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梅朵的问话,迦那两手一紧。

真……要说吗?

迦那心里面很是矛盾。毕竟他来到藏地,不是正常的过来,这种经历说出来不知道会不会遭到土司大人的厌恶。

看到迦那露出了难色,梅朵当下心中更是疑惑起来。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迦那感到这样无法开口。

不过,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劝服的话。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就不要说。迦那思念着汉地,又恐惧着汉地,如果要给梅朵说,就绝对不会说谎话,如果不说,那怕就真的是天大的难事了。

若是真的有人在汉地寻找着迦那,那梅朵自然是绝对不会让迦那去犯险。

静默良久,久到迦那身边的温茶都已经慢慢的变凉,屋外的天色也一步一步的暗了下来,再等上一会儿就该点灯了。

也许是越来越弱的光线,让迦那恐惧排斥的心感觉到了些许的慰藉,他也逐渐打开了自己的设防。

终于,对梅朵说道:“大小姐,我可以告诉您,但是请您不要告诉桑吉,我担心她知道了以后就会整天的胡思乱想。”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迦那开口的梅朵对于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自然会是答应。并且还十分让迦那感到心安的警告了身后的三个侍女。

“迦那的话你们三个听见了吗?告诉你们,除了这个门,听到的一切都不准从嘴巴里面漏出来,否则看我不叫小白玛缝了你们三个的嘴!”

三个侍女被这么一恐吓,立刻齐齐的道了声“哦呀”。

央兰被吓得脸都白了。

金娜央美是小白玛的妹妹,自然知道这个缝嘴巴的刑是有多么痛苦。而丹西一向嘴巴紧,让她说话都难,就根本不要提泄露秘密了。

唯一值得警告的就是央兰了。这个小丫头也不是爱嚼舌头根的人,就是天生的粗神经,很有可能一个大意就向桑吉米玛给透露了。

因此,梅朵特意单点了她。

“央兰,要不然你出去候着吧。”

保证不了闭紧嘴巴,就最好把耳朵也给堵严实了!

一听见小姐要赶自己出去,央兰立刻慌了:“小姐,我不会说,绝对不会说的!我要说了要让我下地狱吧!”

她才不要出去呢。和金娜央美姐姐还有丹西都是小姐身边的侍女,没有道理她一个人出现,那不摆明了她不值得小姐信任,她不受宠吗?

她不会说,绝对不会说的!

大不了她捂住耳朵不听也可以,但她就是不要出去嘛!

听见央兰的大叫,梅朵回头给了她一个锐利的目光,央兰立刻捂住了嘴。

一边捂着一边还连连摇头。小姐,她是绝对不会说的!

见状,梅朵收回了目光:“想留下,就给我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唔唔!”央兰猛猛点头。

要三个侍女保证不会透露迦那的秘密后,梅朵这才重新看向迦那,示意迦那可以说了。

不得不说,威胁央兰这么一通还是很让迦那感到舒心的,毕竟之前看央兰和丹西都是小姑娘,心里不信任,但见到两个小姑娘都被土司大人训得这么听话,迦那也放下了自己心中的戒备。

要说自己的身世,迦那想了想,在梅朵的注视下,却又颇是尴尬的发现似乎无从说起。

他端起已经凉掉的茶,大大的喝了一口,让自己快速跳跃的心平稳下来。

“大小姐,”他开始说道,“我……来藏地,是被人一路追到这里来的。”

在随后迦那的讲述中,梅朵开始逐渐了解了一场大约在二十年前的字狱。

《南山集》案!

康熙五十年十月,左都御史赵申乔以“狂妄不谨”的罪名弹劾戴名世,表面原因就是《南山集》。

何谓《南山集》?

康熙四十一年,戴名世的弟子尤云鹗把自己抄录的戴氏古百余篇刊刻行世,由于戴氏居南山冈,遂命名为《南山集偶抄》,也就是《南山集》。

后来此案牵连人数达三百人之多,是较大的一桩字狱案。

而迦那的父亲就是被牵涉其中的一位安徽桐城的著名人。

全家上上下下四十多口人被喝令流放。在流放途中,全家老小为了给自家保下一脉香火,耗尽了钱财,千辛万苦才买通了一个小小的狱卒将迦那给偷偷放了出来。

但是没有想到,那小小的狱卒可又能有多大的权力。

迦那是在夜间于林间休息的时候,被那小狱卒给偷偷放跑的。第二天一早,押送犯人的侍卫统领发现人不见了,立刻下令追捕迦那。

吃喝都成问题的迦那就算是跑了大半夜,又能跑得了多远呢。

所以很快就被这群人给抓住了。

受尽了苦刑。

然而,在靠近藏地的时候,迦那一家又是给迦那抓住了机会,让迦那找见了逃跑的时机。

这次,迦那跑了很快很快,哪怕全身没有分毫的力气,他也跑得很快,真正的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跑。

迦那一直记着他的爹娘给他的交待。

不要报仇,报仇是没有用的。只要迦那能够将香火传承下去,安安稳稳的娶妻生子过日子,那他们全家老小的牺牲和辛苦就都没有白费。

秉着这个信念与对家人们的感激与痛苦,迦那跑了很远,终于拜托了追兵的抓捕。

也许是追兵们认为,这么一个无所谓的犯人,跑了就跑了,只需要上报是在押送途中病死的就好。

于是,迦那逃离了。

不过,由于身上精力透支,很快,迦那便在河边喝水的时候一头栽了下去。

就这样,被河流带到了桑吉米玛的身边。

听完了迦那的细细讲述,梅朵和三个侍女解释唏嘘不语。

字狱。

何其无辜。

三个侍女对汉人的是会不了解,再者说了连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更不要说是了解什么叫做字狱了。

但是,迦那悲惨的经历还是让他们感觉到了深深的同情。

想想都觉得可怜,被那么多人追着,还被毒打!

