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慰使派来的小厮见到仁青诺布可是大吃一惊,这人怎么不剃头发?但是看一看身形而且是跟着周瑛的,便猜测应该是藏人。话不多说,等周瑛带着人从视线中离开后,离开了驿站。

经过一天多的功夫,周瑛身边的下人基本上全都知晓了这个温尔、没有一丝藏族男人剽悍气息的仁青诺布是一位土司的儿子!

这个事实真是让人惊讶,没有人会想到自家大人从雪山上竟然还能救下来一位有身份的人物。对于丫鬟们来说,无非是往仁青诺布的身上更添了一圈的光环,让仁青诺布显得更有吸引力,并且对绿袖能够侍奉仁青诺布的好运纷纷表示羡慕嫉妒恨。

只是绿袖自己却不是很开心。如果仁青诺布只是一个普通的藏族小伙子该多好,现在成了头人的儿子,二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就更大了,绿袖甚至连奢望的念头都不敢再有。

虽然说,其实汉人挺看不起这些西南蛮子的。

在驿站匆匆入住,又激动又急切的渡过了安稳的一晚,翌日一早,不等鸡叫,仁青诺布就起了身。

和他同住一间屋子的朗日,此时还在呼噜震天的打着鼾。

将朗日叫起来,二人洗漱收拾完毕,又在驿站吃了顿简单的早饭后,仁青诺布便趁着这个时候出去转转。

对于仁青诺布来说,全靠周瑛而自己不出力,实在是丢脸并且无法给梅朵交代的事情。

一大早,太阳还未升起,打箭炉便开始缓缓的散发出了它的汉藏气息。

打箭炉是一座融汇了藏人剽悍豪放与汉人温和有礼的城镇。总的来说这座城镇不大,南北东西四个方向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是步行不需两个时辰便能够看到城门口的,可是,这座不大的城镇却依旧在西南区域里愈发的重要起来。

天才刚刚微亮,但并不是只有仁青诺布会起这么早的,应该出来摆摊的小贩还是比他更早一步冒着黑的就来到街道两边,有的寂静无声,有的叮铃咣当的在准备将要摆出来的商品。这其中,大部分是早点。

仁青诺布见得天尚早,走了几步实在是无法在这里获取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后,便带着朗日到了一个早点的摊上,稍作等待。或许也能拉着一两个食客聊会天,说不定就能聊到什么呢。

卖早点的摊主是一堆藏人夫妇,双双人到中年,从这对夫妇那黝黑带着高原红的粗粗糙草的脸上便可以看出来生活保守艰辛。

摊主夫妇完全穿着藏风,不会因为这里的汉人多便更改自己民族的风格。男人青黑色氆氇袍,这会儿干活有些发热的便将一只袖子脱了下来,露出的膀子形状看上去很是雄壮有力。妇人灰色衣袍,腰间上围着一块彩色围裙,虽然是粗麻织品,但是一道一道鲜艳的颜色还是为这个妇人增加了几分美丽。

见得有客人坐下来,男人赶忙凑了上来,可是看着了仁青诺布和朗日的装扮却有点不敢开口。

仁青诺布除了发型完全的汉人装扮,而且也有模有样,他身后跟着的朗日虽然模样有点像自己人,但是身着打扮也很可疑。

这一对风格怪异的主仆倒是让这摊主汉子辨不清到底该怎么介绍自家美食了。

一边将仁青诺布和朗日引到一小桌子上坐下,一边支吾了两声,最后决定拿汉语说道:“二位客官,想吃什么旁边牌子上写着,你们只给我看就行。”

其实着摊主汉子的汉语也不怎么顺溜,这里的藏人小贩们都是这样,会一点点,但是不精通,只会自己会用到的就好。

摊主夫妇很早就请人写了一块牌子,上面汉藏双语写了自家都有什么吃的,因此对于光顾他们家摊子的客人们来说,只需要看牌子就好,不需要与他们交谈。

听得摊主不顺嘴的说话,仁青诺布还未开口,朗日就笑道:“这位大哥你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

仁青诺布看向“菜单”,有天生机敏的朗日套近乎就好,完全不需要担心。

“啊!”

一听见客人是同族人,摊子汉子脸上惊异的神情闪过随后马上大笑着点头:“都是自己人啊,你们穿他们的衣服,我都看不出来了!”

朗日点头笑着:“哎呀,我们的衣物被人偷了,身上穿得是一个好心的汉人给的!”

“哦呀,哦呀,原来是这样。”

摊主汉子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他年年日日在这里,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没有见过,只是今天实在是仁青诺布的长相太具有迷惑性,才让他一时有点迷糊的。

又和朗日草草说了几句,仁青诺布视线从“菜单”上收回来,说……

呃,他不会说。

嘴巴刚一张开,还没有音节发出,就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大毛病!这段时间跟着汉人周瑛的队伍,说起话来一溜一溜的,搞得他都完全忘记自己还不会说话呢!

真是……

仁青诺布有些愤恨和无奈的伸手在桌子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在摊主汉子有点奇怪的目光中,给朗日比了个手势,示意朗日自己选。

看着主子的动作,朗日才反应过来,啊,这段时间他日日过得都是哑巴日子,跟仁青诺布一样忘记了仁青诺布说不溜话这个问题。

害怕打击主子,朗日赶忙不再和摊主叨叨,随便点了几个奶糕和两碗酥油茶。

他二人出来前刚在驿馆吃了早饭,现在哪里还能吃得下其他。

探到吃饭,就不得不说付账这个事情。真是感激朗日,竟然很聪明的在怀里揣了好大一袋银子!朗日以为主子还记得,实际上仁青诺布早忘了,还以为自己身无分呢,昨天晚上两个人一通话,倒是给了仁青诺布一个惊喜。

奶糕和酥油茶很快便被热情的摊主妇人给端了上来。这会儿在街上摆摊的小贩很多,而且渐渐不是卖早点的也出来了,可见这里的市场有多么火爆。

妇人趁着还没有多少人出来吃饭,而她的准备又已经完毕的一小会儿功夫,坐到了仁青诺布和朗日的一张桌子上,对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不像是藏人的藏人很感兴趣。

“诶,诶,两个小伙子是从哪里来的,口音不像是这附近的呀!”

