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青诺布和达杰索朗没有回答,而是先互视对方了一眼,而后又别开本来看向梅朵的视线,一副“他先说”的模样。

梅朵看着这两个都不说话的男人感到好笑。

“你们俩等什么?”梅朵嗤笑道,“达杰你先说。”

达杰索朗瞪眼:“凭什么我先说?来者是客,他先说!”

大爷露出一只眼睛,看向达杰索朗的眼神里面满满的都是鄙视。真当自己不是外人。

仁青诺布真想踹过去:“你也是客人!”

“那不一样!”达杰索朗得瑟,“我是看我女人来了。”

“那是我女人!”仁青诺布当然不服。

“是我女人!”

“我女人!”

“我的!”

“我的!”

“我……”

“你俩给我滚出去,”梅朵扶额,真乱,“不吵了再进来。”

自己的女人一发话,两个男人谁还敢再吵吵一句。

达杰索朗往靠背椅子里面一窝:“我可没想跟他吵,自己凑上来的。”

梅朵看他,那狠厉小眼神一下子就让达杰索朗知道,再说下去就要出事了。

“你说,来干什么的。”梅朵继续向达杰索朗问道。

见梅朵这么不依不挠的要让自己先说,达杰索朗张口就想重新回到刚才那个问题。然而,梅朵用两个字就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梅朵说:“你老。”

达杰索朗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才能够反驳。

“我听说你这里要举行跑马节,正巧我汪觉家官寨要搬到原来嘉吉家的那地儿去,便顺道来看看你。”这话回答得十分正确吧?压根没有提到一星半点有关“捉奸”的信息,而且句句属实。

这种理由就算是让梅朵亲自听也是听不出什么来的。梅朵微微蹙眉:“你要搬官寨?”

这,这可是类似于帝王迁都的大事呀,达杰他阿爸是怎么允许他做的?

“为什么搬?”梅朵问。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老汪觉土司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的。

仁青诺布听到汪觉土司迁徙官寨,心中一惊。搬迁到过去的嘉吉土司的官寨里去,那不就意味着要和梅朵更加近了吗?

这个汪觉土司打的是什么心思?

对于这个问题,达杰索朗亲自做出了回答:“我对那老头子说我要成亲,他就让我搬过来了。”

完了,顿了顿,又笑说:“成亲嘛,成了家就得有自己的地盘儿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向梅朵,而是看向了仁青诺布。两只平日里只见得的严肃与傲然的眸子这会儿却充满了不怀好意。

梅朵哪里会信他的话,也就是骗骗这个二傻子玩呗。

达杰索朗似笑非笑的瞧着仁青诺布,瞧着仁青诺布那张一点也不男人的脸,在心中给他下了一个印象标签:娘儿们。

哪知,仁青诺布只是一声冷笑,不予理会。

没想到堂堂威武一片草原的汪觉土司如此德行,真是让人感到好笑。

梅朵被达杰索朗的幼稚给惊到,无奈看向仁青诺布:“那么你呢,去打箭炉了吗,事情都办完了?”

在巨大的情报网下,达杰索朗对仁青诺布前往打箭炉办什么事情知道的是一清二楚,这会儿倒也不新奇。

仁青点头:“恩,办完了。那批鸦片我亲眼看着被销毁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同出行的家奴背叛陷害他,没有说婆郎已死,没有说帕桌曾经被叛逃的家奴毒哑贩卖过,没有说他结识了一位满人的朝廷大官、有姑娘愿意跟他,也没有说那行家奴已经全部被他解决。他只表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梅朵所担心的鸦片不会再有可能危害人间。

没有说的有很多,但是有的就只有一句“办完了”和为梅朵带回来的那个小包裹,还有他完整的一个人。

如今他能够安安全全、完完整整的站在她的面前,还需要再说什么呢?

梅朵心知仁青诺布此番出行必定不易,七窍玲珑心在仁青诺布那一向最会装纯洁无辜的眼睛里面发现不了什么,但是也能从仁青诺布身边跟着的人里发现端倪。

帕桌和朗日她是知道的,与仁青诺布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很铁的玩伴。可是,那个正正经经属于是仁青诺布的奴仆婆郎呢?

婆郎虽然年纪不大,也不甚聪明伶俐,不过好在踏实听话,无论是上次仁青诺布来雪贡家小住,还是她前往麦其家做客时,婆郎都在,并且留给她很不错的印象。

可是仁青诺布这次来雪贡家,身边没有带婆郎。

为什么?

就算是派遣人会麦其官寨报信,也不应该是派遣帕桌和朗日吗?