啧。

迦那几乎也是流着泪将自己的身世说完的。

这么多年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他藏在这个地方苟且偷生。有的时候想想都会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很是惭愧,认为自己是家族的耻辱。

可是,全家老小都将传承的大事交给了他,他自然也不能让自家的家族断了香火。

于是,就这样在挣扎中生活,迦那的脑子也越来越疯癫,对人对事都是疯疯狂狂的不成样子,就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旺堆,这个继承了整个家族血脉的儿子都不甚好。

将自己的身世讲述完,迦那突然感觉到多年来背负在自己身上的包袱都放了下来。

终于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不过,迦那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土司大人,他害怕土司大人知道他是从汉地逃跑出来的犯人而恼怒他,甚至牵连桑吉米玛,还有旺堆!

这一刻,迦那有点后悔为什么将身世说给了土司大人的听。

或许是被土司大人温和的话语给骗了,让他放下了戒备。

梅朵先等待着迦那慢慢的将心情调适过来。

字狱,这是封建王朝皇权至上的最典型象征。

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都是当政者为了柔和形象所说的话。不同的阶级之间有着很大的鸿沟,阶级越往上,这鸿沟也就越大,也越是难以跨越。

仅仅是因为一些人的字便下了重罪,甚至牵连数百人,这样的事情着实是可怕。

迦那的话梅朵一字不落的听了,关于他的身世,梅朵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迦那现在已经是藏族人了。汉地的身份户籍都已经是死人一个,自然不再是汉人。而藏地的百姓户籍管理凌乱,随便给迦那捏造一个身份不成问题。

了解了迦那的难处,梅朵也就放下了心。

看着迦那依然有些惶恐不安、悲痛伤心的神情,梅朵安慰道:“这么多年过去,事情也早都了了。现在皇上都换人做了,你的事情自然没有人再去在意。”

迦那沉默不语。

“再者说了,”梅朵道,“当时主要追究的戴氏一家,你的父亲终究是收了无辜的拖累罢了。而你又是受了你父亲的拖累,已经没有人会再追究你的罪责,你今后还是好好安心过日子吧。”

有了梅朵的解释,迦那的心中舒服也安心了许多。

他知道土司大人能说出这些话就表明了并不排斥他,迦那感激万分。

不过,当梅朵问起他家族的姓氏时,迦那还是没有告诉梅朵。

“我的家族早就在那一场浩劫中覆灭了,告诉给小姐您也已经没有了意义。往后,我就是迦那,我的儿子旺堆是我的血脉继承,再也没有汉人了。”迦那如此说道。

闻言,梅朵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些事情,过了便好。

迦那的身世被揭开,梅朵心中的大石头也随之放下。

汉地之行,总算有个领头人了。

确认了迦那的身世,梅朵与迦那之间的谈话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迦那,我的本意是想让你带人到汉地去,为官寨的武器三眼神铳购买大量的弹药。但要办这种事就必须与官府进行接触,不过你的事情毕竟不好显露出来,能与官府少接触就还是少接触为妙。”梅朵道。

迦那对于土司大人能够这样关切的从他的角度来下安排很是感激。

“多谢土司大人体谅了,那不知土司大人是有什么变动?”

既然决定不与官府接触直接购买弹药,那就必须另辟蹊径搞到三眼神铳的子弹才行。

梅朵道:“我只需要你去汉地,购买大量的火药以及其他弹药所需的材料便好。三眼神铳的弹药咱们自己造,省得日后次次都要来回颠簸。”

一边听着土司大人的话,迦那一边在心中感到心惊。

次次?

土司大人是打算干什么,这弹药还能消耗的这么快?

“当然,如果你能够得到配置弹药的方法那就更好了,省得我还得吩咐人来琢磨这个东西。”

迦那默默的记在心底。

想要大量的购买火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于配饰弹药的方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看看有没有那个运气能够得到了。

“不过这个事情不急,除了你,其他的人我还没有找下,而且这件事情还没有被提上日程,”看到迦那在听到她的话以后变得凝重的神情,梅朵对他放宽心道,“先给你说是不想让你整天猜测我要派你去做什么,你可以回家先想想日后去汉地的计划,也早做准备。”

听到土司大人还并没有将前往汉地这件事情提上日程,迦那凝重的神情果然消下去不少。他还以为这是要过两天就启程呢,紧张到不行。

又与迦那聊了两句之后,谈话结束,此时月亮已经照亮了大地,梅朵和迦那相视一笑,没有想到这么快天就黑了。

“土司大人,今日我对您说的事情,还望土司大人千万不要告诉桑吉呀。”

最后,迦那再次做出了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