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透明的玻璃窗俯瞰而下,雾气萦绕的一切都像是沧海一粟,渺小到犹如璀璨星辰里的一丝微光。神官早已手握权杖,站在神像前等待他们二位了。

依照习俗,神官先为他们诵读经书,经书的内容乃是泽与伊黛尔各自的生辰八字、所属星座等,这些信息都是记录于生死册之中的。婚前,新郎与新娘是不可冒昧的告知对方这些的,如轻言告知,就触犯了律令,依法会被神官审判。

因为博古利亚也算是梦华王朝中一个历史比较悠久的部族,所以它有着属于自己的统治思想。律令规定,不能将生辰八字,所属星座,家世*这类信息全数告知对方,是因为博尔斯特教皇想要告知他的族人:彼此相爱,并不是为其任何可图的目的,他希望他的族人不会背叛爱,也不会因家世等客观因素而成为爱的懦弱者,欺骗者和束缚者。

生死册是具有神力的册子,如果两人真的而相爱,在男方和女方各自所属的页面上就会相继出现两颗红心。如不相爱,生死册里自然不会出现因爱才生的“心”,当时,女皇为泽定下婚约后,神官曾翻阅了生死册,泽和莉樱娜的那两页果真没有出现那两颗红心。而此时,两颗红心却赫然出现,令神官惊喜不已。

随后,神官高举权杖,严肃的问着泽,“泽统领,你是否愿意娶伊黛尔公主为妻,无论贫富贵贱,生老病死,你都愿意与她共度人生吗?”

泽握紧了剧烈颤抖的双手,镇定道,“我,愿意。”

神官侧身,继续问着伊黛尔,“伊黛尔公主,你是否愿意嫁给泽统领,无论贫富贵贱,生老病死,你都愿意与他同甘共苦吗?”

伊黛尔微微笑着,毅然道,“我愿意。”

神官正对两人,“好,我宣布,伊黛尔公主与泽统领正式结为夫妻,此生此世,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现在,有请新郎、新娘在神的面前为彼此戴上婚戒,以示真诚的爱意,不可欺骗、背弃,伤害彼此。”

随之,泽从纯金盒子中取出那枚“蓝粟”银戒,戒指上刻着神圣的蓝粟花,他小心翼翼的将戒指戴在了伊黛尔的手上。

同时,伊黛尔也将另一枚蓝粟银戒为泽戴上了,两人在神像面前相拥而泣。

诚挚的许下承诺之后,纯金马车前的天马飞跃而起,载着他们再次回到了圣殿。

此时,博古利亚圣殿内外已是沸腾四起,浩瀚的乐队奏起了悠扬的婚曲第二部分,新郎新娘也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了舞台,为所有参加宴会的宾客而舞,将幸福之意传递给每一位族人。

泽搂着伊黛尔的腰,两人随着音律翩翩而舞起来,伸臂,回顾,俯首,扬眉,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动人,像是天际间的一段精美绝伦之舞。彩霞漫天,宛若神光般映照着他们,折射出惊艳无比的影子。一时间,衣香鬓影,华丽的衣裙纷飞旋舞,整座圣殿仿佛沉浸在华丽的海洋里。

舞曲在进行,他将她回旋着推出去,然后在双手手臂伸直的瞬间再度将她拉回怀里,两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她随着他的步伐,轻盈地旋舞,雪白裙裾完全展开了,宛若一朵朵惊艳的花在绚烂盛开。

舞曲已经接近尾声,伊黛尔随着泽有力的舞步来了一个漂亮的回声,跳完了最后一步。

在盛大的乐章结束之时,他紧紧搂住她,给了她深深的一个吻,那种热度逐渐在两人周身聚拢,众人纷纷鼓掌祝福。

一切仪式结束后,婚宴开始,伊黛尔被侍女护送到寝宫,换了另一套礼服后,重新出现在宴席大殿,与泽一同向每一桌的宾客纷纷敬酒,以表谢意。卡布丁洛神酒被倒入精致的银制酒杯中,酒味儿飘香,有着只属于博古利亚神酒的淡淡香气,酒香却不烈,入口后像是饮一杯甘泉,滋润心肺,畅快无比。众人齐齐举杯,向新郎,新娘一饮而尽,伊黛尔的酒力那是“巾帼不让须眉”,几十杯神酒喝下,也毫无酒醉之态。

