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还挺会把话题再拉回来的,梅朵刚才询问衣服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说起来倒好像上一秒才开始的聊天一样。另外,才旺平措你会不会太紧张了,自称错了,“贫僧”才对嘛。

听了他的话,梅朵挠蓝宝后背的动作停顿下来。抬头再将才旺平措的装扮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一歪脑袋:“哦。”

说完,就又低下头伺候蓝宝去了。

用“说”这个字那都是客气的,梅朵明明只是应了一声。哦,不,还有蓝宝送出一声哼哼。

才旺平措顿时尴尬的无以复加。

好像被大小姐无视了呢,唔,好像也被一条獒犬给无视了呢。才旺平措伤心的想着。

他无精打采的站起身子,想趁着刚完成了这么一身装扮就去外面转悠转悠,忽悠上……呃,是教化上两个愚民。就在他站直了身子,将自己的服装,还有上面甭管是不是乱七八糟反正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配挂饰给整一整,刚想给大小姐道一句“贫僧去也”时,整理完狗毛的梅朵也站起了身子。

梅朵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毛毛发发,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你为什么不当书记官?”

才旺平措看着她拍打的动作,只觉得真是相当的优美,纤细灵活的手指拈着一不小心贴在衣服上面的毛,就像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羊崽子似的,灵动,青春。

相比之下,侍女央兰那一副大为苦恼,并且从主子身上拈下来一根毛的同时又会给主子粘上另外一根的动作就很是不够看了嘛。

才旺平措看着大小姐的动作,看的很是认真,一时看进去了心神,有些着了迷。

半晌听不到人说话,梅朵扭头看向才旺平措。无论是赞同还是反对,好歹也得表个态吧,衣食父母在问你话呢。

“喂。”梅朵唤道。

看到大小姐那双滴溜溜转着的大眼睛直对着他,才旺平措猛地一惊:“啊?”

梅朵皱眉:“我问你话呢!”随随便便就走神,这样的和尚当和尚,佛祖你不觉得太不负责任了?缺人才也不能随便拿一个就充数。

大小姐皱眉?

才旺平措脑子里面任何的杂念都消失了,在想着之前大小姐问他的是什么问题。恩,当书记官?

书记官可就完全是雪贡土司的下人了。虽然因为他父亲是雪贡土司的下人,他也已经算是雪贡土司的下人了,可是一旦成为了书记官的话,就要整天跟在雪贡土司的屁股后面跑了。

雪贡土司说“疴屎”,难不成他也要在纸上记一个“疴屎”吗?

不!这实在是太侮辱纸张了!

才旺平措连连摇头。

“不,不,不,大小姐,我是僧人,怎么能当书记官呢。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还在苦难中遭受煎熬的凡人们,巴拉巴拉……”

不给他啰嗦的机会,梅朵直接打断了他:“可是你失业了。”

“恩?”才旺平措不解,失业?

梅朵点头:“官寨附近就有家庙,嘎巴喇嘛就在里面,他不会将雪贡家的信仰交给你的,我阿爸也不会。你没用,明白吗?”

这么犀利的话,你没用。

才旺平措或许有些被打击到了,但也或许是压根还没消化完毕梅朵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做……呃,他,没用?

“嘎巴喇嘛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四五十年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他,都信任他,都信服他,也认可他。更重要的是,我阿爸支持他。当然,我阿爸也不会希望这里的一切都是由嘎巴喇嘛说的算的,他或许再需要一个喇嘛,不过也不会是你,因为你真的是太散了,我阿爸不会信任你的。所以说,这里的宗教是不可晃动的,你想要从这里发展出你的教民?”梅朵淡淡一笑,“呵,做梦吧。”

说完,梅朵就拍打着双手,要回屋去整理了。转身时,最后给才旺平措了一句忠告:“虽然不想说你的佛法没用,不过相比于当一名书记官,你的本事显然比传播佛法要可靠多了。”好歹是个化人呐。

蓝宝见到主子收拾完了,从地上一个翻滚就跳了起来。跟着去洗澡喽,梳完毛要洗得香喷喷呀!

一眨眼,走廊上就只剩下才旺平措一个人在呆呆的站着了。

他……没用?

央兰给主子准备热水,来来回回的从才旺平措身边路过,看到这个时髦的和尚一动不动的傻愣着时,她也不敢上前搭话。虽然央兰很活泼,但是一见人就活泼的,那是神经病。

半晌,才旺平措猛然从自己的纠结中惊醒,扭头大步就朝着大小姐的房间冲了过去。

央兰正在关门呢,突然就被才旺平措给拦住了。才旺平措卡着房门,不敢进去,只是在门口大声的质问道:“那我的佛法可如何安置!”

他的梦想,他的理想啊!他为什么会成为“大家”,那是因为他希望宗派大同,同源同流。可是现如今,要让他做书记官,那么他的希望该如何安置!

央兰被才旺平措卡在主子房门口如此大胆的行为表示:她受到了惊吓。

大叫一声,央兰从门后面拎起棍子就朝才旺平措给抡了上去。自从梅朵上次被木匠进行了深夜偷袭后,央兰就有了往门后面放一根粗棍子的习惯。梅朵笑说不用这样,可是央兰总是想着万一能用上呢,没想到今天还就真的用上了!

“我打死你这个色和尚!”央兰愤怒的大叫着,举其手中的棍子,看都不看的就往才旺平措的身上招呼。

才旺平措可是吓呆了。梅朵本来在里屋,听到这声音后,慌忙跑出来查看,没想到却是看到央兰大爆发的场面,一时有些怔愣。

这个丫头是怎么了?平日里虽然活泼讨巧的,但是却没有这么大胆过,今天是怎么,要拼命?