藏话也有无数个口音,说不定跨过一条河、翻过一座山,味道就完全改变,就更不要说是仁青诺布和朗日这千里之外的两个人。

妇人之前听朗日说话,便很灵敏的判断出两个人的口音不是本地藏民。他们这些小贩,日日在街道边上维持生计,对于五湖四海八方的口音很有判断能力。

可是,之所以主动的询问朗日,是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妇人觉得朗日的口音有些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听到熟悉的口音没有什么,可是之前朗日又说了两个人的东西被偷,连衣物都需要汉人的救济,可想而知两个人的处境有多么的困难。热情的老板娘想着还是问问,万一自己能够想起来,帮这两个人联系到同乡,也算是一件善事,积下一道阴德。

仁青诺布无语有点自卑的双手捧着热热的酥油茶碗摩挲取暖,对于妇人的问题,朗日已经做出回答。

“是画眉山那边的呢,多多的远嘞!”

“哦呀,是多多远嘞。”老板娘说。

越琢磨朗日的口音,老板娘就越是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不过正巧还没和朗日说上两句话呢,就有客人来,老板娘赶忙起身去招待。

朗日瘪瘪嘴,将视线从老板娘的身上收了回来。看着一点一点喝茶的主子,问道:“主子,咱们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仁青诺布向他比划了个听和说的动作,朗日有点疑惑,不过随后见到仁青诺布随手在街上的陌生人身上点了点,立刻恍然大悟,主子这是要出来打探消息呀!

其实朗日和仁青诺布之间的默契倒是最契合的。婆郎跟着仁青诺布的时间短,而朗日则是与帕桌同仁青诺布从小玩到大,要说理解仁青诺布的意思,朗日和帕桌无疑是最能猜得透仁青心思的。而与粗神经急性子的帕桌相比,朗日谨慎心思细密,则更加能够领会仁青诺布神情行为所表达出来的意思。

“主子你是要在外面打探噶当他们和那个怪人的行踪吗?”朗日问。

仁青诺布点头。

朗日奇怪:“可是……主子你不是说那个老爷会帮咱们的吗?”

仁青诺布又摇头:还是要靠自己。

不是仁青诺布不相信周瑛的能力和权威,而是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担心周瑛找的当地官员不靠谱。要是让噶当和查尔斯跑了,他真是以命偿都不够后悔的。

婆郎的死和帕桌的失踪仁青诺布一直记在心头,婆郎已经遇难,若是连帕桌都救不回来,他无脸面回家!

主子的意思朗日理解,点头:“好,那主子你坐在这里慢慢吃,我到周围先问问去。”

朗日刚要起身,仁青诺布一把抓住朗日,给朗日示意先别急,还是一块行动,朗日问藏人,他问汉人,这多有效率。

“恩,好,只是我看旁边这桌是咱们藏人,先问问看。”

仁青诺布扭头,见到旁边的桌子上果然坐着两个上了年纪的藏人,点头。

摊主汉子在大汗淋淋的熬着酥油茶,而妇人在旁边给新来的客人准备吃食。将吃食送到位后,看到朗日正在和这两个客人聊天,问什么最近有没有见到什么大队伍进打箭炉。

妇人将东西放下,回到丈夫身上站着,眉头紧紧锁住,看着眼前的朗日一脸急切的在和两个客人打探着什么。

不过这一天到晚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多,妇人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什么。碰了碰身边丈夫的身子,问道:“诶,你说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小伙子,你听他的口音熟悉不?”

男人哪里会在意这么多,就算在意了都是转眼就忘的。听自家婆娘问,脸一纠结,绞尽脑汁没想出什么。

摇头:“没有。”

妇人失望的叹一口气,喃喃道:“唉我是真的感觉在哪里听过的!”

没过两刻,问完两个陌生人空手而归的朗日和仁青诺布便消灭了桌子上的奶糕和酥油茶,给摊主结完账离开。

现在街上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他们自然要多问一些在这里长住的居民,毕竟那些会在外面吃早点的也都是走南闯北的人,这样的人流动性极大,很少几率会知道噶当等人。

两个人相伴而去,而几乎有半个时辰之后,这家早点摊上的藏族妇人才一拍脑门,大呼:“哎呀,我想起来!”

妇人急急一拍脑门,神色着急的冲着身边的丈夫叽里咕噜的连连说:“刚才那两个小伙子说他们是画眉山西边来的,前几天咱们不就还见过一群从画眉山西边来的?说不定还和他们是老乡呢!”

妇人的急切却没有让摊主汉子的注意力吸引到这件事上面。男人皱了眉头,一边两只手忙活,一边敷衍着:“哪群人,我怎么不记得?”

“哎呀,”妇人两手一拍围裙,直恼男人是个不带脑子的,“就是一大群人嘛,带着好几辆拉箱子的马车,我不是还跟你嘀咕想着那箱子里面是什么嘛?”

她这样说,男人倒是略微的有了点印象,不过终究不是什么大事。

这会儿摊子上面的客人越来越多,男人哪里还有闲工夫跟妇人唠叨这些杂事,赶忙招了招手先把几位新客人给迎到座位上面以后,扭头对着妇人就厉厉说道:“你呀少管那些有的没的,赶紧的上吃的,没见人家都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