“婆郎呢?”梅朵问。

只见仁青诺布稍稍一怔,然后低下了头,不敢再让梅朵那双仿佛能够透视一切的眼睛看向他的双眼。

低头只是闷声道:“婆郎去了。我们过一座雪山的时候,他不幸从山坡上滚下去,重归轮回了。”

这笔账是记在多吉次仁头上的。

大仇未报,仁青诺布也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来处理,不想告诉梅朵,白白让梅朵担心。

梅朵眸光微闪。看来仁青此番前去打箭炉必定历经磨难,婆郎的死只怕也没有那么简单,否则仁青诺布怎么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事情的详细情况还是要等问问帕桌和朗日再说。

停顿了片刻,梅朵决定把事情摊开来。

一边拖着仁青诺布,一边拖着达杰索朗,无论对谁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和拉巴茸家对上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梅朵不愿意拖累他们。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金娜央美和丹西敲了门进来将盏盏酥油灯给点上。

一开门,外面哄闹的声音便像一匹脱了缰的未驯服的马匹般冲了进来。

第一天的跑马节,不可谓不热闹。外面的欢歌笑语好似在天地之间回响。

侍女又重新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感觉肚子饿了的大爷也咬在了丹西的衣袖上,出去喝奶。

房间里面还是很安静。看着桌面上火光跳跃的灯盏,摇动的火光就好像此时三个人的心,蹦跳不已。

“今天你们两个突然来,我一点也没有料想到,”梅朵在安静的气氛中说,“实话说,我并不希望你们俩来我这里。”

房间里面的温度立刻就下降了些许。

不过好在仁青诺布和达杰索朗都不是毛头小子,静静地听着梅朵继续往下说。

梅朵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桌子上面已经凉掉的茶水大大的喝了一口。

“你们明明知道……”呃,停顿,而后她看向达杰索朗,“达杰。”

“恩?”

达杰索朗立刻与她对视,心里面对于梅朵即将要说的话已经做好了准备。说什么,不外乎承认自己的身份。

梅朵的身份他虽然现在丝毫不加怀疑,但是要有梅朵亲口承认还是很让人紧张的。

梅朵是他的梅朵。

那么当年的事情是否还另有隐情?旦真贡布是不是真的害了她?她,她又是如何复活的,怎么挑中了雪贡家一个傻瓜大小姐的身上?

达杰索朗有很多事情都想要知道,但是到现在这个关头,只能硬生生的忍下内心的好奇,听梅朵静静道来。

注意到达杰索朗有点紧绷的身子,梅朵轻轻的一扬唇,露出了难得笑意。

“你……”刚说出一个字却又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梅朵想了想,“我死了你还不找别的女人,耗什么青春?”

达杰索朗紧绷的身子如同备箭的弓弦,一听梅朵说话,尤其还是这种欠扁的话,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这下梅朵承认身份了,是她自己亲口承认的,达杰索朗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表达自己的愤怒了!

“你活着不来找我就算了,我来找你你不认也算了,你还敢让我找别的女人?”达杰索朗真是怒极反笑,“呵,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调什么情!

仁青诺布捏着座椅扶手的骨节用力的都在泛白。

这下他该如何?

梅朵之前一直不对汪觉土司承认身份,他还能够以为是梅朵对汪觉土司已经没情,可是现在梅朵承认了,难不成是想与汪觉土司破镜重圆吗?

那接下来要对他说什么?要他放弃,要他回去吗!

仁青诺布的呼吸频率顺便被打乱,不过还是僵硬着身子的听着那边二人说话。

达杰索朗的这种反应还真是在梅朵的意料之外,前面那句话就算了,愤怒是应该的,可是后半句就是绝对单纯想要用来气气仁青诺布的了。

达杰索朗怎么可能会是懂得**的人?

“你吼我?”

梅朵一个问句,达杰索朗就重新坐到了座位上,几根手指敲打着身旁的小茶桌桌面。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梅朵我跟你说,你就不可能不会是我的女人,你……你,无论哪辈子,你都是,你绝对是。”

话就撂在这里了,听不听随意。

这就是达杰索朗的态度。那麦其二傻子还不放弃想过来抢那就试试吧,看谁先把谁弄残。汪觉家想吞下麦其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准备得很充分,就差个由头了。

房间里面的温度继续降低。

良久,梅朵才道:“明明冈拉梅朵已经死了,她的事情就和你无关了,你还是好好当你的汪觉土司为好,不要再和拉巴茸家有过多的摩擦。”

自从冈拉梅朵死后,这段日子汪觉家和拉巴茸家的边界时不时的就会起事。其实多数还是汪觉家自己惹得,毕竟拉巴茸家没有与汪觉家为敌的打算。但是汪觉家可不同,这可相当于自家未来的土司太太被拉巴茸家给害死了,团结的汪觉家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气愤。

达杰索朗自己不先说什么,下面说要报仇的头人们就数不胜数。

在管理家族、处置头人这种事情上,梅朵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失败。看看汪觉家上上下下一致同心就知道,她管理的拉巴茸家面齐心不齐,一盘散沙。

不过就是看不起她是个女人罢了。

梅朵一片好心为达杰索朗,但是这份情达杰索朗不想领,也不甘愿领!

梅朵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报仇的事情与他无关?以为死了就能将他一脚踢开,撇清干系?

做梦。

“雪贡土司大人,”达杰索朗的神情冷掉,“冈拉梅朵是我,我的女人。我替她报仇天经地义!我用不着汪觉家好,和拉巴茸家同归于尽我都愿意,我汪觉家上上下下都!愿!意!”

达杰索朗的话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面憋出来的,掷地有声,每个字都恨不得扔在地上能砸出一个坑来。

梅朵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一个充满了的愧疚和无措,另外一个则是满满的思念与愤怒。

梅朵愧疚,她连累了达杰索朗的一生。达杰恼怒,梅朵能说出这种话来,分明就是从来没有把他看过是自己人!

在这个房间里面达杰索朗已经待不下去了。他真想现在就一摔门大步离开,让梅朵好好自己想想。可是又一想到房间里面还有个麦其二傻子,这欲走的双脚就粘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