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了捏手中的牛皮囊,一想到梅朵就不由得心中烦闷。此番他出行汉地,估计明年才能回来,就算紧赶慢赶也将将能赶在过年之前回来,而那达杰索朗还不知道会不会听闻到梅朵离开麦其家的消息,便伺机出动呢。

真是算漏了!

有些懊恼的一抬手,将酒囊口对准嘴巴,大大喝了一口,旁边的噶当看了,又是拍马屁紧跟着一声“好,没有想到二少爷的酒量这么高”!

仁青诺布心烦的不理他,而噶当自认为跟仁青诺布关系稍微亲近了点的说着一些废话。

夜渐渐的深了,直到午夜,才有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音宛如急促的雨滴在汪觉土司官寨的周边急急响起。

有夜醒的人听到这马蹄声是向汪觉土司老爷的官寨而去的,便放下了警惕的心。

汪觉土司的官寨现如今住着老汪觉土司和现任的汪觉土司达杰索朗,这父子俩,老家伙是配偶已逝,小家伙也是配偶已逝,还都不着急着娶,可是让汪觉家的老少女人们一个个急得心里痒痒。

巍峨的汪觉家的官寨建立在一座地势略高的层层土山上面,看起来格外的层次分明,而且更有气势的俯瞰着周围大大小小的寨子,如果再离得远一些,就更像是一片建立在石崖山壁上的皇宫。

赶了数天路的送信绕过一条又一条的防护陷阱来到官寨的大门前,下马敲响了大门前面的锣,一时,沉闷却响亮的声音在整个苍穹与大地的婆娑世界之中回响,没过一会儿,看门的家奴凑到门缝边,看到外面只有一个人,还是眼熟的送信的家奴,然后便抖抖索索的打开了大门。

“哎呦,这么晚了都,你这是打哪儿来的呀。”

看门的家奴是个老头子了,脸上满是老年斑,无论是脸上还是手上的皮肤都已经皱皱巴巴的粘在一起。他佝偻着背,好奇的问着送信人。

可是那送信人却没理会这个慈祥的老头,而是一见门开便急忙忙的从门外钻了进去,顺便着将马匹的缰绳塞进了老头的手中,声音还留在老头子的耳边,可是人却如同一阵风一般冲进了官寨深处找寻主子报信去了。

“急信,帮我把马牵了!”

看着这风风火火的身影,老头子在不知何意思的嘟囔了几句后,还是负责任的将马给牵了进来,关上大门。

一边将马往马厩里面带,一边感叹着:“当年我也是这么潇洒的银呐……”

在看门人老头的絮絮叨叨里,送信人急忙的爬上了主楼,一边跑一边从怀里面拿出信件。

夜深人静,连夜风都在空旷的荒野中漫无目的的飘荡。信使摸着黑进了汪觉家最尊贵主子的房间,借着墙壁上挂着的酥油灯,准确的敲到了达杰索朗的房门:“主子,主子,来自麦其家的消息,主子?”

屋内,达杰索朗的小侍从次旦被这声音一惊,打了个滚的从地上翻起身来。睁着视线朦胧的眼睛,正要再听一听门外面到底是什么动静才好让他开门时,身边一个无声的黑影掠过,吓得次旦一个哆嗦,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头发根传到了脚底。屋内黑咕隆咚的,估摸着那身型身高是自己的主子,次旦犹犹豫豫的带着疑问道:“主子?”

早在官寨大门打开时便醒来的达杰索朗才不管自家侍从那脑子糊涂了的一声疑问,听到是来自麦其家的信使到来,动作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便从**一个翻滚而下,只身着一身清凉的里衣便冒着黑去开门。

房门被迅速打开,从屋外透进来的月光让侍从次旦看清开门的是他家的主子而不是什么幽灵,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达杰索朗看着门外信使:“什么消息?”

