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堡偷袭战到傍晚终於结束了。这次沃萨和胡狼联军四万人,在内应的配合下,一举偷袭成功。

可就在游牧联军已经舔到了甘甜的胜利果实时,丹西因思家心切而提前诳u^,硬生生将胜利夺走。他们不仅没有吃到果实,反而被割了舌头。八千人被杀,包括主将卡琳尔在内的五千人被俘,跟随赤拉维逃回去的仅仅两万七千人左右。

不过猛虎军团这一边也是一个惨胜。虽然他们保住了固原堡,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全军损失也不小,有一万四千多人伤亡,绝大多都是乌姆手下的城防守军。

固原堡也遭到了血腥破坏,军事和民用设施也受损严重,四万市民丧身於蛮子的铁蹄和屠刀之下。

出则为兵,入则畜牧的游牧民族,打仗素来兵民不分,尽管戈勃特有禁令,但仍有相当多的人,包括军官在内,都习惯性地见人就杀。另外,城内一些市民们的反抗,延缓了城市的完全陷落,为猛虎军团的到来争取了时间,但也更加激怒了蛮兵,给自己和其他人惹来杀身之祸。

更要命的是,丹西的妻子和幼儿不见踪影。

思家心切,提前诳u^固原堡,丹西无意间拯救了自己的咽喉重镇,挽回了破蛮冈周遭与戈勃特对垒的十数万大军的性命。不过,这场出乎意料的劫难,却使得自己提前抵达固原堡的原动力,早日回家看老婆抱孩子的心愿无法实现。

发妻与爱子失踪,令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乌姆等人在城内挨户搜查,在城外派大批军队四处巡逻,可却踪影全无。唯一的线索,是一个参加了领主府防御战的身受重伤侥幸不死的猛虎军团战士,他告诉丹西,当卡琳尔的胡狼军冲进来之前,副将华司和夫人少爷们就都不见了。

打了胜仗却没有心思庆功,今夜的固原堡就是如此。

虽然军中文书在照旧记录战功,官员们在照旧论功行赏,但获得奖赏的战士们却没有心情饮酒庆贺,他们在城内各处巡查防备,搜寻和掩埋战友的尸体,捕追漏网的草原蛮子。

同样,城区里也没有出现胜利後民间犒师的热烈场面,反而笼罩著一层厚厚的悲戚气氛。

市民们自发地起来抗击蛮族入侵的举动,拖延了赤拉维的攻势,为丹西的入城反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但同时,他们也遭到了游牧骑兵的野蛮屠杀,四万多人倒在血泊中,上万个家庭披上了黑纱,各个教堂里的神父们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捧著圣经的手已经酸硬,悼词念得磨破了嘴唇。

有人披黑纱、洒眼泪的家庭,又算是幸运的了。许多家庭是全家被戮,只有市政人员给他们收尸,葬入城外的公墓。

无家可归的丹西,只好暂且在市政厅内安身。乌姆原来准备的欢迎仪式自不必提,连一桌像样的宴会酒菜也被赤拉维他们搅得无法安排出来。厨子被杀、酒窖遭砸烂、酒楼集市就更不用说了,所幸的是粮仓和军械库在乌姆的死守下得存,他才能搞些面包、香肠、腌肉,加上几瓶家酿葡萄酒凑数。

再好的饭菜,丹西也难以下咽。

妻离子散的领主,只能带著一众打了胜仗的将官们,闷声不响的吃晚餐。

「丹西,其实你也不必心焦。」固原堡的守将兼丹西好友乌姆看看这麽一直沉默也不是办法,他劝慰道∶「我曾派华司保护嫂侄,幸存的护院战士也说卡琳尔进来前就没有看见过他们了,或许他们真是想办法逃走了也不一定。」

