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有一双容易被美色迷惑的眼睛吗?只要是知道她那时有多脏多难看的人,肯定,也不会这样想。

还是……他有一颗容易发软的心呢?经历过他将叛变头人一家老小全部砍头场面的人们,就更加不会这样想了。

所以,至今,他对于当初昏迷前说的这句话自己也依然想不明白。也许,就跟他莫名其妙的要外出打猎一般,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也是魔怔了。

魔怔的好,真是好。他此生都会庆幸。

当他醒后,她全身上下都已经焕然一新了。她就坐在她的床边,面容整洁散发着光亮,衣物虽不华美但却被她穿出了尊贵的气息。她双手捧着一碗热热的酥油茶,正在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吸溜。”她突然抿了一大口,被烫到的赶忙伸出舌头来呼气,然后不经意的一瞥眼,便看到已经醒来却没有吭一声的他。

一般人,他的意思是正常人,在见到伤患醒来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惊喜的吧,就算不是惊喜也应该是着急上前询问并表示着担忧,顺便说一句“恩人”或者“你终于醒了”什么之类的话吧?

可是,她却没有。

她眨了眨眼,然后扭头对着碗里的酥油茶吹了几下。

递到他的眼前:“喝吗,一点也不烫。”

胡说,他刚才明明看到她被烫到舌头的,他才不会相信只被她吹几下,茶就能从烫嘴变成温和。

于是他冷冷的看着她。

将血污洗掉的她大方的向这个世界展示了美丽。

她那时的年纪还小,眉眼之间都是稚气满满,脸蛋也圆圆润润,下巴都隐隐有点小肉,不像后来尖巧的要钉钉子一样。但是眉眼乌黑分明,一眨眼,便有一抹流光飘出,亮堂了整个世界。小孩子的嘴巴也是红红润润,看起来嘟嘟的,十分可爱。

他比她大六岁,恩,已经是知道女人美丑的年纪了。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算是女人吗,才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罢了。可是,她对他的吸引力却比寨子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来得强烈。

呵,真是好笑,她说他是想“老牛吃嫩草”,这个比喻真是烂透了!

达杰索朗看着地上倒下的雪狼尸体,抬头望向遥远的天空。天之上,是不是有她的存在?这一片洁白苍茫的世界,将她的一切都掩埋了,都掩埋了……只留下一点无聊的东西在他的心里,扎在那里,怎么赶也不会走。

“主子,主子?”赤普看到身前主子突然停住的脚步,疑惑的开口问道。

达杰索朗回神,头颅微微向上抬起,已经要溢出眼眶的什么东西被他生生的逼了回去。什么懦弱,什么眼泪,什么失败,什么放弃,这些不会是他人生里的词语,也不会是她喜欢的东西。

拉巴茸家,旦真贡布!

他的双手死死握紧,两眼之中的伤痛里涌上了无尽的恨意。等着吧,背叛的罪人!

一连忙了有十几天后,达杰索朗终于将这次遭受白灾后的安排事项下分完毕。

这次还算是老天爷留了条活路,下了巨大的风雪之后,接下来几天里温度上升的很快,牧场上面的积雪没有变成冻冰之类的,反而是融化的更好,都化成了雪水浸润到了土地里,实在是万幸。

并且在白灾来临前的一个月,达杰索朗就很有先见之明的贮存了大量的草料,牧民百姓们生活必需的粮食,过冬的柴火,还修建了诸多的棚圈。

此前所有的未雨绸缪都带来巨大的回报,除了有大量的牲畜被冻到,尤其是可怜的小羊们更是被冻傻了不少外,汪觉家百姓的生活并没有被破坏多少。这让所有汪觉家的百姓们都在称赞着新的土司大人的英明领导,对达杰索朗更是拥护。

达杰索朗从辖地边境处回到了官寨,汪觉家的管家卓巴立刻给土司大人汇报到,有来自东边雪贡家的信使来了多日。

达杰索朗接见了雪贡家的信使,看过了雪贡土司的亲笔信后,达杰索朗沉默了。

安排雪贡家的信使先入住客房,他去找了前一任的汪觉土司,也就是他的阿爸商议此事。

老汪觉土司虽然可以说是被达杰索朗“逼”下土司之位的,但是也着实的会计谋,会盘算。此番给达杰索朗“招亲”的想法就是他想出来的。他年轻的儿子一表人才,又如此优秀,当得起这世上最美最尊贵、最有地位涵养最温柔大方的女人!

