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真贡布闭上了双眼。

这样的问话,这两年里已经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起初他还大声的反驳、对问,而现在,他已经死心了。他知道他的阿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了阿妈对阿姐的印象原来是这样的差。

阿姐千里迢迢为阿姐求药,阿姐在当上土司大人之后,力排亲信的劝说留下他和阿妈,并且好生供养着;阿姐每日给阿妈请安,细心问候阿妈的生活起居。这些,不都是阿姐为阿妈做的吗?就更不要说几乎是一手将他教养到他,告诉他什么叫做做人的道理,告诉他应该学好什么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土司。

当年阿爸死后,有多少头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孤儿寡母,伺机而动。他和阿妈能有今天,全是靠阿姐一个人撑起来的呀!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阿妈为将阿姐如此厌恶,以至于恨不得要将阿姐一杯毒酒给毒死!

要他与阿妈争辩吗?

呵呵,争辩?

在阿妈的面前,争辩永远没有意义。就像如果在杀害阿姐之前,阿妈将这件事情说与他听,他一定会进行争辩。于是,阿妈就避开了他的争辩,直接强制性的将阿姐杀害。

阿妈的强势,他忍耐了十多年,他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再忍耐下去。

是他太懦弱,是他太不勇敢了。

屋子里面的空气似乎都凝固到了一起,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彼此交映。见得儿子如此冥顽不灵,老夫人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最后,狠狠的将拐杖杵在地上,大骂一声“没心眼的东西”后,甩袖离开。身上满满的金银玉石装饰走起路来也是叮当乱响,让老夫人的步伐显得格外的沉重和坚定。

旦真贡布听到老夫人在出了房门后,对着外面守候的家奴们道:“让土司大人好好的休息,往后跟紧了!要是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你们所有伺候在土司大人身边的人,都要死!”

一句话说出口,再配上老夫人严肃的语气和凌厉的气势,所有在门外等候的家奴全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齐齐的将头在地上:“哦呀!”

老夫人一点也没有掩盖她的音量,这其中不仅有加强其实的作用,最大的一点可能就是故意要让屋子里面的旦真贡布听见。旦真贡布天性善良,后来更是在梅朵的教育下,生性温和,体谅下层百姓。

老夫人深知自家儿子性子温吞,如此说其实不是在威胁家奴们,而是重在威胁自家的儿子。以后旦真贡布要是再想做出这种事情来,那肯定是要顾及着身边这群伺候他的家奴们的性命了。

听见了屋外的声音,旦真贡布坐在**,心里面一片冰凉。

这就是他的阿妈,横起心来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的亲阿妈。

如果可以,旦真贡布真的不希望从这样一个女人的肚子里出来。如果可以,他希望代替阿姐喝下那杯毒酒,代替阿姐去死!

老夫人离开以后,在土司大人的碉楼里面行走,无论走到何处,带起来的都是一阵压抑之风。

每一个见到老夫人的家奴,在老远的时候似乎显示能闻到老夫人味道的就停下了脚步,安安静静的跪在墙边,等待着老夫人走过。

有过被老夫人惩罚经历的家奴就更是害怕的瑟瑟发抖,跪在墙边几乎都要忍不住的将自己的脑袋给埋在地里面,生怕老夫人一个眼见得就看到自己,再把自己给抽出来生剥人皮了。

这样的待遇,老夫人自然觉得高贵,丝毫体会不到下层人民颤颤巍巍、全身心忐忑的感觉。

回到自己的碉楼,站在碉楼门口,看着一派精美的大门,老夫人的心也在抖动。

她踏入了碉楼的大门,仿佛是因为今天儿子反抗的这一件事情闹得她有点心力交瘁,在侍女欧珠的搀扶下慢慢悠悠的走着。

她看到位于碉楼院子正中间的巨大的煨桑炉。

还记得每年那个女人生辰的时候,碉楼的大门便会允许普通的平民百姓进入,进入碉楼将自己携带采摘的柏树枝投入煨桑炉内,为那个女人祈福。

每到那个女人的生辰,拉巴茸家的官寨就会从早到晚的都飘荡着一条白色的巨大烟龙,风吹不散,雨淋不灭,人们都说这是那个女人有天神庇佑,必定福泽满世界。

院子里面的墙壁上是精美繁杂的壁画,许多故事都是老夫人自己不知道的,但是却出现在这座碉楼里面。

花这些壁画的人是拉萨的人,是拉萨的得到喇嘛们听说了那个女人要建新的官寨,派来给专门来画壁画的。

描的是金粉,画得是金碧辉煌,起码老夫人自己是没有这个脸面能够享受这个待遇。

还有这个院子里面的一切一切。

每一块大石头的摆放,每一面经幡的按插都是那个女人亲自指点过的。

“这座碉楼是那个女人的,是只属于那个女人的。”两年前,拉巴茸家每个人都是这么说。

老夫人进了楼,站在走廊上面,看着现在这些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巨大碉楼。

呵呵,如今呢,可是如今呢?

这座碉楼谁都知道如今是她的!她是谁,她是拉巴茸家最尊贵的女人,她是拉巴茸家的老夫人,她是拉巴茸家土司大人的亲阿妈!

不会再有人整天在她的耳边念念叨叨的说着那个女人有多么的出色,说着那个女人对她母子俩是多么的好,说着那个女人简直就是拉巴茸家百年难遇的救世主!

老夫人一个拐杖敲在了身前的木栏上。

那个女人如果真的是好,就不应该将土司之位霸占了这么多年!

一个女人,竟然还想着当上土司,竟然还想着将正经的土司继承人强压一头、困住一生?

旦真贡布那个眼睛被牛油糊住的不知道那个女人的真心思,她又岂能看不出来?

