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一番奇怪的行为举止,梅朵暗暗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一边往处理好的鱼身上撒上调料,一边状似满不在意的回道:“恩,是啊,是我们寨子里的一个老刀匠,起码能当你阿爸的老刀匠。”

想想麻风晋美的年纪,可不就是西诺阿爸的年岁。西诺才二十多岁,而那麻风晋美起码也要快五十的阶段。

一听得是个刀匠,还是个年龄很大的刀匠,西诺的情绪就不是可以用激动二字来形容的了。他竟然一时被惊到了似的身子探到了梅朵的眼前,大声紧张带着点结巴的继续问道:“他不是你们寨子的人吧,他是不是从外面来的,就是二三十年前才去的?”

“那谁知道呀,”梅朵说道,堵住了其他知道事情的下人的嘴,敷衍道:“我才多大,怎么可能会知道那刀匠是多会儿来到我们寨子的。不过,我看着倒是和我们寨子里的人差不多,不像是外面的人。”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简直能让西诺给急死。

所幸,西诺抓紧了手中的宝刀金宝,告诫自己稳定下来的压着屁股稳稳的坐在地上,凑到梅朵身边开始说起来龙去脉。

原来,西诺之所以刚才会说这把刀是他们家的,正是从宝刀金宝刀柄底端上面刻画的雪莲花样看出来的。

西诺家的先祖曾经是一位土司大人官寨里的专职刀匠,手艺自然不用多说,精湛熟练,而这位土司大人被灭了以后,一代刀匠的传人渐渐便没落下来,直到他们沦落到这麦其家偏僻的地盘上,也已经很少做刀了。

不过即使不是专职打刀了,这门手艺西诺家的人还是个个掌握着,并且时不时的练练手,附近寨子里面有人要打刀都会找西诺家的人来委托。

而轮到西诺这一辈,他们家有兄弟五哥。

西诺解释说:“其实准确的来说,我现在的大哥并不是排行老大的,他是老二,顺下来,我不是老四,只是老五而已。”

听他这样说,雪贡家的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大哥不是老大,西诺不是老四,是老五?

梅朵确认道:“意思是你们兄弟四个的排位都进了一名,其实上面还有有一个真正的大哥的?”

西诺点头。

“二十多年前,那会儿我都还没有出生,家里面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大哥跟我阿爸阿妈还有寨子里面的头人闹得很大火,听阿哥们说,有一天夜晚,大哥他就偷偷的拿了些衣物离开了。”

他讲到这里,梅朵将鱼搭在了架子上,同时脑子里面已经基本上描绘出来了一个过程:西诺的大哥因为一些事情与家里闹得很不愉快,于是离家出走。离家二十多年,很有可能现在雪贡家柯西头人寨子里面的那个麻风晋美,就是西诺那个离家出走的大哥!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交集?

梅朵继续听。

西诺两手摩挲着手里面的匕首,叹了一口气:“大哥走以后,时间长了,被人忘却,我另外的二哥就成为家里面的排行老大,理所应当的,原来的三哥成了二哥,四哥成了三哥,而本应该排老五的我也成了老四。”

众人点头,这么个情况还是很合理的。

讲到这,西诺终于给大家亮出来他猜测的给梅朵打着把匕首的人便是他的大哥的证据。

“而我们家有个规矩,没给一把刀,便要在刀柄上雕刻下一朵规定的花样,到了我们兄弟五个,规定的便是雪莲花。”

西诺向梅朵指出金宝刀柄底部的花:“你看,就是这里。”

小白玛和众人都凑头看去。

而事实证明,这个只不过是在普通不过的一个花样,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能够证明这就是西诺家刀匠的象征,万一是麻风晋美骚包的随手一刻呢?看看梅朵金宝的刀鞘就知道了,花里胡哨。

而梅朵自然也是知道刀柄底部有这么一朵花的,毕竟她都不知道端详了多少遍。

大家看向西诺,等着他解释一下这把刀的奇特之处。

忽视众人求知若渴的目光,西诺反而是用着怀恋与亲切的眼神看着那朵雪莲花样,很静谧的情绪状态。

他慢慢的道:“你们不知道,别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花样,但是我们家有一条特殊的规定,那就是对于花瓣的数量有要求。以五朵花为标准,最小的人只用雕刻五片花瓣,而最大的人要雕刻出的花瓣数量需要和五加上兄弟几人的数量相等。意思也就是,我们兄弟五个,我只需要给雪莲花雕刻出来五片花瓣,而我大哥则需要雕刻出十片花瓣来。”

闻言,小白玛将匕首从西诺的手上抽过,皱着眉头仔细的看着那朵很不起眼的雪莲花,然后伸出根手指头一片一片的数着。完后,怒视西诺:“你这说的不对啊,这明明有九片花瓣,不是十片!”

本以为是西诺眼花数错了,但是没有想到西诺听到以后不仅没有惊慌,反而愈加肯定的点头道:“这才能证明这把刀是出自我大哥之手呀,因为我大哥离家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所以在他的心里,我们家就是只有兄弟四个的!”

呃。

小白玛无语,听他这么说好像也对呀。

看着手里面的匕首,突然觉得好烫,怎么还能惹来认亲的呢?

赶忙将匕首交回大小姐的手里。

梅朵将鱼翻了个个,看着周围的人都是一副对西诺说事情挺感兴趣的模样,便也再不急着做鱼,而是正视西诺,和他开始对证起来。

“你说得也太肯定了,因为我寨子里的刀匠很有可能就是随手这么一刻,九片十片的还不是看他的心情?”