泽虽喜好饮酒,但在元气耗尽之后过量饮酒,是对他身体极大的不利,萧幕见他脸色惨白,便也离桌,凑到他跟前,说着,“兄弟,要是撑不下去就先到后堂歇息一会儿吧,这儿由我和亦歌来打点就是了。”

泽摇摇头,有些无力的回答道,“不用了,我还能撑着,你快入席吧,别让伊黛尔发现什么异常。”

这时,费罗德也端着酒杯走到了泽的面前,一脸兴奋,“泽统领,我可将我最爱的妹妹交给你了,你定要好好待她,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定与你没完。”

泽一时无从回答,因为他知道,他终会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也只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一刻,他的心就如针扎般的疼痛,眼前的一切都是昏暗的。黑暗席卷而至,他立即感到了死神可怖的召唤,那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气息,无语言表的疼痛在他胸腔里翻滚,在那样喧闹的圣殿里,他仿佛已经远离了热闹的本质,游离于恐怖的黑暗之中。与他擦肩而过的宾客各个洋溢着温馨的笑容,他虽处在其中,却只能感受到那种笑容背后的冷冽。死亡的步伐在逐渐地向他逼近,他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却不能面对即将离开伊黛尔的残酷现实。

一阵喧腾过后,灯灭曲停,盛大的婚宴在午夜十二时准时结束。随着大钟的敲响,宾客散去,各自回殿休息。

伊黛尔也被侍女搀扶着,送入了泽之殿。明灭的灯盏下,两人紧紧相拥。因为太过激动,伊黛尔几次落泪,她从未相信幸福原来离自己那么近,当她扑到泽怀里的时候,那种超越一切的幸福感令她喜极而泣。

此后的几日,他未去骑士营操练,只是将操练的重任托付给了骑士团的左,右两名副将。他呆在殿阁中,和她说了很多话,仿佛把一生能说的话都压缩在几个夜晚里说尽了。

没有星月的夜里,烛火已经燃尽。昏暗的室内,泽的脸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雾气里,依然是那样的高贵而苍白,带着令人沉醉的俊秀。他用力地抱紧了怀里娇小的身躯,似乎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生命——他们曾在沧海枯竭,天下动荡的时候,还在干涸的天地间相濡以沫,用尽最后的力气互相温暖,彼此安慰。

他急促的喘气,跪倒在她身前,双手剧烈的颤抖,明澈瞳孔里的光也在逐渐黯淡下去,“伊,伊黛尔,答应我,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好吗?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坚强!”

她吃惊的望着生命垂危的泽,嘶哑道,“泽,泽,你怎么了?前几天你不是都还还好的吗?你是受伤了吗?让我为你去请神医,好不好?你绝对不可以就这样离开我,你知道,这对我有多么残酷吗?不,不,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我不要一个人孤独的活着,不要!”

她的眼泪再次涌出,他抬起已然失去温度的手,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伊黛尔,请不要激动!我没有受伤,只是未能及时赶去神魔之井汲取纯净之血,那天为了唤出双凤珠的神力,又消耗了体内仅有的血,元气大损,我能撑过这几天,全靠欧士英伯爵的真气和那些神界灵药的维持。

“请原谅我!我本想拒绝婚礼的,但他们都坚决反对我的想法,萧公子说我如果背弃你将是对你最大的伤害。为了能让你在大婚之日感受到渴望已久的幸福,我才没有事先告知你。

“请不要为我伤心,因为我的牺牲是值得的,你哥哥恢复了博古利亚族人善良、淳朴的本性,以后他会好好待你的,安吉利亚邪恶邪灵也被逼入地狱,更重要的是,我们让龙鳞神落荒而逃。