梅朵猜得不错呀,央兰这次真是拿出了拼命的力气。

自从上次大晚上的让主子遭到一个奴隶的偷袭后,央兰就一直对陌生男子进大小姐的房间这件事情很在意!很在意!很在意!上次竟然没用的被人甩到一边?

今后她是坚决不会轻易让步的!

想进小姐的房间?

先关她这关!

秉着这样的信念,于是央兰就很显大将风范的劈头盖脸将才旺平措一顿好打。可怜的才旺平措,压根只是想卡着门,能让声音传进去,从来没想过踏入大小姐的房门半步喂。

小丫头护主子也护得太快了,强攻啊这是。

于是才旺平措只能将顶着房门的胳膊收了回来,仓皇的就是后退,脱离央兰的战斗范围。

念在才旺平措这么艰难的求问,梅朵在屋内,好心的给回了句:“先将你的佛法写进书记官日志吧,唐三藏想传播佛法还要被妖怪抓呢!”

一见将坏人打退了,央兰立刻将手中的棍子一扔,快速关门!

她可算是记住旁边这个和尚的嘴脸了,哼,想进她家小姐的房门?啊呸!

才旺平措站在门外,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小姐的意思是,让他先把他的理想保留,做点实事吗?

或许……他确实应该。可是!

成天到晚跟在雪贡土司屁股后面转悠这种事情,他真的是不想做。当年坚持着要去拉萨求学,除了是要给母亲求医外,第二个让他狠下心离开的原因就是:雪贡土司当着阿爸的面,说道:“你的娃娃不错,接你的班挺好!”

阿爸还欢天喜地的表示感恩。但是他真是一点也不想接阿爸的班,一点也不想干书记官这样枯燥的活计,一点也不想。

难不成当他告别了家乡十年,阿爸阿妈都已经不在了时,他的命运还是当书记官吗?那样的话他离家的这十年又有什么意义!

才旺平措很痛苦,也很矛盾。他很彷徨,也很纠结,一时间他迷失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他无助而又乏力的靠在自己屋子的房门前。他明明什么重活累活都没有做,可是却累极了,心累,浑身无力。这段日子在外面的奔波没有丝毫的收获,除了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书记官的儿子现在是个异派的人外,什么进展都没有。

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放弃了?

坐在地上,才旺平措整个人抱成一团。他脑袋上代表格鲁派的黄色喇嘛帽被恶狠狠的揪下来,狠狠的一扔,甩到了一边。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就好像一个卖艺的艺人。他将自己打扮的五颜六色,然后去迎和五颜六色的人。

呵呵,迎合?

什么时候,一个喇嘛需要去迎合教民了呢?

他像一块有颜色的大石头般靠在门前。

不知过了有多久,给主子收拾完的央兰要出来倒水。一开门,就看见几米远处,那个不顺眼的喇嘛像一个球一样在那里。央兰不禁的有些惴惴不安。

虽然说她刚才打起人来挺威武霸气的,但是那不就是脑子一热嘛。现在激情退却,冷静下来了,要去倒水的央兰却因为害怕等她出去路过时,才旺平措会对她进行突然性的打击报复而胆怯了。

央兰心神一慌,急忙扭头就冲着主子道:“小姐,小姐,那个鬼头和尚不知道怎么了,在自己房门前坐着,一动不动,怪吓人的!”

闻言,梅朵用大毯子将蓝宝一裹,抱在怀里,这才到了房门口去看。果然,那才旺平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奇怪。

见到央兰有些害怕的样子,梅朵真是无语。人这个动物还真的是神奇,冲动和不冲动反差好大呀。

一边用毯子揉搓着蓝宝的毛发,一边向才旺平措走去。央兰在主子的掩护下,顺利的跑去倒水。

梅朵看央兰那贼样,唾弃!刚才还英勇的保卫主子呢,这会儿为了倒水就不护主了,合着这丫头也知道才旺平措没什么杀伤力呀?再说了,倒水……为什么其他人都是从窗户往外一泼,一声声闹得跟吓暴雨似的,而她的丫头非要坚持一趟一趟跑呢?妈呀,不会是直接倒回河里吧?

才旺平措感到有一阵芳香来到了自己的身前。听着刚才房门开的声音,他知道是大小姐正站在他的前面。

不敢抬头,害怕大小姐会因为他的颓废、没有男子汉气概而露出鄙夷的目光。殊不知,梅朵这会儿正想着央兰倒水的事情呢。

好不容易,等梅朵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到了不能再发散的时候,终于将目光放在才旺平措的身上。

梅朵大概也能猜出来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无外乎是梦想和现实的差距,二者斗争,梦想战败之类的。唉,其实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平常了,每个人都有,她小时候还想着有一天玉皇大帝能发现她是私生女,顺利接她上天当仙女呢,这事不是也没成?

所以说,真是没什么好纠结的。只不过才旺平措这里纠结的有些突然,有些被迫,有些强势罢了。

“你自己也是知道这里没你的地方的,那为什么还不赶快将你的想法调整调整,又或是尽快接受现实呢?”

作为一个能在拉萨留学十年的人,梅朵相信才旺平措的悟性没那么低,只是太执着,有些放不开手罢。话说,从一个本来人人要去敬畏的高僧喇嘛,到一个需要跟在土司老爷身后记笔记的秘书,这个落差也不小。

听到大小姐的声音,才旺平措感到丢脸的不愿意抬起头来。直到半晌大小姐都没说一句话,才旺平措这才耐不住的自己先抬起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