而不仅是老汪觉土司这样想,相信这片草原上听过达杰索朗大名的人都会这样想。

新一任年轻的汪觉土司,在八岁时就猎杀了人生的第一头狼,十二岁独自踏上前往拉萨朝拜的路,并且荣耀的带回了藏王的赞赏和对汪觉家的赏赐。十三岁亲自带人追杀叛逃别家的头人,十四岁培养出一批难得的好马,并且献到了汉地京城,获得了皇帝的赞赏和嘉奖。十六岁帮助落难的拉巴茸女王坐稳土司之位,然后二人更是将两家发展壮大,吞并了更西方不少的土司领地,差点惹得藏王亲自制止。

这一件一件的事情累加起来,难道还不能为达杰索朗在众人心中竖立起一个难以望其项背的形象吗?

天呐,所有的汪觉家的适龄姑娘都想嫁给他,但是……

幸好那朵雪莲花死了,姑娘们灰灭的爱情之火很快的又熊熊的燃了起来。

“阿爸,这是雪贡家的联姻信。”达杰索朗将雪贡土司的亲笔信交到了老汪觉土司的手中。

老汪觉土司接过后,仔细看了看。

“恩……是雪贡土司的二女儿呐,”老汪觉土司想了想,“听说他的大女儿是个傻子,还算他有自知之明,不拿一个傻子来糊弄我最优秀的儿子。”

达杰索朗不在乎,只是说道:“雪贡土司的大女儿糊弄给了麦其土司的二儿子。”

老汪觉土司哈哈一笑:“这事我听说了,傻子配傻子,真是绝配!你说那麦其老不死的是怎么想的,他儿子就算是再没用,也犯不着破罐子破摔,再娶个没用的媳妇吧?”

达杰索朗不说话,他管那些。

弹了弹手中的信纸,老汪觉土司道:“就雪贡土司吧,其他的我看着没一个好鸟。”

一想到现在汪觉家所处的危境,老汪觉土司就想在他儿子头上狠狠的敲一敲。

“你说你想给梅朵报仇就报嘛,干什么一定要跟拉巴茸家对立。你说你好好的把自己养肥,然后再猛地从背后给他们一刀子,让他们猝不及防!你说这不好?恩?傻小子!”

“不愿苟合。”达杰索朗只是简单的道。

老汪觉土司一挑眉:“嘿,你这臭小子,还敢跟老子咬嚼字了。会个酸巴巴的词了不起啊!”

达杰索朗看他话题扯偏了的阿爸一眼,是的,了不起。

“恩,雪贡土司的夫人是嘉吉家的,咱们家北边就和嘉吉家接壤,你娶了雪贡土司的二女儿,咱们也能跟嘉吉家搭上,而且说不定还能搭上麦其家。要是能和麦其家结盟,什么德钦土司,拉巴茸土司,咱们就根本不用怕了!”

老汪觉土司很快的便分析清楚形势,他说给达杰索朗听,达杰索朗心中自然也相当明白。两人商量了半个时辰后,最终决定同雪贡家联姻达杰索朗立刻就写了回信。

在送走了雪贡土司的信使后,达杰索朗站在官寨的最高一层,再次望向天空。

“梅朵,不要因为我负你而伤心。若有朝一日我能为你报仇雪恨,必定亲自向你请罪!”

