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赶紧盖住煮茶的盖子,起身出去将仁青迎了进来。

奶娘和丈夫迦那、还有儿子旺堆被一大早家里面能有这么尊贵的客人出现给惊到了。他们十分热情的请仁青少爷在暖和的屋子里坐下,给他端了茶,甚至端上了一份早饭。

“仁青少爷,不知道您来,所以没有隆重准备,还请仁青少爷原谅我们呐!”

面对低阶级的请罪,仁青摆了摆手,一点也不在意,毕竟他今天来也是有事相求的。

他指了指迦那。

迦那一怔,然后看到仁青做出了提笔写字的动作,于是赶忙起身拿了纸和笔过来。

仁青将他此行的目的写下:“听闻你是汉人,我对汉人的语言字和化都很感兴趣,你有没有时间教我学习汉话?”

他的字依然是让人惊叹的漂亮和工整,漂亮中带着严谨,工整里藏着洒脱。迦那看他的字看的眼睛一亮,而更令他眼睛散发光芒的就是仁青字里的意思了。

迦那发誓,他敢保证他自从来到这片荒凉野蛮的地方,十年了,只有两个贵族身份的人对他如此客气。一位是雪贡土司老爷的大小姐,另一位就是眼前的麦其二少爷了。

瞧瞧这句话,一位土司家的少爷,那可就是相当于是皇子的人物,竟然向他询问道“你有没有时间”!用的还是“教”!

老天爷呐,他可没有资格身份能当得起土司公子的如此礼遇。

迦那拿着写有仁青问话的纸,很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在藏地,享受到了一个人的待遇!

“我当然可以!”迦那急切的道,“少爷不嫌弃我才疏学浅就行,我愿意倾囊相授!”

仁青淡定的点点头,不明白迦那突然这么激动是什么原因。

旺堆在一旁,瞪着双大眼睛,听懂了大人们话中的意思。这个什么少爷的,也要跟着他阿爸学汉话吗?

他想到之前大小姐鼓励他好好学汉话的时候。这段时间来他有些偷懒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学会,大小姐也没有来看过他。就在他以为大小姐已经忘了他时,为什么这个少爷会来呢?难不成,是因为他没有好好学习的原因吗?

旺堆看着仁青,这个少爷是大小姐的未来的丈夫,大小姐以后的丈夫要学汉话,那就说明大小姐身边肯定需要会说汉话的。本来,他是有这个机会的……他还是唯一一个有这个机会的……

旺堆的心里突然有些堵得慌。

没一会儿,仁青已经开始跟着迦那学习汉话了,而旺堆自然也是被阿爸拉着一同学习。当旺堆看到阿爸从最基础的字形开始教仁青少爷时,本来阴云密布的心里面,这会儿又射进来了一米阳光。

他比姑爷学得早,应该还有机会吧!

一看到仁青那“木木愣愣”的傻样,旺堆突然间又信心大增了。他要迎头赶上!

于是,一连一个月,每天早上便都是仁青和旺堆跟着迦那学习汉话的时间。

“小姐呀,我每天走的时候,仁青少爷就早早来了,我看学得可认真了。我想着,仁青少爷肯定是想给小姐一个欣喜的!”

奶娘说完了,还在旁边忙着给仁青说好话。而梅朵在一旁听完了,眼里亮暗不明。

这个仁青,这一个月都是在忙这些呢?

一瞬间,梅朵心里面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出不来,又不能完全融在身体里,就半截卡在心里,让她轻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那个二傻子,想学找她不就行了,用得着每天早早起来去找迦那吗?

梅朵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指上戴着的翠玉,又想起仁青手上带着的白色珊瑚戒指,心里面有些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她还记得在麦其家时,那个陪伴了他多年的侍女尔麦格米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便被打发下嫁到了院子里。那个侍女……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吧?

她记得他什么话也不用说,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抬一下他的珊瑚戒指,那个聪明的侍女便会明了他这个傻子主人的一切想法。

可是,却因为她,让他赶走了这个唯一懂他的侍女。

好像自那以后,他的戒指除了装饰,就再也没有其它用处了。

心里面慢慢染上了酸酸的感觉,有点沉重。还记得上次偶然发现他能够很流利的说汉语时,他依然如同一汪陈潭的眼眸,似乎不因为这件事情而惊喜,而她却是惊喜连连。

看来,他是不在乎能不能说话的,可是现在却又每天不怕麻烦的背着她去学,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梅朵对于奶娘向她隐瞒这件事情的怒火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对仁青的无可奈何。

原来,这便是他的小秘密吗?

奶娘和央兰看着沉默下来的小姐,心里面惴惴不安的不敢说话。

奶娘觉得小姐完全是小题大做了,仁青少爷虽然是姑爷,但是很明显小姐还没看上眼,既然还没有看上眼,那还管姑爷去做什么呢?而央兰则是偷偷的扭着帕子,庆幸奶娘逃过一劫,刚才小姐拍桌子的模样是真的很凶猛呀!

半晌,梅朵起身,对央兰道:“给我整一整衣服,我要去桑吉家找他去。”

央兰和奶娘自然知道小姐是要去找谁,于是赶忙起来给小姐收拾。

梅朵打算去找仁青说一说,他要是想让迦那教他,那以后由雪贡家付给迦那工钱,每天迦那来官寨里教导他,就不用他来来回回的走了。

伸脚踢一踢蓝宝:“起来,走!”

蓝宝不满的扭扭屁股,在地毯上蹭着自己的肚子。不7,又没它什么事。

可是梅朵不会轻易放过它的,呸的,刚才敢在她面前装大爷,不想混啦!起来,滚着走!

