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麦其土司特地阐明,汪觉土司就挥手把自己的手下全都招进去了。

麦其土司又是心里一暗,真的是好不客气的家伙。

大吃大喝的场面不必多言,对于富裕的麦其家来说,为了在汪觉土司面前撑起场面,拿出来的食物都是最好的。而对于在外面奔波了有几个月,基本上没有吃过一顿好饭的汪觉家诸人来说,那就是——

放开了,海吃!

一个个狼吞虎咽的,血盆大口吞天下的,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麦其土司甚至都开始怀疑,汪觉土司待他的手下真是像传言中的那样好吗,看样子,好像是给他们一顿好饭就可以勾引过来呀。

最后,在麦其土司一家担心着准备的食物够不够吃时,汪觉家的人终于挨个打着饱嗝的抚肚子停口。

大家松了一口气。

停了几刻钟。

麦其土司的打算是先把汪觉土司他们送去休息,休息完后再商量所谓何事,而趁他们休息的时候,麦其土司可以和多吉次仁研究研究怎么应付汪觉土司有可能会发起的刁难。

达杰索朗这一顿虽然吃得很饱,但是毕竟没有像他的这群手下一样不讲形象,坐得仍然笔直。

打量着麦其土司时不时就陷入思考的神情,心中暗自冷笑。

个老狐狸,这次怕不是你能研究透的事。

席间,多吉次仁一直在观察达杰索朗,他越看越觉得这汪觉土司近几年果然如同土司太太所说,越来越出色。他虽然嫉妒,但是不得不承认,汪觉土司神色眉眼之间充满了不规矩,对其他人与物的不在意,可是这家伙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就会把他们堵得束手无措。

就单说从迎接他到进官寨的大门,就被这家伙呛过了几次?

麦其土司父子俩正琢磨着呢,听得汪觉土司开口:达杰索朗声音清晰道:“我这番前来,可是为麦其土司你带了一份大礼。”

音落,麦其土司抬头看他,见他一脸坦然甚至有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势,不由得猜测到这个家伙能给带来什么珍贵的礼物。

或许是潜意识的意识到了接下来汪觉土司说的事情不易被太多人听到,麦其土司挥一挥手,让全部的下人包括管家在内,统统退了下去。

管家罗追才仁心里感到膈应的应着“哦呀”和其他仆人们一起退出去,他站在门外,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屋子里面说话的声音。其他的下人侍女被他赶得稍微远一些。

大堂里顿时空了一截。

本来麦其土司觉得他做出这样的表示,汪觉土司就应该也让自己的人手全都退下去,可是谁料只听得汪觉土司看了这一幕,直接就道:“麦其土司这就是准备好接礼了?”

麦其土司不悦,但是没有表现出来,两手放在桌子上:“看样子汪觉土司的确是有大礼要送予我,想必咱们双方只要亲近的人知道便好。”

这一番话不是为了说明他为什么让人退下,而是在给达杰索朗说“礼尚往来,你也应该叫你的人都退下”。

达杰索朗自然听得出来,不过,他却哈哈一笑,坦然道:“麦其土司你这话说得对,我这边的人就都是我的亲信,说来这份大礼还是他们为麦其土司你弄来的呢。”

说到这里,达杰索朗颇有暗指的说:“但就是不知道麦其土司你留下来的这几位都可不可信。”

堂内留得没有几人,除了达杰索朗这一方,就是麦其土司一家。听得汪觉土司这样说,麦其土司看向了太太和二儿子,想想,便开口对他们俩道:“太太和仁青下去吧,我和汪觉土司有话要说。”

闻言,麦其土司太太的脸色变得很不好,她纵然是很欣赏汪觉土司的,但是她也不傻,汪觉土司和她丈夫这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摆明了就是在指汪觉土司这次准备的礼物,只能让双方最可信的人知晓。

而如今麦其土司竟然让她和仁青诺布从宴席上离开,信不信任不用多说。

对于麦其土司太太来说,她退不退下的倒是没什么,毕竟是男人们的事情,她应该不知道,可是她很是为仁青诺布叫屈,都是儿子,怎么待遇就能差这么多?

一句话也没说,麦其土司太太“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那我和仁青就先回屋了。”

说罢,也不管麦其土司还说不说什么,扭头就走,路过仁青诺布座位的时候,觉得儿子动作磨叽,更是眉头一皱的催促道:“快点!”

很快,二人离席。

管家罗追在外面才将将站定稳住心思,便惊讶的见得土司太太和二少爷也被哄了出来,顿时觉得心里好受一些,连太太和二少爷都被赶出来了呀。

带着仁青诺布到楼梯口,麦其土司太太气很不顺的对着儿子道:“你就不会争气一些,被汪觉土司看不起不说,连你阿爸和阿哥都嫌弃你,你说你以后可怎么办!”

仁青诺布侧着身子,高大的身材将他低垂的面容挡住,土司太太看不到他的神情。

无奈无奈,再怎么说不还是一样傻?

土司太太重重的叹了口气,但是心里面的抑郁还是发泄不了,最终只能恨恨的道:“白长这么大的个子了,脑子一点都没有!”