「嗯!」丹西叹口气∶「还有其他线索吗?」

「没了,其他的兵将都没有看到过他们,不过我已经派人出城去各处搜寻了。」乌姆答道。

「卡琳尔嘴里撬出点什麽东西了吗?」古斯问道。

「她铁嘴钢牙,无论什麽刑罚,一句话也不吭。」乌姆摇摇头∶「不过我估计她可能也不知道,毕竟她冲进来之前,嫂侄们就已经不见了。」

「***!」丹西想起刚才卡琳尔恶毒的咒骂,不由得火上心头∶「在大军征讨戈勃特之前,宰了这个蛮女祭旗!」

军官们一片叫好,死了这麽多人,大家也都是气不打一处来。乌姆手下的城防军伤亡惨重,军官们叫得尤其凶。

一片叫好声中,独独贝叶连忙出来制止。

他也知道丹西说的是气话,平静下来後的丹西肯定不会这麽做。不过万一丹西答应了众将的要求,旨意一传出去,被士兵和民众们知晓了,要收回可就不容易了。毕竟草原蛮族给固原堡的军民带来深重的灾难和巨大的悲痛,杀死任何一个蛮子,兵民都会欢呼雀跃。当然,面对忧心妻儿安全的领主,贝叶也必须尽量把话说得圆通一些。

「杀死这只母狼,还是便宜了她,我看要千刀万剐,让她受尽凌辱才解恨!」贝叶说道∶「不过,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此事可能尚须仔细计议才行。」

「首先,领主夫人和少爷的安全,还要著落在卡琳尔身上。即使她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万一夫人和少爷落入蛮子手中,恐怕也要通过她来交换。」贝叶首先稳住丹西的火气。

「其次,被俘的威达将军,也可以通过这个蛮女交换。」接著贝叶又以众人跟威达的友情控制住乌姆等人的情绪。

「第三点,恐怕也是最重要的,我们需要从这个蛮女身上套取一些情报。」贝叶这才进入正题∶「无论是威达兵败死亡峡谷还是这一次差点攻克固原堡,都离不开闪特籍叛将的配合。如果前一次尚可看作巧合的话,这一次再不重视,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戈勃特对於入侵中央走廊是蓄谋已久,蛮子的说客和间谍,估计早几年前就已经在闪特各处活动。我们的降将里头还有多少蛮子的内应,殊难预料。这个卡琳尔是胡狼族首领的亲妹妹,可以参加游牧联军的最高层会议,对我们的反间谍工作多少会有一些裨益。」

丹西默然无声,埋头不语。自己和下属们的想法,一家之长和一国之君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出色地扮演著後一种角色,但内心里,仍然如普通人一样,向往著甜蜜幸福的天伦之乐。这种情感取向和波动,自从数日前在曼尼亚城下险战时体会到一名普通战士的心境後,就愈发强烈起来。

这次撇开大队,先行回到固原堡,也正是因为这种情感占据了自己心胸後所采取的行军措施。谁料到误打误撞,消弭了一场灾难,更加深了手下人对自己英明决断的崇拜。

不过,无论战果如何辉煌,却还是必须承受妻儿失散,生死未卜的打击。这样的结果,丹西惟有苦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痛。

幼年失去父母、少年失去养父、青年时又目睹情同父子的恩师惨死角斗场,丹西的心也被这一层层的磨难磨出厚厚的硬茧,道道伤痕的结痂埋住了内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为了复仇,为了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丹西主动投身到权力与死亡游戏中。按照这种游戏规则,所有的一切,包括情感,都是可以作价交易的东西。与爱琳和兰妮之间,都是肉欲胜於爱情,和美芙洛娃,更是一场典型的政治联姻。

为保护爱子而遭受的突如其来的伤病,开始令丹西感受到了天命无常,人力也有未逮之处。曼尼亚城下的险战,也令他懂得了普通人也许早就感受到的情感。当人们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时刻,思念的才是至亲的人,才会感到亲情的可贵,那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有些东西,失去之後,你方能感到它的价值,真正明白它们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如果说,曼尼亚战役只是在丹西情感冰河中砸出了一个小孔,那麽这次妻儿失踪所带来的思念和痛苦,就像春汛一样涌动,几乎要从胸中喷薄而出。

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丈夫,妻子儿女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丹西是不会容忍任何人在他们身上施加伤害,即使只是有这种企图的人,他也无法原谅。他要发出最明确的警告,要施以最严厉的惩罚,杜绝今後任何此类事件的发生。

作为广袤领地,上千万人口和数十万大军的领袖,他和贝叶这样的谋臣,首先要考虑的却是事件本身的後果,对今後战局、政局的影响,若他们被蛮子掳走,将如何被戈勃特当作重要筹码加以利用,又将如何影响猛虎军团与草原蛮族的决战。

