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在桑吉的柔柔安抚下,美美的哭了一顿后,心情渐渐的平静下来。

想到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会在下人面前如此大哭,梅朵有些难为情。她指着地上的字,向桑吉米玛问道:“这些字是谁写的?”

桑吉米玛看了一眼:“是我那位当家的画得。”

当奶娘桑吉米玛向梅朵说,是她的丈夫在地上写的字时,用的是“画”这个字眼,可见在桑吉米玛的眼里,眼前的这些字根本就不是字,因为她又不认识。而对于她丈夫时不时在地上画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咒,她可以装作看不见。

梅朵一听是她的丈夫写的这些字,立刻就眼睛发亮。想起了之前桑吉说过的,她的丈夫是个外乡人。如此看来,恐怕不只是个外乡人,还是位异族人!

梅朵的心底开始涌起见到桑吉丈夫的渴望了。这种渴望有着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于是梅朵问道:“你丈夫呢,不在家?”

桑吉点点头:“看样子是出去转悠了。我的娃也出去了,估计是去河边看鱼了。”

“看鱼?”梅朵皱眉。看样子奶娘家里的农活不是太忙,但是也不至于父子两个都这么闲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桑吉的丈夫同她一样是汉族人,梅朵所幸也不急着见了,而是干脆就坐在院子里,与桑吉米玛聊了起来。

“你丈夫叫什么?”

“呃……”但是没想到聊天的第一个问题便把桑吉难在了那里。梅朵瞪眼,她不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吧?

看到小姐那副怀疑和难以接受的表情,桑吉米玛窘迫了下,而后低低道:“他的藏名是迦那。”

“迦那?”梅朵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迦那是藏民们对汉地人群的称呼,意思是“白衣之邦”,而桑吉的丈夫便是被这样称呼的。

蓦地,在梅朵的心底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悲哀。

“那他还有其他名字呢?”她问道。

桑吉点头,而后便更是表现出了窘迫:“他是汉族人,他的汉族名字有点绕口,我……我记不住。”

闻言,梅朵的心中更加的沉重与悲哀了,为桑吉的丈夫,也为她自己悲哀。桑吉米玛作为他的妻子,都尚且记不住他的名字,更何况其他人呢。

在奶娘桑吉的介绍下,梅朵知道了有关迦那的一些事情。

迦那是在十五年前出现在雪贡官寨的地盘上的。那日,桑吉正带着衣服到河边洗打,但是没有想到顺着河流竟然飘过来了一个人。那具身子上面有多处的伤口,并且在河水的冲泡下,开始泛白腐烂。

那是一具几乎可以称之为“尸体”的身子。

桑吉米玛上前,将那个昏迷的男人给勾上了河岸。等看清了男人的面貌后,桑吉才发现这竟然是个汉人!这个汉人便是迦那。

雪贡土司的地盘虽然靠东,但是要比最东边的麦其家往西一点,因此即使有汉人,也应该是在麦其土司的地盘上,所以雪贡家这里很难见到汉人。一时间,桑吉米玛对于这个顺着河流飘来的汉族男人,起了极大的兴趣和同情!

虽然这具身体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并且体温极低,但是桑吉米玛还是把他拖进了家中,请了喇嘛来为他看病。

喇嘛看过之后,告诉桑吉,虽然伤势很重,只有一口气,但是还是有救的。桑吉很高兴,不顾阿爸阿妈的反对,花了很多钱来请喇嘛为这男人看病。

几乎有一个月,男人终于醒了。

但是由于语言不通,所以桑吉和男人之间无法直接交流,再加上寨子里也没有通司,因此自然而然的,男人就成为了桑吉家中的一份子。

“你没有问他是怎么来的吗?”

桑吉仍然摇了摇头:“我问过。起初他不会说藏话,等后来他学会了藏话,却怎么也不愿意透露了。”

看着桑吉黯然失色的眸子,梅朵在心中暗暗计算,如果没差的话,现在应该是雍正末期。而桑吉的丈夫是在十五年前来到的草原。十五年前,如果她没记错,她那会儿刚刚成为拉巴茸家的土司,是受到的康熙皇帝的册封。

梅朵有一股直觉,迦那的流浪故事绝不会简单。

于是,她对桑吉米玛说道:“我对汉人的化很感兴趣,你去找你的丈夫回来吧,我去河边找你的孩子。”

桑吉米玛摇头摆手:“怎么敢劳烦小姐,如果小姐想见我丈夫,我会叫他到官寨里去拜见您的!”

梅朵边笑边起身:“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

一边扶着主子起身,桑吉一边慌慌道:“小姐急着想见,在奴才家里等着就好,我这就出去找他回来!”

看着桑吉米玛一副不敢劳烦主子费心力的模样,梅朵“呵呵”笑了两声。

“我今天出来是想到外面转转,可不是单为了到你家里呆坐着的。”

这话说的,白白不要下人的好心好意。不过,有的时候话说的直白也可以免掉很多麻烦事。可不看桑吉米玛一听这话,就应该赧了赧,送梅朵出门了。

“小姐,我的娃娃叫旺堆,大概六七岁,很好认的,您一到河边就能认出来。他喜欢直勾勾的盯着水里的鱼。”

梅朵挑眉,点头离开了。

她还以为桑吉的儿子跟她一样大呢,这会儿才想起来,桑吉的第一个儿子夭折了,这才有机会给她当奶娘的。

桑吉米玛给土司老爷的大小姐当奶娘,这可是一份好活儿。单是工钱就抵得上其他户一年的收成了,也难怪桑吉家里的农活不多,爷儿俩一个有空看鱼,一个有空发疯。

带着央兰在寨子里面悠悠闲闲的穿梭着。每一个人看到梅朵,都会恭敬的喊一声“大小姐”。

大多数百姓们的衣服是棕色、暗蓝色、紫色、或者是黑色的。不过由于整日里的忙碌和长久的穿着,一眼望上去便都是黑乎乎的色彩。

梅朵对于每一声恭敬的问候都会用客气的用冰冷眼神回礼,指望她点下头或者是露个笑,抱歉做不到,人太多会很累的。

空气中,渐渐不再有了让柔嫩皮肤感受到刺激的麦穗气息。秋天已经入了深,冬天就要来了。

当太阳已经正当头时,梅朵终于晃悠到了小河边。阳光毫不吝啬的在当空倾洒着寒冬来临之前仅存的温暖,这时,水面已经被照射的一片金光闪闪了。

梅朵在反射着漂亮光芒的河边找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名叫旺堆、喜欢看鱼的孩子。

是的,他喜欢看鱼,他此时便正是如他阿妈所形容的那样,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河水,身子前倾几乎快贴到了水面上。就像是一个饥渴的人正要痛快的大喝一场。

梅朵高声唤了他:“旺堆!”

但是这个小家伙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看鱼的旺堆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