不过就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想要当上拉巴茸家的土司,于是假心假意的将她和旦真贡布困在这官寨里面,说得好听,还是什么养着他们,等到旦真贡布长大了就将土司传给他。她呸!

蛇蝎心肠的女人!

怎么样,如今死了吧,如今再也不会有机会压在她母子两个的头上了吧?

确定那个女人真的死了以后,老夫人的心里不知道是有多么的畅快和暗喜。

拉巴茸家终于又回到正轨上了!

雪贡家的跑马节终于要进入尾声。经过了三天的欢腾之后,更大羡慕的头首已经决了出来。在获得大头首的人里面,除了梅朵所熟悉的僧格外,其余的人统统都是没有见过的。

之前梅朵就曾经让桑吉给吩咐下去,要求跑马节之后,所有的大小头首已经各大头人的儿子都来官寨报道,因而接到消息的头人们都在一起议论纷纷,把不请土司大人打的到底是什么注意。

虽然说之前有传消息是土司大人要招亲,但这不是麦其二少爷和汪觉土司大人都在官寨里面住着吗,有这两人在,土司大人还招什么亲,别的男人还能入眼吗?

因着之前仁青诺布和达杰索朗都来过官寨,所以官寨的家奴们可是认得这两位,一传十十传百的,没过两天大家也都知道了官寨有贵客到。

对于土司大人打得是什么打算,其他的头人操心,确吉头人洛松可不操心。反正现在确吉家是被官寨训得服服帖帖了,对土司大人的事情也不敢再有半点的不上心和瞎操心。土司大人怎么吩咐就怎么来!

头人们聚在了一个帐篷里面商量着土司大人的这个命令是什么意思,洛松道:“我觉得各位头人不必担心过多,看土司大人的性情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再者说了,既然是要各位的儿子和这次跑马节上的大小头首们一块去,说不定就是土司大人有什么重任要给的呢?”

确吉头人笑笑:“前不久土司大人也去过我确吉家一次,据我了解,咱们的这位小土司大人对咱们还是很好的,各位倒是用不着疑神疑鬼!”

确吉头人好心的话语听在别的头人的耳朵里面可不是个滋味。心想,炫耀个什么劲啊,不就是土司大人只挑了两家,其中就有你确吉家到你确吉家走了一趟吗,神气什么?

个别人心中难受的,还一点也不掩饰道:“那么个小姑娘知道什么,不对咱们好点能行吗?”

话说完,头人里面竟然还有不少对此话表示赞同。看来,梅朵遇到了和当初在拉巴茸家时一样的一个问题:因为女性身份而让她的实力遭到质疑。

不过在当初,梅朵一肩扛了下来,默默忍受着,只是一心要用成绩说话。只可惜,换来个那样的下场。不知道重生一次,梅朵打算怎么办。

确吉头人洛松将在场眼有赞同之意的头人都给记了下来,心中认为很有必要需要给土司大人提醒一下要提防这些人。

不过,也因着有人说出了这种话倒是让头人们纷纷放下了戒心。

头人们今儿个之所以凑到一起商量,就是在担心土司大人召集他们儿子的这个命令。头人们也是很担心土司大人是要把他们的儿子困在官寨里面当人质的。可是,一个两个的可是不敢违抗土司大人的命令,要是想违抗土司大人的命令,还是要团结起来好。

不过没有想到最后商量的结果竟然是土司大人没有什么威胁力。

确吉头人洛松还有柯西头人和跟来的格波、以及吉扎头人都是心里面一阵抖,对在场这些胆敢对土司大人表示轻视的人们默默地点上了一根蜡烛。

如果他们见过土司大人一箭绝杀老确吉头人、见过土司大人盛气凌人的手段,他们还会这样说吗?

没有人敢保证。

只要接触过土司大人,就会知道土司大人的威力。

对此,有过体会的三位头人默默的沉默,心想自己吃过的亏,别人也要再吃一遍才行。

今天是雪贡家跑马节的最后一天。夜晚来临,灯火通明。如今日只是好过了,百姓们今天晚上难得大方的浪费一回灯油,到处都是通通明明。喧闹声不绝于耳。

各个项目的大头首聚在一起,享受着众人的庆贺。除了第一天的大跑和小走夺标,第二天的马上技巧里有飞马拾哈达、上下鞍跳跃、马上射击外加鞍上摆等,总共七个大头首,近七十名小头首。一大帮男人们嘻嘻哈哈、嬉笑怒骂、吼声震天,凑在一起那就是个黑社会团体,谁都不敢惹的。光是看体型就不敢惹。

为主的还是七个大头首,包括僧格在内的七个大头首。

如今人们也都知道了僧格是土司大人身边的人,自然对僧格更是亲近。知道明天早上要一大早的去拜见土司大人,纷纷在僧格面前笑嘻嘻的敬酒,想要从僧格的嘴里探听出一些消息来。

然而僧格有哪里知道什么消息,他不过就是比这群人早一步的在土司大人面露了个脸,抢先成为了土司大人的手下罢了。自从见过梅朵后,没多久再也没有找见过他,所以就更不要说是有什么独家内幕消息要给这群爆的了。

可是,僧格脑子灵活,在这个大好的结交机会面前,哪里会轻易的抹开别人的面子。因此谁问都是大笑三声,然后伸出胳膊去拍别人的肩膀,同时也拍着胸脯,相当保证的说道:“土司大人找,那肯定是大事啦!放心,放心,跟着土司大人,绝对光宗耀祖呀!”

瞧瞧这话说的神秘哟,好像他已经知道土司大人是要说的是什么大事,但是为了保密,必须要闭紧自己的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