远方,落日的余晖将漫天的云彩染上了橘红色,温和的光芒带着深情的誓言退居到了大山深处。有人的心意永远不变,哪怕相隔天地之远。

“蓝宝!”又是一个大早,梅朵一脚蹬上了蓝宝的屁股,又赶着蓝宝饿着肚子去追踪仁青的下落了。

梅朵不愿意打草惊蛇,所以就没有抢着去奶娘家找仁青。

她悠悠的看着卓玛从房间里出来,前个月的糊涂事卓玛早都忘记了,又是一脸欢喜的下楼去院子里寻木匠。

卓玛一眼就看到坐在走廊里悠然的梅朵,随后便想到那日在仁青少爷房间里被一个臭下人给上了的烂事。恶狠狠的瞪了梅朵一眼,她不清楚木匠那天晚上在梅朵的房间里面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也知道木匠最后没有得手。

哼,算这个傻子走运!

真是倒霉,明明是想害这个傻子的,却把自己赔了进去。

好在,木匠现在不仅不嫌弃她,还更待她好,两个人如胶似漆的。她不禁一颗心都系在了木匠身上。看样子勾引麦其二少爷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那么她就只有乖乖的等着嫁到汪觉家。

对于汪觉土司会不会知道她和木匠这件事情,卓玛也想开了。知道就知道,若是还愿意娶,她就嫁,若是不愿意娶,她就和她的木匠好好过日子!

哼。

木匠说他想要个孩子,她仔细想了想,也对,要是有个孩子,她和木匠的婚事就不愁阿爸阿妈不答应了。

呸了梅朵一口后,卓玛在丹西的注视下离开了。卓玛一走,丹西便显露在了梅朵的眼前。

梅朵打量着卓玛身旁的这位侍女,很小的个子,很瘦弱的身材,但是却有着与她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沉稳与镇定。她看向梅朵,远远的颔首示意了个礼节,然后就回到位于卓玛旁边的房间里去了。

丹西看向梅朵的眼睛里有恭敬,但是没有惧怕与厌恶,很明显跟她的主子卓玛不是一个情绪波动频率,对于梅朵和她主子之间的恩怨有一种与她无关的感觉。

想着之前卓玛做的蠢事,梅朵琢磨了琢磨,卓玛不会有这种带点智商的头脑,而前一段日子回来送信的拉姆也已经“投诚”,如此想来,唯一能够给卓玛出这么个稍显聪明但是并不成熟的计划的人,就只剩下这个年幼的侍女丹西了。

若真的是她,梅朵只有四个字可说:孺子可教。

扭头再看一眼在身后乖乖站着的央兰,梅朵相当肯定需要将央兰好好培训培训了。

一大早,忙活的不仅有仁青和卓玛,还有家庙的嘎巴喇嘛。清晨在自己屋子里面算了一卦的嘎巴喇嘛一大早就从庙里来了官寨拜见雪贡土司老爷。

“老爷啊,今天日头最高的时候,将会有一个熟悉的人从西方而来!”

雪贡土司很不解:“熟悉的人?”

和雪贡土司熟悉的人,还是从别的地方而来的,这两个条件要都符合,除了别家的土司就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吧。

可是,西边的土司里,雪贡土司也就只认识嘉吉土司罢了,还能有谁呢?

不过为了迎接尊贵客人的到来,雪贡土司还是下令,让官寨里面的下人好好的准备了一番。

把上好的来自波斯的地毯从楼上延绵铺到了楼下,以至于不会发出一点声响。再用次一些的普通地毯从楼梯口铺到院子外面。这用普通地毯铺的路程可是相当的长,穿过院子,跨过官寨大门,再从官寨前面的小桥直直趟过,最后一直到了小广场上面。

中午时分,雪贡土司便下令,命好多小家奴们躬身在小广场边上等着了,等着尊贵的客人到来以后,抢着给客人们当下马梯。

因为还想着是不知道哪位土司突然来临或者是路过,所以雪贡土司还让人准备出来了用帛做的、有三公尺长的“浪翠”哈达,以便对尊贵的客人表达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