用这种眼光来看,老婆只是一个伴其入眠的枕头,儿子则是其附属产物,都属於再生性资源。老婆可以续娶,儿子可以再生,只有权力与宝座才是真正的一去难返的稀缺性资源。权力越大,越要隐忍自己的情感,权力越大的人,越有控制喜怒哀乐的必要,因为他们的情绪一旦失控,其破坏性是惊人的,不论是对己还是对人。

换了以前的丹西,自然不难选择,可情感的坚冰一旦打碎,就再难重新冻结。

两种角色,必须由一个人来扮演,两种想法,在脑海中激荡,两股力量,都强大到令人无法拒绝的程度。

一种是发乎自然的人伦,一种是具有无穷诱惑力,引无数英雄尽折腰的物欲和权欲,它们的交锋,将精神世界割裂成相互矛盾、斗争不休的两半。

这是一种富贵的精神病,只有权贵人物才会患上,而且一旦患上,就几乎无药可救,成为不治之症。无怪乎君王诸侯、达官贵人中,心里变态、精神失常者层出不穷。

丹西狠狠地摇摇头,将两种思绪通通排出去,不去想那麽多,让脑海中一片木然,这样反而好受一点。

不过,人的想法是不可揣测的。

略略沉寂一会儿後,就有人借贝叶的说法,往下借题发挥,丝毫不顾及丹西急待休整的头脑。

「贝叶先生说的有道理。」别亚点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希莱茨基挑了头,让我五万雄兵饮恨死亡峡谷。索伦托和皮卡德紧跟其後,差点令我军首尾不能两顾,不仅乌姆,连安多里尔军师的近二十万人马也险些被戈勃特连锅端掉。倘若这祸根不除,等到领主亲率大军与戈勃特对垒时再出大乱,恐怕我猛虎军团败後就再难有翻身之日啊!」

「别亚将军和贝叶先生的话不假。」罗米也插话道,虽然他因对贝叶没有好感,但一直看著丹西长大的他,在这险恶的时刻,也不得不凭著自己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赞同贝叶所言,规劝因妻儿失踪而有些失去方寸的丹西∶「就像那个尤里奇的参谋华司,我就相当怀疑。事发之前,只有他和夫人、少爷在一起,即使成功掩护两位夫人逃离险境,到这会儿,他也早该现身了,洛u鞲斯M踪影全无?里头八成有鬼!对这群反覆无常的叛将,不可轻信哪!」

「没错!」古斯也插话道∶「对闪特降军必须采取措施防范於未然,至少应该加强内部监控的力度!」

来自巨木堡的心腹们把一个大难题挑了开来,丹西惟有暂且压制住对亲人们的思念,著手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夜里,雨终於又停了下来。

提奥又悄悄地探出头来。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上次一探头就被卡琳尔抓个正著,这一次他显然小心翼翼了许多,确认到周围没有任何危险才敢作出这个并不危险的,斥候们早就习以为常的动作。

其实他的小心是完全不必要的。上次被俘,是他没有注意到草原联军的空中侦察机所带来的恶果。这一次蛮族联军偷袭固原堡失利,遭到索司率领的猛虎军团骑兵凶猛追击而专心逃命的他们,自然没有闲工夫去理睬一个逃失了的被俘斥候。

空中侦察的秃鹫们也不像上一次,大荒原上就提奥一人一马在那里左搜右寻,如今它们满眼是数万人的大追击战场面,当然也就顾不上注意地面那个小黑点般的提奥。

按理说,从逃出的森林到固原堡仅有两公里路程,到这时候,提奥就是爬也该爬到了。很显然,提奥看到了令他错愕不已的事情,不得不改变行程,原来是从东往西逃向本方城堡,但此时却从西向东,一直跟踪到黑夜。

当提奥逃至离固原堡不远,快到城脚的地方,却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两个猛虎军团装束的士兵抱著两个小孩走在前头,两个美艳的妇人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後,最後的人他认识,是固原堡副将华司,上次来固原堡搬救兵时见过,提著把剑在後面压阵。

这个奇怪的场面,让提奥留上了心。

副将华司在激烈的咱u嫔丛噢中ㄔh指挥战斗,反而跑出城外,本身就非常值得怀疑。看他对那两个女人推推耸耸,也不会是保护重要人物出逃。最令提奥觉得奇怪的是,一行人是往草原联军聚集的东方而去,而不是朝北、南、西等猛虎军团辖地去。

两个美妇看上去也有些心计,她们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人故意拖延一下,令华司不得不拿出剑空劈著吓唬她跟著前进,另一个女人就偷偷地扔下一件首饰。

这些都被斥候锐利的眼睛看到了,提奥也偷偷地改变行程,悄悄地跟在她们的後边。他顺路捡起这些并不是特别昂贵,但款式靓丽、做工精致的首饰,其中一根发簪上刻著的字把提奥也吓了一大跳!

