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北大荒原上,随著夜色的降临,连下几天的大雨终於暂时停歇了。

威达蜷缩在臭烘烘的马粪圈里,全身一动不动。在这样肮脏的环境里过了好几天,他的鼻子已经适应了周围腥臭的气味,达到了久而不闻其臭的境界。

几天来,除了与赤拉维、伊森各进行了一次会面外,威达一直在静心养伤,抛去外界杂念,打通阻滞的经络,重新汇聚涣散的真气。除了吃喝拉撒,他都是这种似睡非睡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在睡觉,实际上却是在暗地里运功调养,不为人察觉间,身上的功力已经恢复了六七成。

真气顺著经络逐渐集中到手指,威达转动手腕,轻轻地掐住绑缚自己双手的那根浸了油的牛筋,用力一扯。

看起来功夫恢复得不错,粗牛筋被扯断,又扭动几下,双手终於能够分开来了。

去除了牛筋束缚後,双手仅仅恢复了部分自由,紧扣在手腕和脚脖上的精铁镣铐仍然限制著他的行动。

威达侧耳倾听,在外边负责看守的沃萨兵已经睡著,发出均匀的鼾声。他小心地坐起身来,双手用力,可精铁镣铐却纹丝不动。

很显然,这种铁链是为囚禁武功高手和敌人高级武将所特制的,一端紧拴在房子的梁柱上,一端拷住人的手和脚,结实无比,需要三把钥匙同时插入匙孔才能解开。看这样子,除非能把马粪棚的支柱锯断,抱著柱子带著镣铐一块逃,否则根本无法脱身。

威达当然不会傻到去做这种荒谬的逃跑。隐忍多日,他等待的就是功力恢复,警戒逐渐放松的这一刻。同样,他对逃跑的成功也充满了信心,因为他有秦当年教给自己的独门绝技--「缩骨**」。

安修角斗学院的「青年四杰」中,丹西、昆达和凯鲁都属於实力型角斗士,是那种聪明而勤奋的人,反覆苦练,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地提高内力修为。内力达到了哪个程度,方可练习相应的功夫与招式。

威达与三位弟兄不同,秦对他的评价是「灵动」。由於禀赋异於常人,他学习武功常常是顿悟、飞跃式提升,很多需要极强内力修为做依托的高深功夫,威达往往一学就会,甚至无师自通。就像他自创的那招一弓四箭手法,即令丹西内力强他一截,也仍无法学会。

缩骨**本为顶级武功,需要极深厚的内力方可练习。在秦死於角斗场的那一年,他曾称赞几个弟子道,这麽苦练下去,丹西只需再有五年,其他人只需再有八年,就可以开始修炼缩骨**等本门顶级功夫了。谁曾想,威达听完秦讲述的口诀後,回去竟然一练即成。

丹西等几个夥伴将他五花大绑,绳子、皮筋、枷锁、镣铐等,丹西等人把角斗学院刑具室能偷来的都偷出来,施加到威达身上。可每一次,丹西他们忙乎几个小时搞出来的设计,威达不需几分钟就能脱身而出。

威达的这项本领,不仅丹西他们羡慕得流口水,就连秦也是吃惊不小。不过威达这种特异才华,似乎也有相当的选择性,只对某些武功,如轻身、逃逸等类别的功夫特别适应,对其他功夫则毫无反应。

随著丹西起兵立业,大家也都开始忙於军事和政务,练功也远不如以前勤快,丹西还身中奇毒,武功近乎全废。组军建国前期的迅速发展,也几乎没有遇到太大阻力,威达没有被俘的机会,这项本领自然也没有用武之地。只是老朋友聚会之时,威达偶尔出来亮上一手,像玩杂耍般表演一番,以助酒兴。

正所谓艺不压身,这种时刻,却轮到这项能耐大显身手的时机了。

威达交叠双腿盘踞,挺直背脊,双手缓缓向前、向上伸展,与肩同高时,将之凝住。

意念渐乎强烈,真气冲荡鼓涨,两臂彷佛不再属於自己,而仅为外来之物,如长物悬挂在肩关节处。

威达闭目凝神内视,尤其是平挂的双臂,细致入微地体察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道血管,甚至到每一根毫毛的位置和微小的颤动,一幅两臂的立体透视图自然而然地呈现在威达的脑海中。

随後,早已凝聚於气海中的真气,开始顺著经脉涌过肩关节,充塞两臂各处,在它们的涌动冲旋下,双臂以肩关节为中心和基底,各块肌肉、骨骼都开始做起各式各样的柔微运动。

这些运动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从威达的脑中「看」来,所有的骨骼、肌肉等这些细微单位的运动都只有一个目的--以最小的体积占据空间。

不知不觉中,手上的精铁镣铐悄然落地!

