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政分离制度,自然必须遵守,但席尔瓦的巨大贡献,也是有目共睹,人尽皆知。冒然褫夺他的权力,即便明升暗降,也遮不住那悠悠之口,让人笑话我丹西妒贤嫉能,更寒了天下才俊之心,堵塞今后人才的投奔之路。”丹西抬高了嗓门:“方今乱世,我要的是人才而不是奴才,尤其是席尔瓦这种可以独当一面的帅才。所以,席尔瓦必须受赏升官,而且是有实权的大官!”

“可他已经是中央郡独裁官了,还有这样的位子吗?”贝叶问道。

“没有位置,就创造一个!”丹西说道:“战事完毕之后,我将设立左右相国职位,席尔瓦将出任右相一职。此外,奔流河东岸的新收国土,将组建河西郡,由他兼任总督,且暂时代管军队。那片土地面积不小,又为我国的新疆域,实行一段时间军政总揽的过渡期,亦不会怎么违背军政分离的原则。”

“河西郡是我国的一片飞地,楔入圣瓦尔尼和所拉密之间,是我们在奔流河东岸的桥头堡,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麦戈文家族在那里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形势极其微妙。我们目前还必须遵守与狄龙之间的同盟协定,但又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如何既收服人心,积蓄力量,牵制住狄龙的扩张,又把握形势,在必要时发挥其关键作用,将是一项极富挑战性的工作。席尔瓦性喜挑战性工作,对于这项任命,该难以推辞。好钢就必须用在刀刃上,让席尔瓦对付狄龙,我也能放下心来,全力经营走廊南部腹地。”

听闻丹西此言,安多里尔和贝叶心中尽皆暗叹。

真正的雄主,在开疆拓土时期,只怕部下没有才能,而不会害怕他们功高镇主!这是建立在广阔心胸和对自己的能力极度自信基础上的举措。

当然,这种举措不可否认地存在着风险,其危险性有多大、会不会酿成灾难,就全看君主的手腕与野心是否相称了。

“关于中央郡民众武装的问题,我是这么看的。”看看下面没有反对意见,丹西接着缓声说道:“民众的力量已经显示出来,再把他们压制回去,一则存在着反抗和内乱的危险,二则这是一股极其暴烈的力量,即使我们手段巧妙地完成了任务,也会把凶狠的虎豹变成温顺的绵羊,以后再想利用这股力量,恐怕也就难了。对于这样一股已经苏醒的洪流,堵不如疏,防范不如利用。大陆上各国君王,想必已经领教了咱们手下那些老百姓的厉害,那我们干脆做到底,把中央郡变成真正的军事禁区,变成任何入侵者的死亡之地。假如你的军事力量无法强大到能将中央郡的几百万民众彻底灭绝的程度,那你就等若自己找死!”

“领主,难道您真要让中央郡全民武装,把那里变成强人横行的场所吗?”贝叶皱眉道。

“那倒不是。”丹西笑道:“社会秩序、政治机构和法律条款当然必须贯彻执行。我想的是,和中央郡的民众达成这样一笔交易——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耕种的人,可以免交租税、可以拥有武器,但受到政府召唤,所有成年男子必须自带武器,没有报酬,加入自由军团的对外作战。战胜后的战利品,国家与参战者按比例分成。”

“从军费开支、武器供应等角度仔细算算,其实咱们还是赚了。更何况,对外,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里的强悍民风,为部队提供无偿而忠诚的兵员;对内,整个中央郡将成为一片铁打的江山,令任何侵略者不敢觊觎,再强大的国家进攻这里之前都必须三思而行。”

“君主只和贵族订立协定,你直接和普通百姓订立协定,恐怕有些不妥吧!”安多里尔毕竟年纪大了,对于丹西的这个建议颇有些不能理解。

“君主只分封贵族,在于贵族具有力量。中央郡的民众已经显示了力量,他们就有了谈判的资格。花巨大的代价来违逆和扑灭这股力量,不如大家携手对外,利益均分,各得其所。”

“您不会把这项政策推广到全部国土吧?”贝叶也有些张大了嘴巴。

“那当然。已经苏醒的,就让它苏醒;还在沉睡的,就让它继续沉睡。”丹西扬扬眉毛:“一切都顺其自然。”

丹西是一个出身于底层的年轻君主,没有什么陈规戒律能束缚住他的手脚,敢于创新也善于创新。

当一股新的力量展示出来后,他能够立刻敏锐地发觉,并大胆破除陈规,巧妙地加以利用。

安多里尔和贝叶虽然足智多谋、变通灵活,毕竟出身旧官僚体系,传统的等级秩序偏见依然残留于心,即使他们想得到,只怕在潜意识里也会不自觉地排斥这种想法。

结果这一次,反让丹西率先寻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丹西的这项政策具有极其深远的意义,为后来猛虎帝国在军事上登峰造极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除具有御林军性质的猛虎军团外,自由军团也跃上舞台,成为大陆军界中一支令人恐惧的力量,从保家卫国的民团性质的义勇军,变成猛虎帝国向外扩张的急先锋。