信使见到主子,大松一口气,任务圆满完成。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封来,双手递到达杰索朗面前:“这是麦其家最近的寨子分布图和粮仓位置图。”

达杰索朗接过,拿着信封借着月光查看了一下封口,见得完整,“恩”了一声:“还有吗?”

信使心道:就知道主子在乎的不是这个。

缓了口气,迅速干净的回说:“雪贡家的大小姐被麦其土司退婚,属下离开麦其家的时候,那雪贡家的大小姐已经收拾行装回了。”

“什么?”

一惊怒,手中那两份相当于是军事战略分布图的重要资料就被大掌给捏得皱皱巴巴。达杰索朗严肃的一把揪住信使的衣领:“你没有胡说?”

信使在无奈的同时大大反驳:“属下哪敢!”

谅也不敢。

送掉信使的衣领,盘问:“什么原因?”

这次,不敢再有丝毫三句半毛病的信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哗啦啦的把这段时间麦其家所发生的事情给一五一十的讲述出来。

“雪贡土司突然死亡,据属下所知,麦其土司十分不待见雪贡家的大小姐,因而雪贡土司一死,麦其土司便不留情的将两家婚约解除,并且迅速命令雪贡大小姐离开。”

“那麦其二少爷就没有阻止吗?”

信使答:“阻止了,但是好像雪贡大小姐自己没想留,两个人还闹了气。”

“哦?”达杰索朗挑眉,这可是好事,“还有什么消息?”

“恩……还有就是麦其二少爷似乎要顶替了他大哥的身份去汉地贩卖了麦其家的罂粟鸦片。”

达杰索朗不满:“没问他,我问梅朵。”

这一身“梅朵”叫出口,竟是莫名的心中一动,许久没有对自己的属下说过这个名字,重新喊出口恍然带着穿越时空的陌生与熟悉感。长久没有谈论过的人再次提及才发现,心中从来未曾忘却。

而信使听到主子说到“梅朵”这个名字,也是不自觉的感到心里不自在,不过他还有恭敬的回道:“没了,当初雪贡大小姐带走的两个下人都留在了麦其家的东求寺,一个当喇嘛,一个当活佛,所以雪贡大小姐在麦其家的声望还是很高的。这次她离开,麦其家的百姓有好多都前去送行,可是麦其土司才不在乎雪贡大小姐受不受拥护,属下打听到连雪贡大小姐上路带的干粮,麦其土司都可以下令了家奴不准多准备,所以……”虽然很不好开口,但是信使最后还是说道,“雪贡大小姐这应该算是被赶走的。”

还真有一种受侮辱的感觉。

“混蛋!”信使话音未落,就惊闻达杰索朗一拳敲在了旁边的房门上,赫然愤怒出声,反应突然的直吓得屋子里面的次旦把刚点亮的酥油灯给吹灭了。

呃。次旦无奈的再次点起。

次旦也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外面信使传来了什么样的消息,可是他很理解不了,雪贡大小姐和麦其二少爷的婚约解除,这对他家主子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啊!时机来了,应该欢天喜地,可这怎么倒发起怒来了?

次旦想不明白,达杰索朗面前的信使就更是想不明白,主子让潜伏在麦其家的探子们时时刻刻的都要注意着雪贡大小姐的一举一动,可见重视程度,可是这会儿雪贡大小姐恢复自由身了,主子却恼怒不已,犯什么毛病这是?要是他,不,他已经在赶路途中不知道为主子开心过多少次了!

疑惑着,达杰索朗对他挥挥手打发道:“行了,你快些下去休息吧。”

“哦呀。”

信使行礼转身离去。

达杰索朗没有立刻转身进屋,而是站在走廊中,一双鹰眸盯着漆黑却被淡黄月光渲染成迷幻世界的夜色,眸中微光闪动,慎密的心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光带着微微的月晕,明亮却又有一种平日里所没有的朦胧美在其中,那浅浅的光芒似乎要将整片天空一点一点的同化,如同一滴花汁滴落在了清澈的池水中,渲开无数的情绪。

这月色同他第一次见到梅朵时多么相似。那夜他只是无意中发现了蓝宝,却不曾想到能够在蹭吃蹭喝的顾主里遇到她,至今他都想不明白,她那时同他见面时怀得是怎样的心思。是带着点坏心眼的想要考验考验他,还是冷血冷情的就是把他当做陌生人一般在看待?