威达重新舒展双臂,平伸双腿,不一会双脚也重获自由。

威达站起身来,四下寂寥无声。他悄悄走出马粪牢狱,在睡著的守卫脖子上轻施一掌,令其几个时辰都不会醒来。

呼吸著荒野上雨後清新而湿润的空气,威达浑身畅快、舒意通达,内心更是充满了喜悦。他伏在草丛中,神射手特有的锐目溜溜地窥测周围的情况。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除了远处有部分蛮骑在巡逻外,军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熟睡当中。天空只是一个雨中间歇,上面的乌云仍在聚集,月亮和星星全被遮住,只有一些尚未熄灭的火堆还在发出光亮,抵御周遭黑暗的入侵。

威达估摸好方向,施展轻身功夫,开始朝著西边凯鲁大军的营地前进。

走了一段路後,威达突然伏下身,隐於草丛中。

远处一座帐篷,一个人掀开帐帘走了出来。藉著帘子掀起时一闪而过的微弱灯光,视力极佳的威达认出此人竟然就是赤拉维的谋士伊森!

伊森上一次本来还跟自己约好了,明天进行第二次会谈。可惜,你明天就见不到我棉,威达心理乐呵呵地想到。

伊森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情况,然後缓步朝北走去,看上去丝毫没有什麽不妥,就像一个用脑过度,思索到深夜的谋士在夜晚出来散散步,调剂一下绷紧的神经,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然而目光锐利的威达却隐隐发现了不妥。在这样漆黑的深夜里,伊森看似信步而行,实际上却巧妙地避开了任何火堆与巡逻人员,专挑黑暗处走路,而且在这种地方,他的脚就像长了眼睛,不受任何石块、野草等障碍物的羁绊。不是经过长期训练的优秀斥候或者有威达这样的目力,绝难做到这一点。

早在几天前与伊森会谈时,威达就察觉到此人的不简单,不仅仅是他的机谋权变。像安多里尔、帕巴特这样老狐狸谋士,威达也见过,不再以为奇。令他不安的是,此人身上那股特有的诡异和危险气息,让敏感的威达感觉到了。虽然威达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种毫无根据的直觉,可素来感觉敏锐、思维灵动的他,却无法将这种感觉从心头抹去。

威达楞了几秒,好奇心终於战胜了一切,偷偷改变了运动的方向。

出於对此人武功深浅的不了解,威达谨慎地跟伊森保持约莫有三十步的距离,悄悄地跟在身後。

事实很快证明了威达的谨慎绝对正确。

走出军营後不久,没有什麽顾忌的伊森加快脚步向北行进,其轻功之佳,即令猛虎军团中的第一轻功高手威达也自叹弗如。但见他腰不弯、脚不抬、手不摆,倏忽间已在数米之外,只有宽大的袍襟衣袖在风中飘动。像这种移行换位,在武功高手的争斗对杀时并不罕见,可要通过这种方式行走,那可真是闻所未闻了,它不仅需要极高的轻身技巧,更需要匪夷所思的内力做支撑。

今晚伊森看起来相当著急,走的飞快。

确实在飞,货真价实的飞。

不过伊森走的急也有好处,令他没有察觉追在身後的威达。

威达咬紧牙关,施展出自己的独门绝活--卷草滑。他全身伏在草地上,手脚并用,就如在游泳一样,草叶、草茎的柔弱推力就像水的反推,令他就像一条鱼儿在草上飞速而无声息地滑动前进。倘若在白日,这景象绝对会美妙无比,威达彷佛就像在草原这片无垠无际的碧海上游著「旱泳」!

尽管手脚并用,尽管施展出全副本领,威达也只是堪堪跟上伊森鬼魅般的身影而已,令他既钦佩又更加好奇。

一小会功夫,两人就一个飞、一个游,向北「走」出了十里之远。

猛地,伊森停住了脚步!

威达的心差点没悬到嗓子眼处!

