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孤鸿带着面具,温少炎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即使看到,以他的脾气也不会在意,仍旧上赶着拉他袖子:“叶大哥,你就教教我吧,教教我吧……花姐姐说我的资质好的很,闻一知十……”

一提到花寄情,帝孤鸿便淡挑了长眉,忽然一笑:“好,教你。这其实是一种幻形之术,类似于道家的走笔成真。有四句口诀。”他飞快的念了一遍,隔了一会儿,又念了一遍。这是比较高深玄妙的玄法,连花寄情都不会,何况是连入门都没学好的温少炎,温少炎颠来倒去背了几遍,也没能背过,然后问:“这什么意思啊?”

宸王爷本就不耐烦,直接向后一倚:“不懂就算了。”

花寄情当然明白他是在借机教她,心里不愿领这个情,可是这口诀于如今的她而言十分简单,不小心就学会了。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温少炎还想叨叨,宸王爷直接弹指,把他关在了一个小结界里,可怜的温大少来回摸了几把,口唇开阖,外面却已经听不到声音,花寄情笑着抬手想帮他解开,温亭寂却抬手止住,含笑道:“就这样待一会儿罢,若不然,要呱噪一路的。”

花寄情也就收住,车中登时一静,温亭寂便含笑开口:“少炎是家姐的第三子,从小就向往玄法,总嚷嚷着想去度玄部洲……家姐管不得他,便把他打发到我这儿来了,其实也是想让他同我做个伴儿,免得我一人无聊。其实待在我这儿,着实闷的很,这几年,也难为少炎了。”

有温亭寂在,的确不虞会冷场尴尬,他每每开口,全不刻意,却令人如沐春风。花寄情也不由一笑,顺着他道:“他在你身边几年了?”

温亭寂道:“来时才十岁,算起来也有七年了。”

她微讶:“在你身边七年,居然还是这样的性子,也真是稀奇。”温亭寂一笑,她又摇摇头:“不对,不对,愈是在你身边,才愈该是这样的性子。温大哥,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人,就是容易惯坏旁人。因为通常一看到你这种人,就忍不住要欺负一下。”

温亭寂微微偏头,有点失笑:“这样么?”

花寄情笑道:“是的。我问你,子书寄情会欺负你么?”

温亭寂微微抿唇,见她张大眼睛等他答,又缓缓的笑出来:“子书姑娘,并没有……她一直在照顾我,保护我。”

她摊手:“照顾和保护,跟欺负并不冲突啊!秀才遇到兵的时候,可以照顾和保护你,但是平常,难道都不会顺手欺负一下?”

温亭寂细想了一下,仍旧摇头:“没有。子书姑娘对我……十分礼貌客气。”

花寄情默然,忍不住又想起昨天他说的话,“子书姑娘她小小年纪便做了子书家主,家里家外都是风波重重,很难对人放下戒心……可是这位花姑娘,眼底却带着些任性意气,这是一直被人宠着的姑娘才会有的心情……”难道她与子书寄情的性情,真的如此不同?她一直不觉得被人宠过,在家中时,虽然爹娘疼她,却从来不会由着她,只有入了神殿之后……

温亭寂见她出神,也就不再多说,帝孤鸿一直坐在一旁,听两人言来语去,长眉深皱,忽然道:“你可会下棋?”

温亭寂一怔:“略知一二。”

帝孤鸿便直接捻指,将温亭寂和温少炎的位置换了过来,温亭寂便成了与他面对面,他随即拂袖,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棋盘,帝孤鸿道:“让你三子。”

温亭寂微微一笑,也不推托,便拈起了白子,轻轻落子其上。花寄情虽通棋道,并不精通,帝孤鸿和温亭寂棋艺都高,她看着便有些费力,见结界中的温少炎已经倚着车壁睡了过去,便随手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一枚小珍珠,试着施展方才帝孤鸿所教的玄法,一动念之间,一个俏生生的小丫环便出现了在车中,帝孤鸿和温亭寂一起偏了一下头,可是车中本窄小,多了一个丫环更加无处落脚,这时她才想起,他还没教如何收起,不由得秀眉一皱。

帝孤鸿哪能不知她的心意,手掌微抬,那小丫环迅速化为一道流光,化入他掌中,仍旧是一枚小小珍珠,帝孤鸿拉过她手,放入她掌心,一边念了四句口诀,顿了一顿,又念了四句。她记心本极好,听前四句与后四句不同,便留上了心,细细琢磨时,这后四句似乎是控制大小的法门,顿了一顿,便试着施展,不大一会儿,一个小小的姑娘便噗的一声在棋盘上出现,只有筷子大小。

帝孤鸿轻轻一笑,伸手落子,那小小姑娘便摇摇摆摆的走过来,伏在他手上,双臂抱着他手腕,竟似有些撒娇的意思。他便停了手不动,侧头看了她一眼,面具之下,凤瞳温柔欲滴。她却有些发怔,她虽放入了神念,却没有动念控制,换言之,她只是颇随意的放入了一缕残念,可是这缕残念,却如此自然而然的与帝孤鸿亲近……她这是怎么了?为何愈是想要撇清,反而,倒似乎愈是近了些?

