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立刻的,四周吱哑连声,枝叶拂动的声音哗哗连响,竟不知有多少敌人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不论向哪个方向逃,都会与敌人正面迎上。狐扶疏脚下一顿,微凝眉四顾。

他是狐狸,若复了原身应该很容易隐藏的,花寄情于是一推他,“分头走!”她想抽手,狐扶疏却迅速反手握住,皱眉道:“小花,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么?”

她一怔,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人间常说,妖其实是最重恩怨的生灵,她炼出天品灵丹虽是机缘巧合,可是却一偿他千年来的宿愿,所以他愿意报答她……而狐族的报答,又向来是这么生死不计,全无保留。花寄情无奈:“那么,你要陪我死么?”

如此紧张的情形下,他却微微一笑,整个人瞬间又变的风雅蕴藉,“放心,这么漂亮的小美人,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花寄情:“……”

口中对答,脚下不停,耳听得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狐扶疏终于停了下来,迅速转目四顾,手指连弹,指尖一道道画满奇异花纹长幡不断弹出,在林间错落分布,他随即侧头一笑:“催花术学的怎样?”

花寄情挑眉:“还不错。”

“好,”他指了一株矮树,“令它生长至四尺以上。”

花寄情依言施展,可是普通催花术,对魔域中的树木似乎毫无成效,费了好一番工夫,小树纹丝不动。正自皱眉,狐扶疏忽挨近身来,手中拎着一株六尺来高的小树,轻轻抖手,便直戳在地上,稳稳当当。他伸脚踩实,转回身来。他素来温文尔雅,可是这番动作却是举重若轻,手指衣衫仍旧整洁如新,没沾半分污秽。他随即隔袖握了她手,含笑道:“看来魔域中的草木,果然与外界全然不同。”

花寄情嗯了一声,转头看时,这丈许方圆的地面上,树木,长幡,石块星罗旗布,错落有致,她不由讶然:“这就是……阵图之学么?”

“嗯,”狐扶疏笑吟吟拉她站在身边,指手笑道:“这其实是两个阵,我把他们套在了一起。符幡之阵叫羚羊挂角,主要是为了隐藏我们的气息……而这石块之阵,叫做坚壁清野,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可以以此为基,与黑魅对战。”他转头问她:“你学过八卦么?”

“学过,”花寄情点了点头:“帝孤鸿……他教我幻影步的时候,也教了八卦之学。”

狐扶疏微笑,似乎完全没发现她说到这个名字时的窒涩:“原来如此,那就太好了。这羚羊挂角阵有八种变化,我简单同你说说。”一边就细细讲解,其实阵图之学博大精深,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但现在阵图已成,只需要硬记方位变化,暂时使用,就容易多了。花寄情心理又极其强大,耳边黑魅已经呼啸声声,她却丝毫没受影响,只用心记忆,很快就将两个阵图的变化硬生生记住。

抬头时,远远近近,不时有高大的黑魅自林间飞快的弹跃而过,有时甚至近在咫尺,却对两人视而不见。狐扶疏一直笑吟吟的看着那儿,忽然转头,在她耳边道:“小花,黑魅的灵性,远比我们以为的要高。”

花寄情点了点头,她也看到了,这些黑魅看似乱纷纷一拥而上,其实各有各的路线,几乎将这一方从上到下,筛子似的细细检查了一遍。而且彼此间奇异的嘶叫,似乎也是一种属于黑魅的特殊语言,显然互有交流。只是这羚羊挂角阵颇有隐藏之效,就好像一个迷宫,将这一方区域在他们的视觉与感知中绕开了。花寄情听众黑魅都在向中间聚拢,已经离这儿渐远,于是低声道:“我们说话,没事么?”

狐扶疏笑吟吟的:“你想说甚么?”

花寄情道:“我现在已经‘知其然’,趁现在不如索性‘知其所以然’一下?”

狐扶疏失笑:“小花,你的性子,真的很像我们狐狸啊!我们素来就贪心,学东西也是一心求博,明知若专攻一门也许可以独步天下,偏生遇到甚么都想学,弄到现在博杂却不精……”

“你太谦了,”花寄情抿唇一笑:“天狐多智,只学一样岂不是可惜了?就要多学几种,而且每一种都比那专精此道的人还要厉害的多,岂不是很好?”