人家伊森说走就走、说停就停,可威达就没这麽洒脱了。倒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一来他追踪对方,看到对方停下才能做出反应,二来内伤刚愈,尚未达到功力的颠峰状态。

还好,前面有一堆马粪!

***,刚逃出了马粪圈,可到了这儿还要心甘情愿、感天谢地地往上撞!

威达心里咒骂著,额头撞上了这堆马粪,藉著这点柔和的阻力,他终於不被察觉地停止了草上游泳运动。

伊森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东西所吸引,威达也不由得忍住臭味(闻过清新的空气後,这气味尤其刺鼻),顺著伊森的目光往前方望去。

离伊森约莫十米远处,是几块大石头垒成的一个古怪的星星形状,上面燃著一枝闪著绿色光芒的火炬,似乎是代表某种联络暗号。在石头後面,一个胡狼族装束的中年汉子,手里提著一个嘴里咿咿呀呀发不出声,脸上擦著青色油彩的巫师,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

藉著草叶的掩护抬望此人,威达所受的震撼不下於刚才看到伊森施展的轻功绝技!

中年汉子貌不惊人,然而就这麽轻松地站在那里,你立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令人呼吸局促,不敢直视。如威达这样的高手,也难免产生运功抵御的念头,倘若定力不够的人,在此情景下必然是心悸神惊,撒腿就逃。

幸好威达是远远掩身於草丛中,趴在一堆马粪後远远观看,不至於要分神去运功抵御。他是大气也不敢出,心跳都缓了下来,全身进入龟息状态,连体表也清凉一片,以免流汗。

威达非常清楚,像伊森和对面的中年汉子这种绝顶高手,任何轻微的呼吸声,甚至些许异样的气味,都会为他们察觉。

伊森和草原汉子就这麽默默无言地对视著,半晌没人出声。

草原汉子脸容冷酷,若电的两道神目贯注在伊森的身上,伊森如泰山一样沉稳,刚才一番疾行好像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对方那如海潮般澎湃的气势在他眼中似乎也不值一哂。按道理,草原汉子手里的那名巫师应该是个相当重要的人质,伊森却毫不在意,只是平静地盯著那名汉子,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草原各族的巫师中,似乎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在不断地发展势力,连胡狼族拉乌大师也无法幸免。」草原汉子终於忍不住开口了,一张嘴就是一股浓浓的胡狼腔∶「我一直想知道控制这个神秘组织的幕後黑手究竟是何方神圣,没想到竟然是我们尊贵的伊森先生。」

伊森略有动容,冷哼一声∶「卡拉曼将军,何必学著胡狼人说话呢?军国大事您不管,怎麽有雅兴跑到草原上牧牛放马来了?」

伊森此言一出,顿时反客为主,翻转了整个局势。

卡拉曼是谁?躲在远处观战的威达心里头嘀咕著,将记忆库搜索一遍也没能回忆起一鳞片甲。不过他心里明白,那个草原牧民打扮,被伊森称作将军的卡拉曼,刚才手提人质,以逸待劳,更兼一上来就先发制人,应该是在气势上颇占优势的。然而这个卡拉曼万万没想到,伊森一句话就揭开了自己隐秘极深的真实身份!

此时欲重占主动,莫过於以牙还牙,也一语洞穿伊森的老底,可偏生他却并不清楚。卡拉曼刚才那汹汹逼人的气势顿时弱了不少。

「哈哈、哈哈,先生好眼光!」卡拉曼显然是老江湖了,既然叫不出伊森的真名,乾脆就用先生两字含糊过去。

他仰声笑起来,左手一扔,那名叫做拉乌的胡狼族巫师带著一股劲风急袭伊森,卡拉曼自己也紧追在拉乌身後,一前一後两道身影以快得难以形容的速度直取伊森面门!

这一招充分展示了卡拉曼的充沛内力,其力量之大、攻势之盛,就连数十步之外趴著的威达都觉到了狂风击面般的疼痛感。

观战的威达心里不由得叹服,这个卡拉曼的武功之高超,手段之狠毒。这一毫无徵兆的偷袭,出手就是夺命绝招,让伊森既投鼠忌器,又须护卫自身安全。生死关头,情急之下,任谁都不得不施展自己的绝技护身,从而暴露自己的身份。

伊森出手了!

他这一出手,把威达惊得差点没有从草丛里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