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骑部队缓缓迫近,在离丹西一伙人十余步外定住。

戈勃特的千军万马,列成厚实的军阵。前几排的沃萨战士一律手握马刀,举成一片刀林,后几排战士张弓拉弦,引而不发,只需一松手,就是箭雨淋头。

如此严密的布置,哪怕你武功再高,即便是伊森这等高手,抑或柯库里能、卢其阿诺亲来,恐怕也没有本事能够单枪匹马冲出去逃生。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古斯、塔科和八名卫兵绕一小圈,将丹西护在中心。丹西面无表情,漠然注视着如厚墙般挤压过来的沃萨骑阵。

被上万蛮骑困在核心的一行逃亡者,拔刃在手,跨居马背,冷冷打量四周。他们既没有投降的意思,也没有作出突围的姿态,目光中甚至带着些许期待和兴奋。

跨于踏雪之上的戈勃特,手握青龙剑跃出队列,鹰一般的深目,像看罗网中的小鸟、陷阱中的野兔一样,打量丹西一行人,眉眼间掩不住得色与笑意。

在戈勃特身后,季尔登、鹰斯、则尤等蛮酋和武将们勒马而立。

而他们的身后,是被反绑双手、嘴塞毛巾、由数名蛮兵严密看押的鲁道夫。他此时的出现,解释了丹西这支逃亡分队泄漏行踪的真正原因。

“哈哈哈,丹西先生,”看到丹西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戈勃特缓辔驶近:“我军动用一个万人队前来迎接阁下,如此礼仪,难道还不够隆重吗?”

戈勃特的目光中带着探询。

两位死对头虽然在战场上交过手,可那只是立于兵阵身后遥遥相望,这么近距离打量对方,尚是首次。

丹西这个叱吒大陆的铁血人物、这个不可一世的年轻霸主,面对如今晚般的困境,会是何种心情?连戈勃特的好奇心也被勾起。

同样,大军僵持对峙期间能够擒获敌酋,这等好事就如天上掉金块、绊跤捡巨宝,戈勃特虽然谨慎,这时候也难免有些喜形于色。

把丹西擒到手中,完成雄心霸业近在咫尺,伸手可及!虽然胜利来得这样轻松,未免有些过于容易,少了很多奋斗的乐趣……

被围的一小群人,仍是一片无言的沉默。丹西依旧毫无任何表情,游牧联军首领刀子般的目光也刺穿不了他那岩石一样僵硬的脸庞。

“丹西领主,你好歹是刀山火海中闯过来的人,怎么到这会连话也说不出一句来了?难道你也像个娘们一样,害怕了不成?!”对方毫不搭理自己的冷漠态度,扫了戈勃特不少兴致,他的话里明显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挑衅。

“戈勃特先生,有劳阁下这么兴师动众。”丹西不作声,旁边的古斯却有些忍不住了,他冷声截断戈勃特的话:“这样赢得战争的胜利,难怪沃萨人骁勇善战传诵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呵呵,古斯将军,到这时候,我可没有闲心来跟你像小孩子一样吵架。战争胜负已分,大伙儿还是把精力放在战后协议的条款上吧!”戈勃特可不吃这一套,他一招手:“来人,收缴他们的武器!”

“不必烦劳勇士们动手了。”一直沉默的丹西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剑扔到地上:“弃剑!”

叮叮当当的一片脆响,被团团包围的古斯、塔科和诸卫兵均弃剑于地。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样,唯有被绑缚马背上的鲁道夫神色有些不对劲,想挣扎着说话却又被毛巾塞住嘴,发不出声。不过,这种场合下他并非主角,不是注目的中心,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看看谁像个娘们似的胆小!”丹西冷笑着跃马而出:“有上万人护着,你还怕成这个样子。来吧!戈勃特,要杀要剐,随你所愿!”