狐扶疏笑出声来:“说的也是,还是我们小花说话,最合我的心意。”于是从头细细讲解阵图变化之道。一个教,一个学,将其它种种俱都置之度外,周围渐渐安静,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狐扶疏对两人施了几遍洁净诀和祛毒诀,这才取出干粮,两人吃了几口,然后闭目,用打坐代替睡觉。

头顶树叶藤蔓堆积,看不到半丝天光,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就算以她和狐扶疏的修为,也只能勉强的看到一些阴影。周围一片安静,可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愈来愈浓……花寄情终于忍不住张了眼睛,她只觉得从头到脚冷到极至,几乎要发抖一般。她是纯**属,本来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阴寒之气,即使在极寒之地的雪域,也只会觉得舒服,可是现在,却觉得周身发凉。

她终于忍不住,摸索着伸手过去,轻轻握了狐扶疏的手。狐扶疏微讶的反手握住,正要开口,早被她伸手掩住。她随即拉着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外走。她白天已经记住了阵法之学,也都试着走过,所以顺顺当当出了阵,没有碰到任何阻碍。本来在如此纯粹的黑暗中,连脚下有甚么都看不清,唯有在阵图中才相对安全,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要马上离开,一刻都不想等……狐扶疏精通阵图之学,对自己设下的阵法也极有信心,却是一声不吭,顺从的由她牵着向外。

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看不清,所以走的极慢,却终于还是慢慢的离开了那一个方位,忽听轰的一声,一股潮水般的巨大力量拍击过来,尚未走远的两人身不由已的被拍出数步,险些一头撞在树上。狐扶疏脚勾树干定住身子,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两人一起回头,就在方才布阵的地方,黑暗中磷火闪闪,呈发射状,一团一团的向外飞去……

狐扶疏忽然一把掩住了她的眼睛,花寄情一怔,听耳边嘶嘶连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扳他的手。

狐扶疏按着不放,她固执的坚持,他只得慢慢放开,淡淡青色的鳞火中,脚下空中,俱是密密麻麻,大片大片的尸虫尸蚁正在蚕食那一片土地,草木符幡,甚至连石块泥土都迅速被他们啃光,露出光秃秃的地面,情形极是可怖,直叫人头皮发麻……狐扶疏的阵法,可以隐藏外在的感知,你不论是看,是听,是嗅,都找不到……可是这种阵法与上古传说中的天师法阵毕竟不同,他其实是一种迂回,是绕开一切感知,而不是正面相对。所以如果硬要撞入,就可以进到阵中……如果进入的是一两个的敌人,两人借助坚壁清野阵法,也可以轻松将其斩杀,可是,假如是这样千千万万,数不清的敌人呢?他们还没等动手,就被全盘包围了。

狐扶疏定了定神,伸手挽住了她的腰,花寄情轻轻挣开,伸手握了他手,两人便轻飘飘在林间纵跃,离那些尸虫越来越远……花寄情忽然咦了一声,狐扶疏道:“怎么?”

花寄情轻声道:“我们此时,已经是在树巅……为何,还是看不到天空?”

狐扶疏一怔,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避开树枝,一直纵到树冠之顶,此时头顶已经没有任何遮蔽,可是,却仍旧是黑蒙蒙一片,无星无月,一片浑沌,狐扶疏喃喃的道:“难道,整个魔域竟是被人用阵法罩了起来?魔域竟有如此高人?那么,古往今来所有有关魔域的传说,岂非都是错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背心发冷,好像一脚踩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前无去路,后有诛杀,几乎是必死之局。可随即,狐扶疏微微一笑,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这一笑之际,他尖尖狭长的狐狸眼中波光盈盈,瞬间冲淡所有狰狞肃杀……花寄情不由得放软了声音:“怎么?”

狐扶疏笑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可知我们狐狸,最幸福的死法是怎样?”

她心头一跳,瞬间明白,却配合的道:“是怎样的?”

他笑吟吟的,“天狐情痴,最幸福的自然是生而同衾死则同穴,现如今,我有小花儿这般美人相伴……纵是最坏的结果,于我却是最好的了断,岂不是开心的很?”

花寄情不忍多说,想了一想,反而玩笑道:“难道所谓的天狐情痴,是见一个痴一个么?”

狐扶疏笑道:“我虽活了很久,却从未‘痴’过……现如今同舟共济,小花儿又甚合我心意,我倒想试着‘痴’一下。”

瞧瞧他这种“退而求其次”的口气!花寄情无语的瞪他:“还是免了罢!你不要试,我也不要你痴,我们都好生生活着出去,你再认认真真找个人‘痴’也不迟。”

“小花儿好狠的心,”他十分幽怨:“难不成,到现在小花儿还是不肯把我当朋友?”

这种斤斤计较的天狐性子简直让人没办法回答,到现在他还想着当初她说“不是朋友”的茬!花寄情抽了抽嘴角,却正色道:“方才我说分头走时,有人,哦不,有狐狸不答应,所以我觉得这只狐狸,还是勉强可以结交一下的。”

狐扶疏瞬间心花怒放,笑了出来,颊边笑涡闪闪,狐狸眼璀璨流潋,宛如星光闪耀,直是倾世绝艳……花寄情玩笑道:“咦,有星星了!”

他眼神登时就是一荡,挨近身来:“小花,你是在调戏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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