这项政策不仅仅是一个职业军人概念那么简单。在远东一些国家曾有过世代从军的“军户”等组织,但那种军人应该叫做“军奴”,地位类同奴隶,没有尊严和自由,战斗力更是起伏不定。

而改组后的自由军团,成为由自耕农为主的军队,他们不仅是自由民,更获得了封建时代类似于贵族般的权利和义务,与君王的利益休戚相关,两者之间凭着世代相袭的、用鲜血凝成的契约,共生死、同荣辱,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维持着颇高的战斗力。

“虽然只在中央郡实行,但让民众武装起来,总归存在着很大的潜在风险。不过,既然你这么坚持和自信,认为能够驾驭这股力量,我也只好同意。咱们还是把注意力转向眼前的北部战场吧!”半晌,安多里尔方从震惊中慢慢回过味来:“再好的蓝图,也必须在战胜敌人后才能实现。南部主战场确实胜利在望,可北部还有戈勃特这块拦路巨石呢!”

老军师刚把问题摆出来,霍夫曼已在外边敲门:“报告!菲尔将军求见!”

贝叶打开门,猴族斥候菲尔带着半是忧虑,半是兴奋的神情闯进门来:“领主大人、军师大人,我的坐骑病死了!”

“哦?走,看看去!”

听得菲尔此话,屋里的人几乎都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什么时候发病的?”

“大前天。”

“什么症状?”

“大前天起,它就开始发高烧、呼吸急促、眼窝红肿。今天上午,它的体温突然恢复正常,像原来那样活蹦乱跳。我还以为没事了,可谁知道今天晚上它就卧趴在那死了。”

一行人边走边谈,急匆匆地赶到猛虎军团斥候队的专用马棚。

在那里,药剂大师厄尔布已经带着几个兽医在灯光下剖尸验察。

“结膜发炎、肺部充血、肝脾积水、皮下有红肿的斑状死疽……”厄尔布拿着死马血淋淋的内脏,在灯下仔细分辨,嘴里兀自喃喃不已。

“厄尔布老头,发现什么没有?!”老军师一进门就朝老药师嚷道。

在僵持静守的这段苦闷日子里,同龄的厄尔布已经变成安多里尔非常要好的酒友。

“老酒鬼来啦!啊,丹西领主也来了。”厄尔布放下死马的内脏,用毛巾擦拭着腻黏的两手:“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菲尔的这匹坐骑可中了头奖啦!百年难得一遇的急性传染病——斑疽瘟,竟然降临到这只小牡马的身上!”

“斑疽瘟?”

疾疫越可怕,厄尔布就越高兴,可其他人听到这个不祥的名称,心中都是一颤。对于医学,大家都是外行,只能耐着性子听老药师的解释。

斑疽瘟属于急性或亚急性瘟疫,对人无害,只在牲畜,特别是单蹄兽,如马、驴、骡等之间的传染。此病潜伏和发作期很短,牲畜染上后将在三到四天内发病死亡。

初染此病时,马儿会厌食、发烧、结膜发炎、呼吸急促,因症状类似于肺病,一般兽医都不会太在意。而且,过两天后,病马会自动恢复正常体温,像是已经痊愈。

实际上,这时候最危险、传染性最强,因为人们往往骑着这些已经“病愈”的马匹到处走动,很容易引发大面积的传染。这种回光返照只能持续一天左右的时间,之后染病的马匹就会突然死亡。

斑疽瘟出现的次数非常罕见,可是危害极大。此病之于牲畜,类似黑瘟疫之于人类,属于绝症,没有药物可治,一旦患上,等于被宣判死刑。

据医典上介绍,此病的病死率超过九成五。斑疽瘟传染性很强,其传播除了同槽混饲外,最主要的途径是以蚊、蠓等吸血昆虫作为媒介传递感染。

与任何无法医治的瘟疫一样,唯一的对付办法就是对病马进行隔离、斩杀,并将死马深埋或焚烧,防止传染其他畜群。所以,厩舍一定要保持卫生洁净,经常进行焚香驱蚊。

“菲尔!”丹西听完后,急急地转向身后的斥候队长:“传令全营马夫和兽医,对所有马棚厩舍进行一次彻查。凡发现任何生病迹象的牲畜,不论是何病情,一律集中隔离,等待斩杀。凡与这些有嫌疑的牲畜同槽共棚的,也全都圈起来严密看管,并派专门的兽医值班,日夜观察,一旦发现异样,立刻斩杀!”

“遵命!”

“贝叶,你马上带人去召集纵队长以上将领,令他们火速赶往破蛮冈军议厅商议对策!”

“是!”