「赠爱琳,我的爱妻。丹西字。」

到这会,应该不会有人猜错,提奥所跟踪的正是华司和丹西的老婆、孩子一行人!

赤拉维之所以能大度地自行指挥各处攻城巷战,把擒得丹西妻儿的机会让给卡琳尔,甚至对卡琳尔的那种顾钱不顾脸的行为嗤之以鼻,倒不是他胸襟有多开阔,而是沃萨人早就已经埋下了华司这颗重要棋子。

华司今天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协助联军消灭乌姆,一是替沃萨人擒住丹西的妻儿,以免被胡狼人夺去这无比重要的人质和价值连城的俘虏。当乌姆命令他去保护丹西家眷的安全时,他是求之不得。那会工夫,蛮族已经入城,他跟著去,即使消灭了乌姆,主要功劳也会是索伦托的,自己只是去沾点光。但独力擒住丹西家眷,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功劳至少能与索伦托平起平坐。

卡琳尔著急寻宝,倒是帮了丹西一个忙。倘若是沃萨人前来,华司自然会想办法将丹西的妻儿献出,可卡琳尔带著胡狼人来攻打领主府,华司不得不命令手下拚死抵抗,看到实在挡不住了之後,就带著爱琳等人从地道逃跑,想将他们献给驻扎在城外东面的沃萨人。

在地道里,华司就挥剑杀死了四个跟随的奴婢,两个心腹亲兵将丹虎、丹豹从女人手里抢走。

这是华司从游牧民族手上学到的招数,抓住了小羊羔,母羊自然乖乖地跟在後头。挂念爱儿的母亲,只好服贴地听命,而华司则拿著剑跟在後头。

华司也没想到,自己在地道期间,固原堡攻防战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丹西大军到来,猛虎军团疯狂地反扑与追击,赤拉维仓皇逃窜。而在索司的迅猛追击下,负责接应的沃萨人也撒蹄自顾自地逃命。没有办法,他只有先押著这母子四人独自上路,希冀能偷偷越过大荒原,将人质送到戈勃特手里。

当这夥人赶到沃萨人接应的树林时,由於担心被猛虎军团追上,负责接应的人跑了个精光,只剩几匹战马拴在树上,留给可能逃至此处的闪特叛将。

一夥人赶快上马赶路。熟悉这里地形的华司尽挑偏僻易隐藏行踪的地方走路,等到雨停,方才找了这个避人耳目的小山谷,生了团火,烤乾衣服,吃些乾粮。华司和两个亲兵都脱下了被雨淋透的猛虎军团盔甲,从皮囊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乾爽的老百姓服装。

熟悉军旅的华司,做事机密、行动干练,不过,他做梦也不曾想到,在不远处谷口的灌木丛里,提奥正在那里偷偷地监视。

提奥虽然无马,但他跑得飞快,刚才这一幕又让他知道寻找爱琳和兰妮遗下的首饰指引方向,不久也很快地赶到了这里。

提奥的手上除了奎尔赠送的断魂匕首外,还多了张短角硬弓和一枝式样古怪的吹箭。弓是草原人必备的防身和作战的武器,提奥自然需要。吹箭则是胡狼人喜爱的一种暗杀武器,射程虽然不远,但能无声无息地发箭,令人防不胜防。箭头上含有剧毒,见血封喉。这些都是逃窜的游牧骑兵们丢下的,被一路搜寻著前进的提奥顺手捡起。

提奥当然想救出丹西的老婆孩子,立下奇功一件。不过对方有三个人,各个身手看起来都不弱,未曾练过武功的提奥,估计自己没有胜算,还可能误伤著妇孺。而距离太远,吹箭无法射到,即使用角弓发箭,运气好也最多射杀一人,之後就得以一对二。如此情形,提奥也只好按捺著性子不动,静候机会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