想了想,八成是后者吧,根据一系列的接触来看,她根本没有把他再放入眼睛里过。

“真是想不明白。”达杰索朗喃喃道。

能有什么原因就让梅朵突然的对他不理不睬了呢?不就是换了一身皮囊吗,那又怎么样?他不怕,他也不嫌弃,他毫无芥蒂的接受,可是问题应该是出现在她的身上,完全的要将他剥离出她的世界。

真过分。

要不然……是那个傻子一下子把她迷得变了心?这样的原因打死他,他都不会接受!

次旦听到主子在外面的喃喃自语,跟出来问道:“主子想不明白什么?”

“想不明白……”达杰索朗回头,“你觉得麦其家那个傻瓜迷人吗?”

呃,迷人?

被主子这个形容词给噎到的次旦愣了两秒,然后确定询问:“麦其二少爷?”

“不然还能有谁?”

“唔,”被主子的话一堵,次旦很有立场的狠狠摇头,“没觉得有哪里迷人的,比不上主子你一丢丢的头发丝。”

“恩。”达杰索朗很满意。

扭回头,重新将视线投入月亮之中。那么,是什么原因让梅朵变心的呢?

一想到刚才信使对梅朵被解除婚约后“自己好像没想留”的评价,达杰索朗心中暗道一句:依照梅朵的脾气,不像是婚前就到夫家长住的,要不然他早就和梅朵娃娃一大堆了……即使是梅朵看上那个傻瓜,那么前去麦其家长住也肯定是有目的,而之所以心甘情愿不大闹一番的离开,必定是目的达成,自愿离开的。那么如此想来,不管梅朵是什么目的,都不可能已经爱上那个傻瓜,否则的话,一定会为了那个傻瓜而讨好麦其土司。梅朵对麦其家没有感情,连一点点的敷衍都不愿意做,可见是无情到了极点。

拐了十八个弯得出梅朵不爱仁青诺布的结论后,达杰索朗感到心中的抑郁之气瞬间少了一大片!也甭管他是怎么个思索过程,反正他现在就是认定了梅朵还是他的,至于之前梅朵和那个傻瓜在他面前那碍眼的一吻嘛……等他找机会寻到落单的傻瓜,必定把傻瓜变成碎瓜!

“哼!”

达杰索朗一声冷哼,回房,检查信使带回来的两份地图。

翌日一早起,直奔老汪觉土司商议要事,要事内容是:“阿爸,我打算搬到北寨了,不要想我!”

北寨,即是原嘉吉土司官寨,因为并入汪觉家的地盘,再加上汪觉家自己宏伟的官寨不可更改,所以被人称呼为“新官寨”,又因为地理位置处于北方,简称“北寨”。

听到儿子一大早上的过来说这个,老汪觉土司直觉认为这与昨天深夜到达的信使有关,不过,他不会插手,并且现在的整个汪觉家都是达杰索朗的了。只是……

老汪觉土司一巴掌拍上达杰索朗的脑袋:“想你个头!小子,再不给老子带回来个儿媳妇,老子就自己努力,再给你生个阿弟,把你的位置占喽!”

老汪觉土司用一点点脑仁就能到,达杰索朗这番跟猴子听啰般迅猛的动作非同寻常,而这坚决要搬去北寨的态度,也在说明着北寨有达杰索朗重视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重视的东西嘛,啊,那个昨天晚上敢打扰老人家睡觉的家伙已经从实交代,他也全部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