“性子够狂的,到这时候还他妈逞威风!”季尔登有些按捺不住,要冲上来教训一下这个几近束手待毙而又极其嚣张的俘虏。

当日那场有始无终、差点大败的会战中,自己苦心栽培多年的亲兵部队“飞鹰队”在阻击战中全军覆没,这些天来每次回忆起那段仇恨,比剜了心还痛。

戈勃特轻一扬手,制止了勇将的冲动。

在蛮族联军首领无上的权威下,季尔登也只能悻悻地勒住缰绳。

“上来呀!动手啊!为你的弟兄们报仇啊!你要是有种,现在就抽出刀来杀了我!”丹西似乎也有些冲动,季尔登不上来,他反而挑衅般地迎上去,一副破罐子破摔,主动求死的样子。

“丹西领主,你何必跟下边的武夫一般见识,在今天这个高兴日子里,妄言什么杀剐之事呢?”戈勃特阴冷的话语像一盆凉水,可以浇灭任何失去理智的怒火。

“哦?”丹西扭过头,一副不屑的样子:“这话又怎么说?”

“大陆之大,难道容不下两个英雄?倘若你我携起手来,放眼整个大陆,又有何人能敌?咱俩又何必在这荒天野地里,让手下勇敢的将士们拚个你死我活呢?”丹西这么容易被激,戈勃特打心眼里有些蔑视,但早已想好的说辞,还是得说出来。

“有话就直说,别跟我打什么哑谜诳语。”

戈勃特仰头大笑起来:“只要领主愿意签署盟约,把闪北暂借我栖身放牧,我在这里当着上万人的面发誓,你我今后兄弟相称,这大好的江山,咱们同治共享!这个条件,你看如何?”

戈勃特不是鲁莽之辈。收益一定的条件下,人们追求成本最小的方案。猛虎军团的战斗力,他有过切身的体会。杀死丹西,引致对方军心大乱,即便战争能够打赢,可这一路征战厮杀、攻城掠地,联军的损伤恐怕也不会少于十万。

相反,胁持丹西,先把闪北之地兵不血刃地骗到手。到那时,放不放人、是不是继续打下去,完全可以静观其变,而且也是自己一句话说了算。

“哈哈,真够厚道的条件!我说戈勃特……”

不为人察觉,尤其是藉着季尔登刚才这么一搅局,丹西其实已经悄悄接近了戈勃特,两人相隔仅一个马位的距离。

话未说完,平地风起!

戈勃特**的踏雪嘶鸣一声,突然失蹄!

丹西手中多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飞身刺向这位不共戴天的蛮酋!

当丹西出手时,古斯、塔科和其他卫兵也同时发动猛攻,呈一个扇面疾扑戈勃特!这十一个人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显是预谋在先,演练纯熟!

杀气腾腾,寒光闪烁!

异变突来,蛮兵蛮将们稍一愣神,也连忙驱马上前助战。

戈勃特卷入打斗,他们可不敢乱放弓箭,以至误伤自己的首领--蛮族极具威胁的远程武器失去了用武之地。

“小心有毒!”

乱局当中就听戈勃特用精湛内力发出暴喝。因为用手掩住了口鼻,叫声不免走样,比则尤的鼻腔瓮声还要难听。

叫的仍然有些晚,蛮将和亲兵们纵马冲进战圈,**的战马却纷纷哀鸣倒地!

除了像季尔登、则尤等武功颇高者能够倏忽而退,避开剧毒侵袭外,很多人连同战马同时倒地。

人和马都口吐黑沫,肤色更瞬即变为焦炭般的乌黑!

丹西等人通过使毒,在团团重围中竟然营造出排除蛮兵接近和弓箭干扰的小型比武场,于众目睽睽下公然行刺自己的仇敌,思路与当日席尔瓦指挥的第一次巨木堡防御战如出一辙。

虽然未曾料到丹西如此胆大包天,且使出下毒的阴损招数,但武功精深、心计狠辣的戈勃特,对于敌手狗急跳墙的戒心却也有所防范。

异香刚入鼻腔,戈勃特就已经屏住了呼吸,并运起强劲的内力逼出侵入体内的那一丝微毒。

不得不说,戈勃特确是剑法大家。爱马失蹄,毒气陡至,加上丹西几人的突然发难,几番突变之下,他依然应如闪电,迅速腾身而起,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青龙剑,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网!

