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西之所以只带亲卫纵队回破蛮冈解围,并不完全是由于自负自傲。

戈勃特的蛮兵主力已经窜回汉诺大草原,正在落荒而逃,如果不能在他们返回本族基地,重新获得战马资源之前加以大量杀伤,就可能留下大患,不须三五年工夫,这个可怕的蛮族首领又可能卷土重来。

步兵的行军速度是肯定赶不及回援相救的,一场大战后猛虎军团自身的骑兵又仅剩下九万,此刻十分珍贵。

丹西抽出五千最精锐的亲卫纵队回身救子,已经是可抽调部队的极限,再多了,就可能影响追击战的效果。

在猛虎军团里头,所有骑兵中恐怕只有亲卫纵队这种最精锐的军队,既熟悉轻重骑兵的一切战术,又能够吃得消连日不间歇的行军作战之劳苦。对于他们的作战能力和作战意志,丹西也是具有绝对的信心。

之所以让亲卫纵队除去重甲,心急火燎地以最快速度赶到破蛮冈下并立刻开战,就是为了赶在破蛮冈营破之前,以自身为诱饵,引得蛮军主力暂停攻营,来围杀自己这支看起来人数不多的精锐亲兵。而无论是谁,在这样大的诱惑面前都无法把持得住的。

丹西的儿子和丹西本人,虽然丹西自己把儿子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可在他人眼里,两者根本无法相比--儿子可以再生,拧下来的脑袋可就再也安不回去了。

为了加快速度,失去了重甲防护,又是这样一种体力状态,丹西当然不指望能以五千轻骑击败八倍以上的蛮兵。

他只要能拖延足够长的时间就行了,因为他的手里还藏着另外一张底牌用来对付偷袭老营的蛮军……

※※※

太阳落山的时候,一艘庞大的舰队又一次在叠瓦渡口泊船登陆。

“快!快!快!”

孔狄不待“亮月号”停稳就飞身跃下战舰,挥剑催促兵士赶快下船行军。

陆上大战爆发,水军当然必须配合。虽然出击决策是临时做出的,但在计议停定的当晚,丹西就放出最快的信鸽--千里灵翔,给驻守泪河南端的孔狄发去急件,要求他带上所有的战士,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破蛮冈,参加对游牧蛮族的最后决战。

将两万残弱之兵留守破蛮冈,猛虎军团总指挥部自然也考虑过戈勃特穿插后方,偷袭老营的可能性。

有闪北水军这张牌在手,则不怕蛮军这一黑虎掏心的狠招。如若敌军偷袭,孔狄的部队就是解围的援军;如若破蛮冈安然无恙,他们则可以作为生力军投入战场。这是丹西最初的作战设想。

只是这一次,主战场托瘟疫之青睐,确实打得比较顺利,但后方大营却因鲁道夫的猛烈进攻,连两三天时间都熬不过去。

这种形势,致使丹西不得不率领亲兵火速回援,反倒比孔狄更早一步赶来战场,而且还得为了儿子的安全,为了拖延时间,不惜将自己置身于战争漩涡的巨大危险之中。

接获命令后,孔狄毫不迟疑地马上行动。泪河南端尚有地方守备部队和民军三万人左右,都被他全数带上船,坐着高楼舰、运兵舰、渔船改装舰等各式舰只,沿着泪河飞速朝北急进。

孔狄这一走,可把闪北总督纽卡尔吓得灵魂出窍。因为全部兵力北上之后,泪河南岸甚至整个闪北郡都再无可用之兵,完全变成了一具不设防的空壳。他直到昨日方能安下心来,因为他收到丹西发来的大捷战报,饬令他本人收信后即刻北上,前去商议战后开发建设事宜。

回头再说孔狄,经历近五日的水上急行,终于又一次穿越泪河,抵达曾折戟沉沙的叠瓦渡口。

此刻,这里已经不见了蛮兵的踪影,只剩下几片光秃秃的焦林和遍地残布的瓦砾。

踏上这伤心之所,孔狄耳边仿佛又回响起当日的呼号惨叫,眼前仿佛又浮现壮烈牺牲的旺热将军等将士们的音容笑貌。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剧烈跳动,胸口憋得几欲炸破,一股抑制不住的开裂般的疼痛,也从心脏深处慢慢升起……

不过,此时孔狄没有工夫坐在河边回忆往事,缅怀战友。

破蛮冈正处于危急时刻,丹西正遭受着猛烈的围攻。更重要的是,当日引致闪特水师登陆战惨败的两个罪魁祸首--鲁道夫与赤拉维,都正在破蛮冈下嚣张猖狂!

