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子书未昕已经昏睡了太久,而花寄情又不放心时时守着,所以这段时间大小事情都在这儿商议。就连花寄情都没有注意,躺在**的子书未昕,正静静的张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一句句俱听在耳中……她声音容貌都与子书寄情一模一样,只除了眉心那粒小小红痣。可是他们已经在金汤地牢之中度日如年的苦挨了十六年,即使玄术师能葆容颜不老,也不可能连神情气韵都丝毫不变……所以他从清醒的那一刻,就知道,她不是子书寄情,不是他的女儿……直至现在亲耳听到。原来现在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拖累她,为了家族牵她的心神么?

子书鹤离开之后,子书未明又转身进来,温言道:“家主。”她点了点头,子书未明叹气:“你也不要怪他们,现在子书家族,的确是找不到一个出色的人,可堪担当家主之位……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你现在毕竟身系神殿,不能久在东临,若未昕真的做了家主,起码整个子书家族,都会倾尽全力护他周全。你纵然离开,也放心些。”

“我明白的,”花寄情道:“这个我当然明白,否则也不会同意鹤长老的提议了。其实我本来想等爹娘身体略好些,就带他们回神殿的。可是一来神殿现在是多事之秋,二来,我想爹爹他未必乐意离开故土。所以这样处理,也算是我不放心中最放心的一个法子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回身将床帐挂回,伸手去把了把子书未昕的脉,子书未昕早闭了眼睛,花寄情细把了一会,便转身道:“爹爹今天醒了一次,血脉摸着也略微有力了些,我调一调药剂,再炼一炉丹出来,你在这儿守着。”子书未明点头,她便急匆匆的走了,子书未明叹了口气,叫了两个徒弟在门口守着,便转身去了试事厅。

个把时辰之后,花寄情重新炼出丹来,取了一枚化入水中,走到床前,想扶子书未昕起来,手一沾肤,便是一怔,然后猛然张大了眼睛,**人身体平摊,神情平静,全不似这些日子的佝偻,却,早没了呼吸……她一时竟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守在一旁的两个弟子奇怪起来,上前道:“家主?”

花寄情拼命张大眼睛,看着他,然后缓缓,缓缓的将手指触到他眉间……周身血脉俱碎,他是硬生生令灵力逆流,震碎了他属于玄术师的神魂。他的身体本就已经如同朽木,只靠一口气吊着,现如今竟是回天乏术。他为何要这么做?

她心头隐隐明白,子书未昕性情亦高傲,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于他无疑是一种耻辱,现如今害他之人已经死了,他唯一牵挂的女儿,也成了她这个莫名其妙的外人,他的确生无可恋……她心有隐忧,一直有意无意的守着他,却没想到,仍旧免不了这样的结局……而子书夫人,从头到尾一直昏睡不醒,一直到子书未昕死去,她似有感知,竟也跟着死去了……

…………

三日之后,子书夫妇风光大葬。几个长老都是脑袋极清楚的人,情知事到如今,已经再没有办法牵制花寄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葬礼办的风风光光,便当是卖给她一个人情,好预备着日后见面。花寄情与子书夫妇本来就似隔了一层,对族人更加没甚么感情,心中明知是算计,也懒的多说甚么,一行人吹吹打打,抬棺走向墓地,花寄情径自垂泪,身边的子书未明忽然轻咦了一声,然后轻声道:“家主?”

花寄情正自伤心,抹掉眼里的泪,抬头时便是一怔,眼前烟尘翻滚,竟有数十骑马儿迎了上来,他们要去子书墓园本来就要经过一个小山坡,这些人竟是在这儿等着截她们不成?一行人脚下一顿,两边遥遥对恃,身后人俱都在窃窃私语。

那边一人拨马上前道:“听闻子书家主回来了,咱们家主特来拜会。”子书族人都有些愤怒,毕竟砸场子的人虽多,但跑来葬礼上闹事,那就真的是寻仇了,那人看看众人神情,又笑嘻嘻的道:“子书前辈的事儿,咱们也听说了,顺道当然也要来拜祭一下。”

花寄情一声不吭,只侧头,冷冷的看了子书鹤一眼。子书鹤一看她神情,便知她生了疑心,但他们虽然一直想试她玄法,又怎敢用外人来试?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挑衅……这时候当着人也没办法解释。子书鹤直接上前一步,怒道:“张承!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真当我们子书家族是好欺负的不成!”