悠然行了两日,忽有几骑马儿追了上来,在车外道:“花小姐,家主命我等送上这个锦盒。”

马车一停,花寄情道:“甚么锦盒?”

车外人十分恭敬:“这是……前任家主的佩剑。”

花寄情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帘站到了车前,那几人俱着了绣青龙的锦袍,早下了马,把盒子双手奉上,竟似乎是青石铸就,盒上雕刻着许多古朴花纹。花寄情在手中转了一转,道:“子书寄情的佩剑?”

那几人点头,花寄情细看了几眼,双手轻扣,盒子啪的一声弹开,一把青郁郁的三尺青锋便出现在了眼前,一时寒气侵人,长剑嗡嗡作响,声若伦音,竟似乎满心欢喜,好一会儿才渐渐止歇。花寄情抬手将长剑取出,竟如惊鸿剑一般随心所欲,似乎不须认主,已经认主……她试着轻挥几下,转手看剑柄上,上面雕着两个篆字“承影”。花寄情微吃一惊:“上古奇剑承影?”

那几人早已经看怔了,她这一问,他们才回过神来,急道:“是。”

承影剑乃上古名剑之一,据说出炉时“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所以才得名承影,不想居然在子书寄情手中。她哪里知道,这剑盒便是承影之穴,除了主人,旁人根本打不开,所以放在子书祖宅中就是个摆设,此番拿来,自然也是一种试探,就是为了要试出,她是不是子书寄情。她却毫不费力的打开了,这几乎已经可以证明,她就是子书寄情。

花寄情把玩了一会儿,才道:“子书尺阑将此剑送来,是何意?”

那人道:“家主说道……物归原主。”

“好,”花寄情道:“不管我是不是原主,这剑我很喜欢,我就笑纳了。替我多谢子书尺阑。”她还剑入盒,却轻咦了一声,反过手来,从石盒中拿出一个小小卷帛,随手抽开一个看了一眼,微微凝眉,然后道:“好了,你们走吧。”一边就回进了车里。

那几人面面相觑,眼见马车重又向前,只得带马让开,花寄情收起长剑,将卷帛一一打开细看,卷帛长不及三寸,字或多或少,这显然是子书寄情手书,记着一些于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事情,她打开的第一个,居然便是子书雁帛,记着她五岁时懵懂的喜欢,也记着她十二岁时明白了哥哥不能嫁,还记着她十四岁时发现子书雁帛原来不是她的亲哥哥,可是末尾写了一句话“我以为那是‘过’,我拼命改,终于改好了,等到我发现这并不是一个‘过’时,却已经没了那时的心情。”

花寄情不由得叹了口气,再打开一个,这一个,却只寥寥数语“我从不知世上会有这般好看的眼睛……隔了这么远,看他站在众人之中,我真的很想摸摸他好看的眼尾,我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主意,我走到他身后,说‘王公子,你看那花,’他回过头来,凤瞳中全是笑,我终于触到了一下,我好欢喜……”

花寄情微微怔忡,将卷帛递给帝孤鸿,帝孤鸿微微一怔,接了过来,细看了几眼……纸上字迹娟秀,心情婉约,患得患失,全不似那个叱咤风云的子书家主……可是他想了许久,竟怎么都想不起她在何时,与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又是怎样心思千回百转,借着那一指,悄悄触到他的眼睛……

花寄情忽然抬手摘掉了他的面具,帝孤鸿一怔抬头,她的手指,就放在了他上扬的眼尾处。他微怔看她,她神情微冷,带着一种固执到几乎偏执的神情,一点一点抚过他的眼尾,那蹁跹的墨睫,那样美好的弧度……马车中静的针落可闻,温亭寂始终低头,静静的注视着袖上的花纹……

她终于轻叹出声,收回了手,打开第三个卷帛,这个却极长,写的密密麻麻,字里行间都是沉重,“……我是子书家主,我的婚事,不是喜欢谁就可以的,所以我想,我应该让上天帮我选择……”

两人的性情,果然十分不同,或者换言之,子书寄情远比她过的沉重。花寄情越看越是诧异,终于抬头道:“温大哥?”

温亭寂微怔:“嗯?”

“东临境内,是不是有一个地方,叫明心湖?”

温亭寂点了点头:“对,就在离京城不远的求缘山中。”

花寄情默然点头,看了他一眼,也许温亭寂和子书雁帛至死都不会知道,他们其实也曾经有机会,成为子书寄情的良人……卷帛上记载,明心湖底有一块明心镜,可以照出心中最爱重之人……她曾经带三个人去照过,可是只有帝孤鸿在镜中时,镜中是清清楚楚的子书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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