命运有时候是那样的奇特,有些冤家似乎是天生的对头,被某只神秘的手拨弄着、推耸着,总是能不期然地聚首碰面。

孔狄与鲁道夫从圣瓦尔尼一直杀到泪河,今趟又将于大荒原的破蛮冈下再度交手!

三万人在晚霞映耀下,动作熟练,身形灵敏,闹哄哄地跳下船来,跟在孔狄身后朝破蛮冈进发。

地方守备部队一律轻甲覆身,短剑圆盾。以渔民为主体构成的民军也穿上了轻甲,手中的武器却五花八门,鱼叉、渔网、大铁锚、长鱼钩,还有人扛着一把大桨,前端包上铁皮扎上钉刺,类似于蛮族的狼牙棒。

反正孔狄也不强求,大家什么东西熟悉、什么武器趁手,就用什么,只要能杀人,能充分发挥自己的破坏能量就成。

※※※

夕阳同样辐照着死亡峡谷北口。

安多里尔、尤里奇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绕着周围了解地貌,勘探地形。安多里尔年纪大,尤里奇块头大,故而两人走得都比较慢,边走边指指点点,聊天谈地。

“这里地势平坦,北、东、西三向迎敌,只有身后的断肠山脉可以倚恃,如若守城,难度比起在南口旧址建城就大得多了。”尤里奇伸出那五根香肠般的大手,比划着周遭的形势。

“不过这里的土质倒不错,硬度合适,地基牢靠。”安多里尔弯腰揪了一把土,仔细掰弄着手里的土粒儿:“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到水源,如果缺水,遑论守城,便是想在城内生存都有些困难。”

“我已经派人在几里之内钻探打井,看看有没有地下水、蕴藏量是否充足、水质是否清洁。”尤里奇解释着,随即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军师大人,难道我们真的要把城堡建到北口来吗?”

“如果条件合宜,很有可能。”安多里尔拧开随身携带的小酒瓶瓶盖,啜饮一口道:“以前闪特王国对于汉诺大草原有些过于保守和低调,纯粹是被动防御。咱猛虎自治领既然接过戍边屏藩的重任,虽然无意并吞偌大一片土地,但面对汉诺大草原,政策会更加积极主动,措施会更加有力一些。得让蛮子们知道,咱们猛虎军团可不是好惹的主,老是他们先动手打我们,如今,我们也有可能先动手揍他们。”

“如果地形合适,今后这里不仅要建城,城外还要开设大型集市,把这里发展成一个贸易枢纽。”安多里尔在地上画出一个大圈圈:“强大的武力只是后盾,不只在军事和外交层面,更在于经济与贸易层面,我们要有所作为。金钱和财货也是我们左右草原局势,操纵各族命运的锐利武器,而且在这些方面,比起那些愚昧的野蛮人,咱们占有很大的优势。这个资讯一定要传达到整个大草原,让蛮子们明白,打仗不如做买卖合算。”

猛虎自治领这个新兴政权,显然在开放性上要强于过去的闪特王国。胡萝卜加大棒,成为帝国草原政策的基石。

胡萝卜够甜、够香,双方才有合作的机会,才会有人愿意投靠;棒子够硬、够狠,才能抑制住草原贵族的贪欲,甘心地啃着手头那截胡萝卜,而不是得陇望蜀。

当然,如今这会儿,尚不须伸出橄榄枝,而是当头棒喝、饱以老拳的时候。如若没有实力,对于以最原始方式崇拜丛林法则的蛮族而言,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尊重。

“呵,草原的夜色真美哪!”时光在谈话中不知不觉地流逝,夜幕已经降临了,尤里奇叹口气道:“不知道贝叶他们,进展情况如何了。”

“我倒不担心贝叶那只瘦猴子,他精着呢!”安多里尔酹须道:“反倒是领主这次,因为涉及亲生骨血,有些冲动,叫我难免担心哪!”