子书未明也贴过身来,把声音压的极低:“家主,这是青云坊张家的人……这十几年来,咱们两家明里暗里,大大小小,也不知打过多少次了……他们大概是听说了甚么,竟在这时候发难,也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花寄情淡淡点头,子书家主的通灵秘技,虽然只有族中的重要人物才知实情,但毕竟有些流言传出,只是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大多人听到了也不甚相信而已。这青云坊张家,亦是东临的玄术大家,他们有一门六十四路青云剑的绝学,乃是张家不传之秘,也是张家赖以成名的绝学,却被子书寄情偷偷学到,用的时候偏生又被他们看到了……两家就此结仇。子书寄情后来失踪,子书家已经没有人会这门功夫,但张家仍旧不依不饶,这些年来不住挑衅,子书尺阑玄法不错,又是朝廷的守关大将军,张家也不敢闹的太过份,现在听得子书尺阑死了,当然会来拣个现成便宜。

这时候子书鹤与张承一言不合,已经剑拔弩张,但毕竟是送葬之时,子书鹤强自压抑,没有动手……花寄情瞥了那干人一眼,情知今日无法善罢,不由得冷笑一声,淡淡的道:“鹤长老,你回来。”

子书鹤咬牙切齿的退回,便听张家有人道:“张承,你也回来!”

这是有意在学她说话了,张承回头一看,笑嘻嘻的退回几步,随即有个三十许的白面男子纵马过来,遥遥笑道:“这么嫩生生的小姑娘,只怕比少爷我还小着几岁,你们这些人眼晴瞎了么,居然认她当家主?她怎可能是子书寄情?”

子书未明怒道:“放肆!”

他理都不理,仍旧满面调笑,身后张承急凑趣笑道:“是啊,不止是眼睛瞎了,脑子只怕也不大好使,这人死都死了,还能回来么!看来子书家是真没人了,居然编出这种三岁小孩子都不信的话出来蒙人,咱们难道是吓大的么……”

花寄情和帝孤鸿的身份来历,几位长老半句也不敢向外吐露,就连这所谓转世之说,也只有长老和几个亲近的弟子才知道。只是因为花寄情吩咐,要向外界公布子书尺阑的罪行,所以才把子书寄情回来的事情透露了些许。

那白面男子笑够了,愈是见众人生气,反而愈是嚣张,竟纵马直驰到花寄情面前,便从马上伸长着脑袋,对她上下打量,一边啧啧的道:“少爷我整天听人说,要想俏,一身孝,今儿才算亲眼见到了……这小娘子长的,真真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少爷老远瞅着,身子都酥了半边儿……”他倒转马鞭,拿鞭梢来抬她的下巴:“尤其是这副冷冰洋的小模样,这小嘴儿抿着,真个撩的死人哈哈哈……”

听他言辞下流,子书长老们尽皆怒容满面,只是看花寄情不动声色,才都死死忍着。花寄情轻抬手,慢慢将鞭梢推开,一边淡淡的道:“你叫甚么名字?”

男子哈哈大笑:“这就通上名了?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张名兆祀是也!”

花寄情点了点头,仍旧不动声色,比比张家诸人:“这儿你做的了主?”

张兆祀道:“当然!”他回身笑道:“这儿少爷说了算!小娘子,少爷看上你了,不舍得欺负你,不如这样,你只要点个头,咱们两家立刻就仇家变亲家,你我今晚便成亲,你说怎么样啊……”

他一边说,那些人便都哈哈大笑,花寄情直等他笑完了,才一字一句的道:“今日是我父母下葬,我不想与人动手……张公子马上带着你的人退回去,我会在葬礼过后,亲自上门,奉上十枚上品培元丹,以为结交之礼。”

这个条件其实已经极为让步,十枚上品培元丹,也已经是重礼,若依她平时的性情,根本不可能容忍他们在这种时候上门挑衅,必定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惩戒……可是一来,她体内气息不稳,若遇这种愤怒之时,便加倍激荡,竟隐隐有嗜血的倾向,着实不愿再动手,二来,对于子书未昕之死她极为自责,只想让他们早些入土为安,不愿旁生枝叶……

张兆祀也是怔了一怔,然后大笑道:“子书家族还会有上品培元丹?哈哈哈……好好好,那就当成小娘子你嫁过来的嫁妆罢!想让少爷走,门儿也没有!”他一边说着,伸手就来捏她下巴,花寄情微微冷笑,手轻轻一抬,一道白光闪过,无声无息间,张兆祀的手已经飞了出去,直击到身后张承的脸上,硬生生将他击飞,断手和他整个人,直撞入张家人群之中,一时人仰马翻。

这一手儿着实先声夺人,两边一齐静了一静,张兆祀人虽浮浪无行,但玄法着实不弱,竟连反应都不及就被断了一手,整个人都呆了一呆,然后大怒扬鞭直击她面目,风声劲急,凛冽无伦:“你这个……”

鞭出风至,花寄情既未抵挡也未躲闪,只静静的瞥了他一眼,他甩出的长鞭凭空悬在空中,被无形的气流挡住,竟是半分不能前行,只空自咬牙切齿……这副情形着实太诡异,张家人有心想认为是他手下留情,却实在不由得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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