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目光阴鸷的看着她,手上已经轻轻的落了一颗棋子,“那你说,是郡主自己找死了?”

六娘咽了口气,“是。”

皇帝脸上有些复杂,“她为什么要找死?”

六娘抿了抿唇,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这是把性命随时拴在腰上,皇帝的脸色果然变天还要快。

“皇上也许知道,郡主深爱西伯侯,可是皇上之前应该是让郡主监视西伯侯吧,还处死了几个西伯侯从外面带回来的奸细,也正因为如此,郡主进退两难,可是这一次,郡主或许是看开了。”

皇帝沉吟着拿着一枚棋子在手里反复摩挲,“是郡主告诉你之前的事情?”

六娘摇了摇头,可是心里如明镜一般,皇帝这么一问,更加确认了自己心里的猜测,郡主的死,皇帝要占一半的责任。

“郡主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请皇上放心,她不会再让西伯侯做不利于朝廷的事情。”

皇帝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哀伤,“她还说什么了?”

“还有一些话,六娘是打算告诉西伯侯本人的。”

“说

。”皇帝坚定不移的说道。

六娘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落下了一颗白子,“郡主曾经提起,每天都在太后的宫门口请安,可是被拒之门外,六娘认为,郡主是皇亲国戚,太后没有理由天天不见,这中间,一定是被什么人阻拦了。”

她轻轻抬头看了看皇帝稍纵即逝的痛楚,心里一沉,果然是皇帝在从中作梗。

六娘接着说道:“可是她说,她养了许多汗血宝马,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陪着西伯侯会到自己的家乡去驰骋纵横,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皇帝轻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棋子慢慢的放下,犹疑了一下,没有放回去,依然是拿在手里。

“皇上是下棋的人,我们都是棋子,可是皇上,我之前见过宁夏郡主,她天真活泼,内敛文秀,是个难得的好人,眼里对西伯侯的爱意更是有增无减。

六娘不明白,当年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皇上的手伸到郡主的夫家,让别人怎么看待郡主的身份和地位?

我相信,西伯侯也是因此而耿耿于怀,我听说,西伯侯已经呆在府里小半个月,府上的葬礼依然没有办完,郡主也没有下葬,西伯侯不是绝情的人,就是替郡主等着皇上一句话。”

皇帝低着头,眸子深邃的阴沉的像一滩化不开的墨,谁也叫不动,气氛压抑凝滞,良久,他轻轻抬起头,眼眶里也有些泛红,可是并不明显的伤悲。

“朕,从小就心疼这个妹妹,可是她执意嫁给他,朕早就警告过她,真不会轻易地容得下西伯侯,可是她就是执意。”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愤怒,甚至是愧疚,六娘顿了顿,“郡主对西伯侯,是一辈子的劫,就算是到今天,郡主的死,未尝不是一种宽恕,皇上何不成人之美?”

皇帝眼眶通红,突然把棋盘上的棋子都翻到了地下,旁边的太监和宫女纷纷跪了一地。

六娘咽了口气,怎么每次进宫,都要看见他摔东西?

皇帝脸色涨的通红,目光十分的愤怒,一只手负在身后,愤恨的说道:“成人之美?要不宁夏从中阻拦,西伯侯活不到现在,他一心想着要回去,一心想着要报仇,可是区区一个质子,还敢不自量力,在京城里朝廷上下结交权贵,当初要不是他利用了卑鄙的手段,糟蹋了宁夏的清白,朕会把好好一个妹妹嫁给他?

朕这么多年来都瞒着宁夏,就是为了不让她伤心,可是西伯侯是越来越过分,利用宁夏陷害我,那些女人我不过是让宁夏稍加敲打警告,要了她们命的,到底是谁西伯侯自己心里清楚”

六娘脸色瞬间惨白,原来那些女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西伯侯自导自演,受骗的只是宁夏一个可怜人而已

可是看西伯侯对红玉,对宁夏的态度,也不像是假的,难道是后来想通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旁边的太监不断的磕着头。

六娘抿了抿唇,忽然想到了什么,不顾刚刚皇帝把茶水洒在自己身上,径直跪了下去,“皇上息怒,皇上,六娘还有话要说。”

皇帝的怒气没有衰减,六娘咬了咬牙,硬挺着说道:“皇上不是宁夏郡主,怎么知道宁夏郡主不知道这些事情。”

看着皇帝的脸色倏尔便了,六娘接着说道:“宁夏郡主不是知道这些事情,也不会堂堂正正的在西伯侯府里登堂入室,更不会义正言辞的赶跑了西伯侯身边的那些女人,也许皇上说的,宁夏郡主都知道呢?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皇帝眼里似乎有了一些复杂的东西,他皱着眉头看着六娘,“你确定她知道?”