※※※

火光铺遍原野,亲卫纵队与蛮军仍在互相搅杀拚斗。

亲卫纵队以优秀的战术素养、坚忍的毅力斗志、高超的格斗技巧,不知疲倦地与围攻他们的蛮军厮杀着。他们总计让一万二千名蛮子血染挺尸,但自身也损伤过半,仅剩两千多人。

要说这一回,两方陷于特殊的战局,都不是发挥自身特长之战。

因为换成轻装,亲卫纵队的冲击和攻防能力确实受到了影响。不过,蛮族这一次也是以步兵为主力,既没有重步兵的武器装备,又不熟悉步战,没有轻步兵结阵的灵活自如。

一流的轻骑兵砍三流的轻步兵,丹西一方占据的优势不小。

亲卫纵队如同一条被群狼围在中间的蝮蛇,盘曲着身子,不断地扭动躯体,用毒牙啮咬,将毒液喷射出去。

骑兵小分队的腾挪进退、分分合合,战线显得缤纷交错,令人眼花缭乱。虽然他们处于被围攻的地位,每牺牲一个亲卫纵队战士,都要拉上两三个蛮兵垫背陪葬。

从整体上而言,蛮兵很难迅速楔入对手这个柔韧自如的骑阵,冲进去似乎不难,可一旦真杀进去了,往往就只有自身被绞杀的厄运。

丹西的亲卫纵队虽处劣势,但败象不露,活动空间虽然在缓缓缩小,但你却无法迅速将其分割消灭,一时半会还拿他没辙。

幸好这次野战由赤拉维接过指挥大权,也无形中帮了丹西一个大忙。

虽然赤拉维指挥野战的水平强于鲁道夫,而且后者也存在着战斗意志不坚定的风险,但倘若鲁道夫定下心来指挥这次战斗,他可能就不管你三七二十一,不管要死伤多少自己人,就是一通不分敌我的箭雨,把混战一起的对手和自己人一块消灭了拉倒。

赤拉维当然没有这么变态。他不仅对本族人下不了这手,也不愿意承受如此大的损伤,更不可能学习这种饮鸩止渴的战法。

鲁道夫这种不怕手下诅咒,大损自身威信的短期行为,只适用于他这样的外来将领,不可能长久带兵,相反,赤拉维这样的蛮将却必须一直带领蛮兵作战。这是两者指挥风格迥异的本质原因。

再者,这么一直打下去,中间那条盘曲的蝮蛇已经缩小了一多半,最终依然避免不了覆亡的命运。

手下人的素质虽然弱于丹西的亲兵骑手,但两三个换一个的比例,还是比鲁道夫那种变态打法要划算。

巴维尔当日盘算的人海消耗战术,赤拉维这个蛮将心里当然明白。一直坚持这种交换比例,敌我的实力对比就会从八比一变成十比一,二十比一,一百比一,本方的优势只会越来越明显,最后,再强悍精锐的敌军也只能饮恨沙场。

唯一的不足之处,不过是时间稍微延长了一些罢了。

※※※

皓月当空,笼罩四野。

丹西骑虎携狮,不停地屠杀着蛮族步骑,但心里头却越来越急,剧烈的拚杀中身上却在冒冷汗!

两个小时前,夜色降临时,本来心怀喜悦的坎塔看到丹西形势不妙,也不得不留下五千人守营,自己带剩下的人冲出来,跟鲁道夫带领的护后蛮军杀成一团。

这两边,一方属于羸弱之兵,一方不习步战,倒是半斤八两,不过鲁道夫占有人数优势,蛮军的优势也在越来越明显地显露出来……

赤拉维拎着狼牙棒,统揽全局战场,心中喜不自胜。这么打下去,不仅丹西,连破蛮冈的守军实力也消耗于野战中,两者迟早都会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黑鹰队集中!”

被那个可耻的鲁道夫公报私仇,赤拉维好不容易补足勇士人数的一千“黑鹰队”,这会又只剩了三百余人。不过,他们的战斗力也非常强劲,在丹西的亲卫纵队已经极度疲惫时,确是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以歼敌立功、摄魂夺命的最佳人选。

“冲!”

赤拉维亲自带队参战,来摄取最后的战果!