西诺被梅朵问得一呛,确实,也有这个可能,只是实在没有这么巧吧,又是刀柄底部,又是雪莲花,还又是九片的。

梅朵继续道:“你这么说全凭你的猜测,等你找到更有力的说明,再说什么你大哥不大哥的吧。”

语毕,金宝在袍子上擦得干干净净,套上华美精致发光芒的刀鞘,然后牢牢的揣进怀里。

这会儿烤鱼的香气出来了,马上雪贡家的吃货们就转移了注意力,急急看向大小姐手中的鱼。

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惊天消息,却没想到被梅朵这么不冷不热的挡了回来,说什么等找到更有力的说明,刀都被她收进怀里了,让他从哪里找啊!

西诺神情黯淡的驼着背呆坐。

“喂喂,不帮忙就挪远一点。”

还有人嫌他坐在这里碍事。

西诺起身,磨磨蹭蹭的走到别处。

那边梅朵带着人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烧烤事业,味道不要太香,所有的人都口水直流,馋虫直飞,没一会儿就忘记了西诺刚才说过什么事。

将白宗和小白玛抓捕的二十多条鱼都烤完以后,雪贡家的众人基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连达瓦和蓝宝都饱餐了一顿,见得还剩下几条,没办法打发,梅朵拿着鱼主动走到了西诺的身边,坐下问道:“吃吗,我们吃不了了。”

说得实在是太直白。

瞥眼,西诺本来想说不吃的,可是无奈太香,手不由控制的就伸去接过。鱼到手,西诺尴尬的说道:“谢谢。”

“呐,”梅朵摇头,“不用谢,你只用给我说说你大哥当年是因为什么事情离家出走的就好。”

如果西诺的大哥真是麻风晋美,那么还能趁机知道晋美变成疯子的原因呢。

梅朵一直想着回到雪贡家以后就要开始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能征善战的士兵,而要给士兵装备武器可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据她了解,雪贡家专职刀匠不多,基本上都是由铁匠兼职的,而等军队建立起来以后,武器的需求量一增大,根本不会是几个铁匠能够忙活过来的。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晋美,能抓着点小辫子就抓着点,留着威胁用。

虽然感觉一个刀匠好像没什么用,但是闲聊之时八卦一下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但是令梅朵没有想到的是,之前说的那么言之凿凿的西诺,在问他到大哥离家出走的原因时,却打了磕。

西诺很是不好意思的扣着头,手上的鱼也差点脸红。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为我大哥痴迷打刀,不好好务农的原因吧,也有可能是因为女人,恩……我那会又没出生,不了解。”

对西诺的智商跪了。

丫的这么重要的情况都不知道,刚才就敢那么跟她说打造金宝的人是他的大哥,而且只是凭借着一个雪莲花图样。西诺,你丫的真的不是因为见财眼开才胡说的吗?

西诺真是冤枉,等他长大知道前面还有一个大哥,大哥的事情就已经成了家里面的禁忌,他哪里敢问!

可是他还是想挽救,一伸手指向前方:“我大哥……哦,不,二哥知道,等找见我二哥你就会知道的!”

无奈,梅朵点头,事到如此,也只能到了西诺的二哥那里才能打探到当年的事情吧。

其实知不知道西诺大哥离家出走的原因并不是梅朵关心在意的事情,梅朵在乎的是西诺的二哥,他二哥那打刀的技术好不好,能不能拉拢去雪贡家,没道理一个人才浪费在麦其家的边界上种地。

麦其土司那个蠢货。

现在一想起麦其土司,梅朵就是满肚子的怒火,也不知道仁青诺布现在怎么样了,麦其土司有没有确定下来派他去汉地,他上路没有,有没有遇到危险?

深深叹一口气,望向远方。

昨天的一阵狂风暴雨,风雷电闪,原本就是清澈蔚蓝的天空更是被洗刷的无比纯净,有几小片云彩在天空上挂着,像是装饰物一样,让看着的人都充满了好心情。

未来,简直就是一条看似有灯火的黑暗之路呀。

撇撇嘴,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努力,如果不努力任凭自己懒惰颓废下去,连最终哭泣的机会都不会有,直接就能死在半路!

“好!”梅朵起身,拍一拍沾了脏污的袍子,“吃完赶紧休息,明天早早出发,早日把这个家伙送到才行!”

雪贡家众人:“哦呀!”

正在吃鱼的西诺差点被鱼刺卡到喉咙,之前还想着这群人会拖累他,怎么现在倒是变成他成了这群人的包袱?

真是奇怪。

想罢,赶忙低头大口吃起鱼来。

西诺也是很期望能够早点见到二哥的,因为只有每次去二哥那里,他才会感觉自己是一个真正或者的人一般,看着那黑洞洞的打铁炉,看着一把把从二哥手下制造出来的刀,仿佛灵魂都要解脱和那些刀融入为一体,无比自在与轻松。特别是闲的时候,他也能被二哥允许打上一把刀,那就太好了!

西诺爱刀,他觉得比他现在的三个哥哥任何一个都要爱,只可惜他不能像二哥一样能够独自在远处生活,他需要和旺姆还有另外两个阿哥在一起,在草场上面日日忙碌。他知道,他二哥比他们更辛苦,但是能够有机会打刀,在他的眼里,那简直就是这天下最幸福的事情!

梅朵不懂为什么西诺吃着吃着还在偷偷的抹眼泪,解释无能,只好自恋自负的认为是她烤得鱼太好吃了,以至于嗅者落泪,吃者伤心。

翌日,美美休息了一晚上的车队重新上路。

幽绿的草场上,一队人马快快前行,惊得野兔子纷纷不敢靠近。

麦其家,麦其土司已经确定要让仁青诺布跟着去汉地一趟,长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