两人受令后,急匆匆地各领一队传令兵离去。

丹西自己则带着安多里尔、厄尔布先行一步,走入离斥候队马棚不远处的破蛮冈军议厅静候。

过了大约个把小时,凯鲁、威达、吴平、坎塔、奎尔、尤里奇、穆斯塔法、班哈、古斯、罗格、塔科、凯日兰、索司等所有纵队长以上武将都从军营各处防区陆续抵达。

贝叶亲自带队,传令大家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事务来星夜开会,就已经令诸将有些狐疑。进入军议厅,他们更觉察到厅内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的紧张。

坐于主位的丹西,并没有如往常般笑容满脸地与赶来的将领们打招呼,而是面色严峻地与身边的安多里尔小声地交谈着。看得出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争执,各不相让地辩论著,都在试图说服对方。

霍夫曼等侍卫官则是忙碌地跑进跑出,将一张张表格递给丹西身旁的厄尔布。

本次随军出征的牲畜极多,一时半会无法全部清查完毕,但是丹西急切地想知道斑疽瘟的传播情况,故而菲尔等人也只好清查完一个厩舍,就把一个厩舍的牲畜死病情况报上来,厄尔布则在一旁临时充任统计员。

贝叶点点人数后,就走到正跟安多里尔火热交谈着的丹西身边,附在他的耳朵说道:“领主大人,都来齐了。”

丹西止住与安多里尔的争论,抬头扫视一遍军议厅。目光到处,小声嘀咕着的将官们都条件反射般地停止交谈,坐正身躯。

“好了,今天请大家来,是有一项重大而紧急的事情要与诸位商议。”丹西严肃地说道:“因菲尔的坐骑染上斑疽瘟死亡,我们对全营的马厩进行了一次普查,情况相当严重。厄尔布先生,请你给大家介绍一下有关情况吧!”

面对着满座悍勇的战将,厄尔布也有些紧张。他清清嗓子,给与会者介绍了斑疽瘟的发病症状、传染途径、危害程度,以及在猛虎军团军营内的感染情况。

到目前为止,已清点完三分之一左右的马厩畜棚,数据如下:五天之内死亡的战马为二百一十五匹。患病的牲畜计有九百六十多匹马、一百三十五头驴子和七十二头骡子。

因没有时间解剖和诊断,这些死去和病倒的牲畜是否染上了可怕的斑疽瘟,抑或只是自然死亡和患上普通疾病,尚有待确诊。

死马病畜的分布范围相当分散,约占已经清查过的厩舍的三分之一。只有一个单位,那就是菲尔指挥的斥候队,马匹的染病率和死亡率异常偏高,几乎四分之一的死马和六分之一的病畜集中于此。

可以断定,斑疽瘟的传染源就来自这里。厄尔布推算缘由,一则,他们每天都要偷运腐肉,容易被病菌传染。二则,他们总是骑马穿行于草甸丛生的大荒原各处,总是遭受蚊虫和小蠓的叮咬,易于交叉感染。

倘若以上死病的牲畜都是由于斑疽瘟所致,那么情形将非常可怕。与这些死病的牲畜同棚共厩的牲畜,估计占到全营牲畜的三成左右,即使现在就采取最有效的措施,按最乐观估计,也有将近三成的战马不可驾驭,必须斩杀、焚毁和深埋,才能控制住局面,不让瘟疫大规模流传。

厄尔布介绍完毕后,室内一片哗然。

“蛮族军营里可曾出现什么异样?”坎塔问道。

“重新修整军营之后,戈勃特的戒备心变得极强,岗哨森严、巡兵密布,我们很难渗透进敌军营内。”贝叶详细的解释道:“根据斥候队从外围瞭望获得的情报分析,目前尚未发现大规模隔离屠宰畜群的迹象,也没看到焚毁疫尸所升起的黑烟。”

“他***,真他妈活见鬼了!”凯鲁恼怒地挥动钵儿大的拳头,忍不住在会上大吐粗口:“老子们辛辛苦苦去算计敌人,制造病菌、散播疾疫,结果蛮子们的马没事,反倒让自家的马得上了这种危险的传染病!”

也难怪凯鲁生气,丹西费尽心机,却让自己部队的马群染上了绝症,戈勃特反而看起来没出什么事。

上帝的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幸得咱们只遇到马瘟,对人没有危害,最不济也就是没了骑乘而已。”奎尔宽慰着众人道:“瘟疫这种东西,有时候比敌人还要可怕哪!记得第三次两盟大战,就是因为瘟疫,两方只能仓促议和,各自无功罢兵。”

“咱们最好还是别泄气,再等上一段日子。蛮族的马群看似无恙,不代表没有染上瘟疫。”穆斯塔法也打气道:“没准瘟疫在蛮族畜群中正处於潜伏期,尚未大规模发作呢!就如我军营内的情况一样,若不是菲尔将军的坐骑出现怪症,而菲尔将军又十分注意此事,百十匹马病死,对于数十万蛮族大军而言,根本不会引起什么重视。”

“等?!等来等去,已经进入秋天了,在收获的季节,我们却只有干耗一法!”有过断臂之痛的威达,终日为战事不临而闷闷不乐:“再不动手跟戈勃特干架,就这么等下去,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怪病!”

“不可、不可!”尤里奇连声反对道:“轻率出战,覆师之道,致败之因哪!”

将领们七嘴八舌,各种意见都有,厅里闹哄哄的一片。

贝叶奋笔疾书做着记录,丹西和安多里尔则不动声色地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