焚灭杀,大损修为,又要承受其痛苦,却又勉强施展这惊天动地的天眼神术……那种情形,就好像一个力竭的人想要举起一个巨大的石山,只要稍一不慎,就会反受其害。

体内气息激荡,宛如潮水倒涌,每一个巨浪都是惊天动地,险像环生……天眼窥伺天机,本来就是逆天之举,每一步都需竭尽全力……一点点积攒,一寸寸聚集,云翻雾卷,弥漫长空,只余了最后那一点点……可是这一点点,却是如此的艰难。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凤卓的身上,就连全身无力的花寄情,也情不自禁的张大眼睛,看着他。他的面容,身形,都已经渐渐变的虚渺,修为已经到了强驽之末,回归本源,强大无匹的鬼仙,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缕魂魄……眼前忽然一空,所有人都不由得惊呼出声,凤卓微微偏头,识海中拨云见日,一缕阳光瞬间穿透云空俯视苍穹,洞察世间过去未来……他忽然一惊,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对眼睛,一对秋水为神的乌瞳,正盈盈潋滟看了过来,满是焦急关切……

凤卓大吃一惊,猛然张开了眼睛,顿时便撞入这对明瞳之中,同样的秋水为神,美到极致……一时竟不知是真是幻……随即,内息瞬间失控逆袭过来,疯狂般撕扯每一寸肌肤血脉……凤卓的身影重又出现,却虚渺之极,宛如一团云雾,墨负尘急跃起扶住,道:“怎样?”

那虚渺人影似乎是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张的大大的,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他惊怔不已,口唇开阖,却已经发不出半丝声音。下一刻,他全身骤然化烟,一个小小卷轴掉落在地,墨负尘愣了一愣,弯腰将卷轴捡起,叹道:“看来是失败了,据说天眼施展一次需要耗费毕生功力,他重伤强施,的确是有些勉强,所以……”他摇头停住,犹豫了一下,将卷轴递给了花寄情:“这应该是红尘炼狱图,他想来是进图中去了,你帮他收着吧。”

花寄情点了点头,神色亦是十分复杂,墨负尘皱了皱眉,指狐扶疏道:“你先在这儿看着她?”

狐扶疏道:“好。”

墨负尘点点头,向钟离殇一摆手:“我们再去外头转转,也不知下午度玄部洲的人怎样了,老子总感觉有点不妥。”一边说,一边就走了出去。子书雁帛缓缓的站起,犹豫了一下,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乖一点儿……我也出去看看。”

她点点头,几乎有些渴切的看着他的眼睛,即使疲惫,仍旧这般湛亮,亮到像盛满星星,让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叫一声哥哥……他也看着她出神,隐约期待……可是她终于只是弯唇一笑:“小心。”

他眼神瞬间暗淡下来……勉强的对她笑笑:“嗯。”

他推门出去,一时满室皆静,狐扶疏低头看她,微微一笑:“饿不饿?要不要喝点儿水?”花寄情摇摇头,勉强的盘膝坐下,她身上寂灭杀的力量已经被凤卓强自吸纳,只是因为焚灭杀太过强横,损伤了神念魂魄,所以此时才觉得周身无力,她运起圣麒所授的比翼诀,在身体中转了几圈,便觉得气力一点点恢复,只是魂魄受伤,疼痛却难免了。

忽听门咣的一声,三人已经冲了回来,带进一阵苍凉煞气。一见连墨负尘如此沉稳的人物都是脸色苍白,狐扶疏霍的站起,道:“怎么了?”

墨负尘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儿。”狐扶疏也不多问,便扶花寄情起来,墨负尘皱眉看了她半晌,还是低声道:“山上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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