使毒之招,只能在对手猝不及防之下,于短时间内创造以多攻少的战机。

战圈外,季尔登等人已经在用湿布条包缠口鼻,马上就要冲回来救助。

时间非常紧迫!

丹西刚才撒毒的左手搓成尖锥状,右手匕刺,如一颗出膛的炮弹射向戈勃特!

古斯持一张黑黝黝的渔网从头顶兜扑,塔科和另三个卫兵手里拿着几条泛着荧荧绿光的绞索,其他人则是双手匕首,自上下左右各个方向疾冲而上!

丹西他们的这次联手出击,计谋筹划良久,动作配合熟练,戈勃特虽然反应极快,但突遭这样的暗刺,仍处于相当被动的防守地位。

老辣的戈勃特知道,对方这是困兽犹斗,力图拚个鱼死网破,能俘获并胁持自己逃出生天最好,不然也要来个同归于尽。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情况下的攻击是极其可怕的,气势和潜能都得以完全发挥出来。

若是自己一味防守,丹西等人的气势会更盛,后续杀招更是源源而来,即使自己躲得开第一招,也很难躲开第二招,绝对撑不过第三招。虽然季尔登等人能迅速过来相助,恐怕时间上也赶不及。

欲改变局面,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抢回主动权--一念及此,戈勃特手里的青龙剑气势陡盛。

生死关头,一切杂念被抛之脑外!剑随意行,意随剑走,人剑合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心神半丝不误地觉察到敌人真气的流转方向和速度的变异。对方的攻杀进退、虚实强弱,戈勃特瞬时就已了如指掌。

表面上,丹西离自己最近,其匕刺气势汹汹,大有一去不回,不胜无归之概,是所有攻势锋芒中的最锐利处。然而,大概是丹西伤势未愈之故,其气势虽盛,内力和后劲却明显不足。

相反,自头顶盖下的古斯和从旁边侧翼兜击的塔科等人,内力蓄意敛收,却隐含着极其可怕的后手。

气劲爆响,青龙剑破浪而出!

古斯等人都感到了一股巨大的黏劲,两手空荡荡的,兵器仿佛不再存在一般。渔网、绞索和十几把匕首悉数不听主人使唤而转移了方向,被戈勃特强大的内力迫得荡开。

于此同时,青龙剑闪烁出极其耀眼的光芒,如一条跃出水面的游龙,迎向正面扑来的丹西!

戈勃特这一招也是深悉兵法--擒贼擒王,攻敌必救。

仗着青龙剑的长度优势和硬度,丹西若不闪避,在他能刺及自己的时候,本身已经被青龙剑捅成了肉串。

丹西如若闪避,自己尚有排山倒海的后续剑招,令其无从抵御,被荡开的古斯等人必然要改招相救,从而完全打破丹西等人预先设计的如意算盘。

况且,即便遇到最坏的情况,自己不能一举转变颓势,也能大大延缓对手重整攻势的时间。而到那时,季尔登等人肯定已经赶来相救,局面将完全扭转。

一石三鸟,戈勃特的算计不可谓不缜密。无论从哪种角度看,他自己脱困而出,改变危局,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令人目瞪口呆的事实却将戈勃特天衣无缝的计画完全打破!

精明若斯的蛮族首领,仍然失算!