黑鹰队很刁钻地从一个斜向角度射入亲卫纵队那条大蛇的腹部,大蛇躲闪不及,一下被切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其他蛮兵趁势跟进,如蚁群般随着主帅亲兵冲杀。

遭到突袭的大蛇盘身扭动,一方面某些骑手试图绕开剑锋,旁敲侧击,一方面蛇头回叼,自正面抵挡。

丹西在凯日兰、霍夫曼的陪伴下,一棍荡开十几个阻路的蛮兵,拨转虎头,带着数十骑卫士,返身迎向抡着狼牙棒狂扑滥砸的赤拉维杀去。

“轰!”

两棍一交,气劲对撼,神器乌龙棍一下将赤拉维手中的狼牙棒剁成两截。

赤拉维一股鲜血呛到嗓子眼,手里的武器变成一根短棍。好在他身形灵活,一见丹西那股威猛无匹的内力迫身袭来,搂着马脖子没有被震落马下,凭着高超的骑术撇马窜开。

丹西无暇顾及这个蛮将,他保持既有的方向,迎着黑鹰队骑手对冲而上,乌龙棍横斫竖劈,上挑下砸,硬生生遏住这彪蛮勇骑队的攻势。

利箭被蛇头衔住,一下甩到身边。体积缩小一半,伤痕累累的大蛇,继续挣扎着求存……

战斗看起来似乎已成定局,唯一的悬念只是何时才会结束。

丹西、坎塔、赤拉维、鲁道夫,今天战场上所有的主将都亲自上阵厮杀,也是一个颇为罕见的场景。

这些置身沙场的将领们,除了身先士卒,激励斗志,参与突破与反突破的激烈争夺外,还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探察战场形势的微妙变化,以便作出正确的反应和指挥。

不过,战场上夜幕沉沉,尘云滚滚,晚风劲吹,狂飙四起,飞沙走石,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中,战场能见度很低,亲自参战的主将们,都看不真切。

两方战士斗得兴起,杀得忘形的时候,慢慢地,四位主将虽看不清,却都能觉察到情况似乎有异。

一股喧嚣由远及近,一股不属于战场两军的第三方力量似乎在飞速地靠近,然后加入战团!

听清楚了,那是闪特语在咒骂、咆哮、吼叫!

想明白了,那是孔狄的三万人马赶到了战场,投入了战斗!

不仅是近处的鲁道夫,渐渐地,连在远处猛打猛扑、疯狂杀敌的赤拉维,都开始感觉到自家的阵脚在松动,在颤抖,在坍塌!

蛮族的骑兵跌落尘埃,步兵扑倒在地,先是几个、几十个,随后变成几百个、几千个、上万个!

闪特地方守备部队、闪北民军的步战能力跟蛮子们不相上下,甚至可能更弱,可他们新加入战场,体力充沛,更兼人多势众,突如其来,一下把对手打散、淹没……

陡然加入进来的大批生力军,首先把与坎塔缠斗在一起的鲁道夫麾下蛮军打得豕突狼奔,抱头鼠窜,一些慌不择路的人甚至扑向了赤拉维率领的,围攻丹西骑队的蛮兵军阵,把自己人冲乱。

随即,这股滔天恶浪穷追不舍,顺势扑向了赤拉维麾下部众……

营内负责防守的五千猛虎军团战士,一见这局势,也不再固守军营,全都冲出来参战……

鲁道夫本就不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主,一看不行了,哪顾得上那些自己从来就瞧不上眼的蛮兵番将,立刻脚底抹油,拔腿就溜。他这一带头作用,也是导致后方上万蛮兵失去信心与斗志,一冲就垮的主要重要原因。

赤拉维就不一样了,他在暴声呼喝,阻止手下逃命,要求死战到底。

他这一英勇举动,反倒让自己彻底陷入了鱼叉、渔网、铁钉桨等物组成的汪洋大海中……

那根沾着无数人鲜血、白肉的,黏乎乎的乌龙棍,突然带着劲风自身后袭来,赤拉维反应机敏,在马背上一个铁板桥翻仰,铁棍蹭着鼻尖横过!

不过,他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尚来不及扭身,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膻中穴上,硕大的身躯被丹西单手举起!

内劲透处,经脉酥麻、全身瘫软,骁勇的蛮将只能像一条死鱼一样,无力地扭曲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