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啊!”这下子我是真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本能的缩起身子蹬脚大喊。

“白蔺,醒醒!”

就在这时,面颊被人重重拍了几下,是凯特。哦,因为这该死的老鼠,我把他吵醒了。

“你做噩梦了,快睁开眼睛!”脸上又被猛拍了几下。

我有些头晕,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起来,满地的老鼠似乎都在冲我笑,却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最后一只只都躬身匍匐到地面上,和泥土混为一体,不见了。

“诶?”我揉了揉眼睛,等再度睁开时,却看见凯特焦急的抬着手,正准备再给我来几下子。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凯特手一松,瘫坐到床边,显得很疲惫,“你可吓坏我了。”

“有老鼠,”我仍惊魂未定,伸着手连忙指给他看,“地上全是老鼠!”

“你只是做了一个关于老鼠的噩梦。”凯特瘪瘪嘴,一副对我无语的表情,“你瞧,地上什么也没有。不过在此之前,你差点把我踹飞。”

我见凯特不信,又指着床下说:“它们一准躲在底下,密密麻麻一片。”

“别傻了。”凯特拉着我,“看,天都亮了,你的梦也该醒了。没什么可怕的。”

天亮了?

我壮着胆子往地上瞥了一眼,真的什么也没有。床底下呢,也没有!奇怪,难道这真的只是一个梦,一个诡异而真实的梦?

一时间,我有些不置信。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还清晰的回荡在耳边,一个熟悉一个陌生,一个温暖一个冰冷。满地成群的老鼠,脚踝毛骨悚然的触感,还是可以轻易叫我起一身鸡皮疙瘩。甚至连那只灰鼠诡异的笑,也是如此真实,只要一眨眼就可以清晰浮现在眼前。

“真不可思议。”在我愣神的片刻,凯特啧啧出声,“我一直以为白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我拉住凯特的耳朵,“白蔺不仅天不怕地不怕,还是个专门收拾小坏蛋的好能手!”

“哎哎,果然是个粗鲁的姑娘!你可告诉过我,你们东方有句话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凯特歪着脖子不甘示弱。

“可是你不知道我们东方还有一句话,叫作该出手时则出手,哈哈!”

虽然凯特这小鬼不叫人省心,但这样一闹,梦境里带来的阴冷压抑感倒去了大半。一看时间也不早了,我匆匆和凯特道别,就往面包铺赶去。

想到今天又有许多面包等着我送进烤箱,突然觉得有些疲乏,可能是一个晚上没睡好的缘故。

我一边打哈欠,一边往回赶。刚进店门,就和准备出门的丽萨撞了个满怀。

“哎呦!”我捂着脑袋,被撞得不轻。

“小蔺儿,你去哪儿了,我正打算找你去。”丽萨拉过我,上下打量,“没遇到麻烦吧?”

我被看得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我在凯特家,很好。”

“原来如此。”丽萨拍拍我的肩,“不过你好像没睡好,眼睛红得快成兔子了。”

“咦,这是怎么了?”我刚想开口,丽萨就指着我胳膊上一个大红疙瘩问,“疼么?”

“不疼,”我伸手按了按,有些轻微的刺痒,猜测道,“可能被蚊子咬的,过会就没了。”

“那是再好不过的。”丽萨拍拍我的肩,回到烤箱边,“我已经烤了一些面包,你帮我装进篮子里,送到莱德太太那里去。”

“莱德太太?我可是有些时候没见着她了。”我一边把面包放进篮子里,一边说。

“听说身体不舒服,这面包也是几天前订的,说是要送到姑妈那里去。”

“上帝保佑,希望她已经康复。”

“你真是个好姑娘。”丽萨在面包上盖好薄布,冲我挥挥手,“也代我向她问好。”

“一定!”我挎着篮子出门,朝莱德太太家走去。

【5】

路上行人不多,有的也只是掩面匆匆而过,相识的至多点头致意,灾病带来的恐慌与日俱增。说到底也只怪我历史课光顾着与周公下棋,如今遇到这样的状况只能在心里烧高香,盼着疫情可以早点得到控制,不要被累及其中。

我挎着篮子从巷口穿过,前面就是莱德太太的家了,步子也不由加快了些。正当要敲门时,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来。

“简姆斯先生?”我有些意外,“您怎么在这里?”

是的,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教孩子们语法么,怎么会在布丁巷?

“小蔺儿,快回去。”简姆斯并不回答我,转身朝屋里的人挥挥手,“抬出来吧。”

我看见两个高个子的男人抬着一副担架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旁还跟着莱德先生,他穿一袭黑衣,悲戚的神情下是掩盖不住的惊恐。

“发生什么事了?”我拽紧篮子,隐约觉得不安。

“莱德太太死了,就刚刚。”身旁有人提醒我,“这该死的瘟疫,什么时候才到头!”

莱德太太死了?我看着篮子里松软还带着温热的面包,想到眼前的人是再也没办法将这篮子面包送到她姑妈手中,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让一让。”抬担架的男人一边往前走,一边提醒两旁的行人。我拎着篮子退后几步,站在屋檐下目送他们离开。

这时,一阵微风从巷子口穿堂而过,吹起了蒙在担架上白布的一角,莱德太太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发绀的皮肤已经成了可怖的紫黑色,结着大块散不去的淤血,眼眶深凹下去,仿佛两口枯死的水井,不再生机。

来到这里,我听到最多的是因为瘟疫而死去的人们,却从未亲眼见过。如此乍眼看到,心里不免哆嗦,吓得缩住了脚。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简姆斯回过头来,口吻严厉,“快回去。”

“哦,这就走。”我看到站在屋外的莱德先生,将篮子塞到他手里,匆匆说了声再见,就绕道往回赶。

走到一半,觉得脸上凉飕飕的,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竟哭了。

原先我厌恶害怕瘟疫的存在,只是出于对死亡的敬畏。但直到前一刻曾与自己谈过天聊过地的人就这样走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惧怕。

我知道,莱德太太将被人抬到郊外去,那里是所有因瘟疫而死去的人最后的去处。他们将被焚化,填埋到泥土里,就好像不曾来到过这世界一般。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当我把莱德太太的事告诉丽萨后,她愣了片刻,好一会才说出这样一句。

抛开其他不讲,多年的街坊,她们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直到莱德太太最后一次来店里,她们还在这间面包铺的门口约定要一同去裁布制衣服。如此一来,想必丽萨就更忌讳谈及瘟疫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只是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丽萨面前,让她缓缓情绪。随后,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