说完,还是听不到儿子的半句吭声。又是草草几句话后,土司太太觉得这话训得真是没意思,烦躁的挥挥手:“行啦行啦,你下去吧,把你的女人看好,别让她跟汪觉土司见上面,弄得最后你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话至此,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土司太太带着侍女回了自己房间。

屋子里面的一场宴会从最初的热闹纷然到菜冷人散,时间可是不短,而房间外面还是乱哄哄的,麦其官寨门口依然围着一大群的百姓,还在等着机会能够一见汪觉土司的俊容。

吵吵闹闹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面,仁青诺布站在楼梯口,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定着。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能比这时更能感觉到家人的冷漠。

他知道他一向不让阿妈和阿爸满意,也比不过阿哥,但是这样的他却能让阿爸免去了选择继承人的烦恼,让阿哥消除了对他的防备,也让阿妈少一些白日做梦,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他是最好的状态。可怎么汪觉土司一来,就什么事情也不对了。

阿爸因为他受到汪觉土司的嘲讽,阿哥因为他觉得麦其家低人一等,就连阿妈也觉得他没出息,什么用也没有。

果然只要有了对比,他就会变得一不值了吗?

仁青诺布静站着,来往的下人没有一个看出来他们的二少爷心情不好,只是奇怪着二少爷站在哪里不好,偏偏站在楼梯口是做什么,真是的。

最后,还是观察了他许久的管家罗追到他的面前,说让他去看看孤单了一个上午的梅朵小姐后,仁青诺布这才稍微打起了点精神,下楼。

在见到梅朵之前,仁青诺布一直在想着之前汪觉土司为什么要盯着梅朵的窗户看,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汪觉土司的视线,否则汪觉土司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凝视一个地方,还正好是梅朵房间的窗户。

他不禁猜测着,会不会是梅朵露了下头,被汪觉土司看到了?

有这样的猜测,仁青诺布的心里难免会产生一些危机感,而等进了梅朵的房间,看见梅朵正在侍女的服侍下整理着日后的夏装时,仁青诺布的心却又一下子安了下来。

他见得梅朵抬头看见了他,他点了点头示意,却没有靠近,而是退出门槛,来到了走廊上面,远目眺望,想要将他如同一团乱麻的心绪给梳理清楚。

他不愿意带着怀疑戒备的心思去接近梅朵,和梅朵在一起,他从来都是高兴的,而如果怀着那样的心思接近,不仅他不会开心,梅朵也不会高兴。

阳光很刺眼,晒在皮肤上有些扎扎的疼。

忽然,天空上有一只鹰突然掠空而过,让仁青诺布心里猛地一突,而后更是沉重。

他……也想搏击长空呀。

阿爸阿妈对他的失望是对的,他确实是一无是处,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弱,但是在别人的眼里,他不善骑射,不善言谈,脑子不灵活,待人不亲和,和阿哥相比他都是好像大树下的一根枯草,就更不要说和被那么多人当英雄一般看待的汪觉土司比了。

这样的他,梅朵看不上也是应该的吧。

突然变得很没有底气。

想起初,他把梅朵当作和他是一类的人,抱着同病相怜,抱着同等而视,他觉得他应该保护这个傻姑娘,和这个傻姑娘这辈子在一起,所以,他对她专心的同时,也希望她能够待他一心一意。可是接触的越来越多,在越来越放不开手的时候,他意识到他以为的傻姑娘其实一点也不傻,而且比大部分的人都要聪明的多。

梅朵她不爱出风头,可是她却不怕出风头,她的心不狠毒,可是狠毒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长得很漂亮,本可以完全利用这一点将所有的男人都迷得神魂颠倒,甘愿为她做任何事,可是她却从不为她自己的名声做过丝毫改变的努力。

如果谁惹了她,她有时会暴起反击,但有时也会忍住心思,直到找得机会给予重重一击!

她沉默的时候给人以不可侵犯的神圣之感,她言语起来也会让人觉得咄咄紧逼。

梅朵她从来不会觉得什么事情是无法处理的,哪怕再难再棘手,她也会想尽了办法,哪怕委屈自己。

了解的越多,就越会觉得梅朵是一个会发光的人。她有自己的光芒,有自己的色彩,有自己的味道。

而同时,他也会越来越觉得自己配不上。

或许隐隐约约的知道,梅朵总有一天会像学飞的雏鹰般一飞冲天,但是安逸的现实让他不愿去多想这种可能。梅朵是和他订了婚的,那就自然是他的女人,她有什么理由离开,而别人又有什么理由把她抢走呢?

仁青诺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突然爆发出来的梅朵会随时离开的意识让他措手不及。

楼下兴奋的下人们三五成群的在聊天嬉笑,他不用眼神好的去看每一个的唇语,也能知道人人都在讨论着今天的贵客。

是的,今天麦其家的贵客是如此的出色,足够让所有的男人都自惭形秽。

如果……如果梅朵看上了汪觉土司的话,他应该是没有优势能把梅朵抢回来的吧?

麦其土司太太的一句气话,却敲响了仁青诺布心里的警钟。

梅朵之所以不离开麦其家,自然不会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麦其家有着罂粟让她担心,而是因为她没有踏板能够离开,可是如今这踏板出现了啊,难道不是吗?

如果他足够的优秀,怎么样梅朵都不会离开他;而如果他什么本事也没有,就算是将梅朵关在屋子里面,她的心也会飞走。

“呼……”

干燥的空气,不会流动的风,急躁的心,沉重的情。

仁青诺布紧皱着眉头,眼底是化不开的愁。

或许这是这辈子活到现在,他遇到的最大难题吧。如何留住自己的女人。

应该算是他的女人。呐,瞧瞧,如今他也不确定了,凭什么梅朵是他的人,就凭婚约吗?

梅朵站在房门边,看着久久望向天边的仁青诺布,能够察觉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喏,怎么,是受打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