“作为法勒希骑士团统领,应该坦然面对生死的。想当年,我父亲也是战死沙场,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认为他并没有离开我,他只是在另一个地方守候着我,所以请相信,无论生死,我会一直爱着你,永远守护你的。”

她已经泣不成声,紧紧抱住瘦骨嶙峋的丈夫,“都怪我不好,这么几日都没发现你身体愈加衰弱,而没能好好照顾你,你为了我已经做了那么多,我却什么都为你做不了,我真是该死。哥哥曾经说的对,我只是被诅咒的孩子,我终会失去所有至亲。”

他猛地推开了她,“伊黛尔,不要这样说自己。你是善良的公主,所有人都会拥戴你的。再说了,萧公子、亦公子和欧士英伯爵,以及雪樱公主,他们都会像亲人一般对待你的。请,不要让我担心,好嘛?”说着,他随即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了她雪白的衣襟上,像是染上了一朵鲜红的玫瑰,无比刺眼。

夜幕中,那颗“泽之星”确实在逐渐黯淡,向着遥远的东方陨落,最后身形聚散,消逝于浩瀚的星辰。

他艰难的起身,取下了剑阁中的宝剑,那是他荣誉的象征,更是骑士团灵魂的所在。他将剑交给伊黛尔,淡然道,“请帮我保管此剑,它会永远伴随着你,也会永远守护博古利亚。最后,请你答应我,一定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她依偎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好,好,我答应你。可是,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用最后的余光恋恋不舍的瞧着她,低声道,“伊黛尔,好好活下去!我会一直守护你的。相信我,我的灵魂并没有离开你,生生世世都会我爱着你。”

随着话音的落下,他渐渐松开了伊黛尔的手,流泪的双眸微微阖上,“泽之星”已经沉沉落下,连陨落时的碎末都没有留下。

那样的惶恐迫使她握紧了衣襟,抱着死去的他大哭,那哭声回旋天地,令人揪心无比。她无法接受曾经发誓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人就在那一刻永远离开了她,一滴滴的泪落入蓝粟银戒之中,渐渐凝冻。

突然,从泽的那枚戒指中蹿出一个白色的小天使,它扑散着自己美丽的天使之翼,小天使周身散发着层层灵光,笼罩着虚弱的伊黛尔,那是博古利亚传说中的“爱之灵光”。

曾在博古利亚一本神异之书里记载着这样一句话,“爱之真切,沧海桑田仍不弃,爱之灵光将生生不息,令爱永存。”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两个相爱的人能够在沧海桑田之时都不离不弃,他们的爱之光就会生生不息,爱意永存。

可是千百年来,却无相爱之人能够唤出唯美的“爱之光”。千百年后,泽和伊黛尔的爱情终于感动了藏于婚戒之中的“爱之光天使”,天使现身,就会散发“爱之灵光”,让泽的灵魂永远跟随伊黛尔。

随后,灵光合为一束,又蹿回了婚戒之中。小天使挥动自己的双翼,泽手上的那枚戒指,就缓缓从他手中脱落,随着“爱之灵光”的牵引,那枚戒指被无形之力戴入了伊黛尔的手指上,这也是表示,他们的爱将生生世世永存。

伊黛尔哭倒在他冰冷的怀里,身子微微蜷缩在一起,剧烈颤抖。听到那嘶声力竭的哭声后,雪樱等人冲进了泽之殿,然而,他们看见的只是泽冰冷的遗体。

雪樱抱住伊黛尔,安慰着她,“公主,不要伤心了,泽统领就是怕你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才没有过早告知你的。他那么爱你,所以你千万别让他失望,好吗?我们大家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你不会孤独。”

然而她只是喃喃道,“泽……”

萧幕和亦歌站在一旁,神情木讷,曾经,他们大概还未经历过这种事吧。一个又一个生命的逝去,令他们不得不感叹梦华王朝的残酷,那莫名的痛便也从腹部蔓延至全身,就像是被无数的丝线缠绕,使其痛苦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