六娘低了低头,“我不确定,我唯一确定的是宁夏郡主一辈子深爱西伯侯而得不到,皇上疼爱妹妹,六娘可以理解,可是郡主疼的,该是自己的丈夫。”

皇帝沉默地看着她,眸子满是搅不开的乌云密布,沉郁的让人心慌,旁边的太监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上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皇帝把一个正在收拾棋子的奴才一脚踢开,“滚出去”

那奴才连连叩了几个响头,才诚惶诚恐的出去了。

六娘跪在那里全身才感到凄冷,身子有些颤抖,腿脚不由自主的想坐下去

六娘挺直了身子,咬着牙跪着,皇帝转身坐在了榻上,眼里有些说不出的黯然神伤,他这么多年对宁夏郡主不闻不问,可是宁夏郡主不是一个残忍暴戾的人,想必他们小时候,一定有一段很深厚的情谊。

他一心为了她好,以为把她嫁给西伯侯是一种惩罚,可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皇帝像是有些崩溃的坐在那里,看着凌乱的棋盘,僵硬着脸色沉吟,良久,他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沙哑,“我可以放了宁夏,可是西伯侯,我容不下他。”

六娘咬了咬牙,端端的磕了几个头,“六娘有个万全之策,请皇上成全。”

第二天,天色一如往日的凄冷,大雪也纷纷的下着,凌乱轻柔的雪花肆意的落在周围,压满了府邸周围的矮冬青,像是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可是没有那么温暖。

六娘看着天上,万里无云,也没有一丝青色,又像是被白色的雪花肆意的包裹着眼睛,到底是欺骗着天,还是欺骗着人心。

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绸缎长裙,外面披着厚厚的,同样和天际一色的披风,上面全无一丝花式。

西伯侯的夫人,又是皇亲国戚去世,本来就有恩多人过来祭奠,虽然她生前的名声和人缘并不太好,可是来的人却不是少数。

只是西伯侯迟迟未下葬,众人摸不清这对夫妻,已经好多天了,人数也渐渐少了,独独在那里守着的几个人,也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

太后身边的嬷嬷就在那里伺候着,还有……李夫人。

按照李夫人的身份,她是应该在那里的,可是她的身份一向是保密的,怎么会那么光明正大的呆在那里?

翠莺扶着六娘走了进去,先进去上了三炷香,看着寺庙里的僧人也正在做法事。

六娘看着李夫人的脸色并不好太好,想必是宁夏去世,她也是难过的。

六娘走过去行了个礼,“夫人节哀

。”

李夫人擦了擦眼底的泪水,仿佛不愿意跟她多说话,摆了摆手,六娘又行了个礼,轻声说道:“谦泽快要回来了,他之前写信告诉我,他给夫人准备了一份大礼,夫人一定喜欢。”

李夫人听到李谦泽,脸色才稍稍缓和,点了点头,“你先去吧。”

六娘端端的行了个礼,转身去了别处,看着一个丫头打扮的人,翠莺上去问道:“姐姐可知西伯侯在什么地方?”

小丫头打量着翠莺,翠莺指了指身后的六娘,“易夫人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过来看望西伯侯的。”

小丫头一听皇上,脸上大愕,然后匆忙的对着六娘行了个礼,“易夫人安好,侯爷在夫人的房间,不让人打扰。”

六娘轻轻的垂下眸子,“皇上有密令,请姑娘前面带路。”

小丫头点了点头,转而恭恭敬敬的在前面走着。

西伯侯的院子倒是沉稳大气,细枝末节无不精致,而且多花卉,一看就是女主人打理的好,宁夏在西伯侯府里这么多年,一番心思也都花在了上面,可惜能看见的,只有她去世之后,心存惋惜的人。

绕过几道长廊,走过几块青砖,令六娘诧异的是,西伯侯夫人的房间,却不是在尊贵的东厢房或是主要中轴线上,而是在西边较偏远的一处院子。

那个院子也是极其的不起眼,整个院子落满了大雪,只有通向门口的几块青石砖上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

红漆绿瓦,廊腰缦回,在门口两处绵延木槿,虽然朴素,但不失精致活泼,倒是让六娘陡然想起了,当年在茶楼门口,见到宁夏郡主的第一面。

那样的她,羞中带怯,如小鹿的眼睛里跳跃着希冀和纯真,才是她真正的性情吧。

只可惜房子的屋檐上,高挂了两个白色的灯笼,宣示着主人的故去和哀伤,南柯一梦,六娘不敢想象,是当日她没有走出去,或是杀的不是自己,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