※※※

“吁!”乌丁拉扯缰绳,举手打个手势,全队都停住马步。

几里外是青衣镇,夜色中闪动着几排隐约的***,看上去一片宁静。

一路逃亡,所到之处,民舍颓倾、人烟稀少、千里无炊,昔日富饶的国土变成了废墟荒野,乌丁这位败军之将也难免触景伤怀。

回头瞧瞧手下的战士。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战士们扔弃了旧时的金色盔甲,换上了各色各样的便装。

此刻,大家衣冠不整,风尘仆面,有将近三成战士身上挂彩,脏兮兮的斑驳血迹,掩盖了衣服的原色。由于一整天奔驰逃窜而没有进食,所有战士都又累又饿,许多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想起旬月之前威风八面的骑队,看看今日走投无路的惨状,即使是乌丁这种职业军人出身的铁打般的汉子,也不免有些眼眶发红。

黑岩城之役战败后,乌丁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带领骑队逃窜。

尽管这支骑兵战斗力强,马术高超,但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加上兹波林手下部队的尾追、塞尔各地驻军的堵截,当日的千余骑兵仅剩下三百不到。

首都巨木堡就在黑岩城西边数十公里处,可如今却被联军围得水泄不通,跑去只能是送死,其他地方又到处都有塞尔驻军镇守,堡垒林立、铁网篱笆遍布,虽然是在本国故土上作战,乌丁却不知道何处可以安身。

为避免暴露行踪而惹来塞尔驻军的围堵,骑队除了尽量走田野小路外,整支人马夜晚都不敢点起火把照明。幸好还有一点月光,替这伙败兵照亮逃亡之路。

“侦察兵,出列!”

队伍里跃出两个矫健而干练的小伙子,猛虎军团的特制警号别在腰间。

“进镇去打探打探,”乌丁朝他俩努努嘴:“发现不对,立刻鸣号报警!”

“是!”两名侦察兵举手行礼,允诺而去。

其他人下马休息。乌丁来回踱着步子,满脸的焦躁。

不一会儿,两人就跑回来汇报,镇内没有塞尔驻军,一切无恙。

“哦?真的吗?”青衣镇这样的中等集镇,又坐落于官道之上,按理说塞尔人必然要派兵驻守,镇内无一兵一卒,确实不合常理,经验丰富的乌丁不免有些犹豫。

两名侦察兵详细地向乌丁介绍了镇内的情况。

与一路逃亡得出的印象大相迳庭,青衣镇看不到任何塞尔岗哨和兵营驻地,民众生活安定,仿佛是个世外桃源。镇内气氛平静祥和,很多人家敞开户门,挂着灯笼,尚未睡觉。镇子主街的西头有个夜市还开着,不少镇民在边逛边采购货品。

“上马!先锋队随我前进。”乌丁盘算一番,下令道:“其他的人殿后护卫,保持戒备!出发!”

不填饱肚子是无法打仗的。对于逃亡部队而言,有关后勤方面的军事教条已经不起作用。为了解决粮草问题,有危险也得斗胆冒上一冒了。

队伍重新开拔。

乌丁带着二十余骑在前开路,余下的化作三彪,护卫侧后,二百多名骑兵飞马朝着***的方向驶去。

※※※

青衣镇的入口就在前方。乌丁再次举手,示意部队停住马步。

果然如侦察兵讲述的那样,镇内的气氛安宁祥和,从外看去,甚至可以看到镇口有一胖一瘦的两个老头在挑灯下棋,悠闲得很。

看来塞尔人确实没有在此驻军,使得青衣镇仍然保持着昔日的繁华与平静。

“走!咱们进镇!”

一招手,乌丁领着二百余饥渴难耐的败兵们纵马而入。

骑队冲进了青衣镇的主道。

虽然晚上没有多少人出门,但仍有少数镇民蹲在宅院门口饮酒聊天、打牌下棋。主道的另一头,是一个***辉煌的夜市,里面人流如织,颇为热闹。

久违了的和平场景,令乌丁多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有所放松。

恰在大家舒了口气的时候,异变突起!

看到整支骑兵完全入镇,坐在镇口下棋的两个老头,突然捏指入嘴,打出报讯的呼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