蓝宝被一脚踹出房门。

奶娘家里,旺堆正在临摹阿爸给他写的字贴。迦那的字带着中原人独有的秀气与一丝难掩盖的贵气,然而,凭旺堆这眼力介他是看不出来的,他只是觉得这些字横横竖竖的真难掌控,一点也不像是字!

迦那坐在儿子的桌对面,监管着。

屋外木头做的栅栏门此时被推开了,奶娘桑吉米玛的声音响亮的从外面传进了屋子里:“阿窝(老公),大小姐来了!”

雪天时,因为雪是松软多孔的,所以声波在空隙中会被不断的反射,最终消失,就好像雪把声音吸收了一样。而奶娘的声音显然无视这一科学道理,嗓门有多大,音量就有多大。

迦那和旺堆在屋子里面都是齐齐一震,大小姐来了?

迦那赶忙起身,迎了出去。而旺堆更是眼睛发亮带着兴奋的跟出去,他今天学了很多,他要全部说给大小姐听,然后问问大小姐冬天鱼都跑哪里去了!

奶娘将梅朵请进了家里,迦那和旺堆看见真的是大小姐,脸上都笑开了花。

可是,梅朵进了屋子,连坐都不坐,扫视一眼便问道:“麦其二少爷呢?”

奶娘也是看了看,发现没人。不对呀,今天早上看仁青少爷就是要来她家的呀?

迦那回道:“仁青少爷刚走没多久。大小姐要找仁青少爷吗,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梅朵心中一突,仁青当然没有回去!

“仁青在你这里学多久了?”

“一个月了,每天都是早上来学上一两个时辰,不到中午就会离开。”

哎呀,只学一两个时辰?

奶娘傻了眼,她一天都在官寨里服侍,所以见仁青一整天的都不回来,就还以为仁青跟她丈夫学一天呢。而她每天晚上才回家,那会儿仁青已经回官寨了,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去细想仁青是不是真的在她家待了一天。现在看来,仁青少爷原来不全是在她家啊。

不仅奶娘有点傻眼,梅朵就更是感到有些呆愣了。

仁青这个家伙除了偷偷学汉语,还有其它事情瞒着呢!

梅朵顿时有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感觉,感情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有想郁闷,却又好像没资格郁闷的feel。

呼。

“那你知道仁青去哪里了吗?”梅朵抱着侥幸的向迦那问道。然而果然,迦那摇了摇头。

来的时候还兴致勃勃,现在有了不在意料之中的答案,梅朵就有点无精打采了。

她一扭身就想离开,但是却瞥眼看到了亮着一双纯净眸子看着她的旺堆。梅朵这才想起来,她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这个小家伙了呢。

努力让自己脸颊的肌肉放松,扬起了一个老年欧巴桑般的慈祥笑容:“哎呀,这不是旺堆吗……”都长这么大了。

旺堆一看到大小姐注意到了自己,本来见大小姐要走变得黯淡的神情一下子就重新染上了光彩。

他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的急急点头,仿佛他如果此时不及时应声的话,大小姐就会立刻离开一样。

迦那看到儿子那一副急切想上前却又不敢不上前的模样,好心的伸出一只大手,将儿子往大小姐身前推了一推,并道:“呵呵,这小兔崽子最近一段时间学汉话学得很认真呢。”

旺堆小心翼翼的站在梅朵面前,距离近了,他就连头也不敢抬了。

梅朵低头看着这个小孩子,心里柔软的伸手揉了揉旺堆乱七八糟的头发:“学的很认真呢!那,今天学会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旺堆看着自己磨破的棉鞋,有些害羞的将脚缩到了袍子底下。

他听到大小姐用这样温柔的话语对他说话,心里面紧张极了。

想了想,颤抖着细微的声音,一点一点的道:“呃,恩,就是……就是,是学了两,两个字……”

“什么字呢?”

“忠,忠诚。”

“哦,那用汉语怎么说呢?”

在梅朵小心的引导下,旺堆终于成功的向大小姐再次说出了他会的汉语:忠诚!

梅朵轻轻的笑了起来,毫不吝啬的狠狠夸奖了旺堆几句。

旺堆很高兴,于是一高兴,他就忘了刚才想着要问鱼的什么来着?

在草原的西边,冬天更早的到来了。今年这里的雪下得格外的大,极其难见的稀罕的大,厚厚的雪覆盖住了所有带有颜色的东西。

汪觉家主要是拥有着一望无际的牧场,相对于东边其他土司家的发达农业来说,汪觉家更依赖畜牧业。广袤无垠的土地,有无数的牧民们在这片草原上搭着零零散散的帐篷,看管着自己的牧区。汪觉家在辖地的最边上还有一块面积不小的果园,这使得汪觉家的土司太太少爷小姐们过得更加滋润一些。

人们被大雪袭击的猝不及防,然而更是喜悦。常言道: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下得这样厚,可以预见来年地上的草该长得多么鲜美,牛羊们个个都能吃得体肥肉膘了!

然而,先不要急着高兴,草原上的牛羊们现在已经被冻成了傻子,傻得它们被突降的大雪全部给埋住了!

而新上任的汪觉土司一大早就带着寨子里面的人去解救牲畜了。

人们个个都穿上了厚厚的袍子,手上也带着棉茸茸的手套,每个人都裹成了一只熊,在雪地里面艰难的行走着。虽然看起来笨重极了,但是为了御寒这也是必须的。天寒地冻的,美顶个屁用。

这场雪实际上算是暴风雪了,而且连连下了两天。下雪时,牧民们虽然都很担心外面的牛羊们情况怎样,但是风雪交加,人们也不敢出去找死,并且想着不严重。但是一连两天,人们觉得不对经了,发现这可是数十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大雪,因此今早雪一停,人们就纷纷出来查看情况,害怕受灾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