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对双方的各路前锋,纷纷抵达预定战场,开始探察地形,搜侦敌情,选择合适的营地,为主力大军的到来做准备。

身后的各条大道上,一路路人流马队辎重车,如潮涌动,滚滚向前,朝预定战场挺进。

不过,两军统帅,丹西和柯库里能,都没有立刻动身出发的意思,两军的指挥总部也仍然设立在后方的两座大城,黄金之都和塞尔城。

霍勒姆与柯南召集呼兰西征集团的所有参谋官开会,就着沙盘一点一点地分析形势。

安多里尔、贝叶、李维三人在塞尔王宫的密室里商议军略,他们的手指在地图上不断比划,用直尺反覆量测。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圈、黑圈、红箭头、黑箭头,只看得人头晕目眩。

两位主帅却非常轻松。

柯库里能接受乔克斯的邀请参观苏来尔最大的金矿。他饶有兴趣地瞭解黄金的挖掘、采选和加工过程,甚至亲自动手尝试如何淘金。这完全就像是出国进行友好访问,似乎对即将开始的大战毫不在意。

丹西也没有出席军事会议,而是跟小美老婆,抱着三个崽崽,在塞尔城大街小巷闲逛游览。

自夺占塞尔以来,丹西就着力打造自己的亲民和善形象。他从未穿戎装现身,一直披着那身舒适的便服,即便在拉夫诺的登基典礼上也是如此。

不仅衣服,连老婆孩子也成了他的政治道具。丹西成了一个让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好丈夫、好父亲。白天陪着老婆,背着孩子,在塞尔城各集贸市场、繁华商业街、人流密集的商铺瓦肆里转悠,给老婆买衣服、首饰,给孩子买糖果、饮料,跟老板们亲切交谈,跟身旁的市民们笑咪咪地打招呼。

晚上他又要出席塞尔各路名门显贵举办的酒会、宴会和舞会。丹西因毒病期间养成的豪饮习惯使他成了筵席上的酒仙,小美的翩翩舞姿则成为舞厅里当之无愧的皇后,两人身边都环绕有一大圈年轻的贵族青年和小姐,男人们爽朗的欢闹和女人们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在大厅里回荡。

到了礼拜日,他又成了虔诚的信徒,带着全家人到塞尔城最大的教堂里跟市民们一起做弥撒,吃圣餐,听牧师们布道讲经。每次礼拜活动结束,他都要给教堂捐助大笔款项,给穷苦人施舍一把一把的金币。

这些被政敌斥骂为“立牌坊”的活动,对于自治领和丹西自身的形象口碑起了颇佳的效果。尽管来自敌对国的骂声依旧,但却成功地淡化了本方的征服者形象,驱散了塞尔民众对本国本军的敌意和戒心。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征服,民众心理和领袖魅力方面的征服。

当然,在大敌压境的情况下,想控制住塞尔这样一个地域广阔的强大国家,光靠政治做秀是不行的。统治从来是软硬兼施,军队则是最重要的靠山。

塞尔国防军被大幅裁减,组建一支仅十万人的塞尔军团。丹西对他们并不放心,将这些塞尔部队分散到各地驻防。与此同时,他还在后方留下足足二十万的部队“协助”防御,从而形成二比一的控制优势,保证在战争期间不会后院起火。十万人的中央军团和十万自由民部队充当了这一任务。另外,首都塞尔城的防御也由奎尔率猛虎军团的一个纵队担纲,将这座重要城市的军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此一来,丹西能够奔赴靛河前线的部队只有猛虎军团二十二万、詹鲁军团五万、山地军团十万、自由军团精锐部众五万、外籍雇佣军一万,共计四十二万人马。而在这个作战方向上,敌方光呼兰军队就有六十万,再加上库姆奇盟军五万、苏来尔边防军十万,总兵力几乎是他们的两倍。

“丘根将军,你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布朗尼轻摇折扇,“气恼郁结于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哩!”

“那是当然,丹西连战连捷,把大片国土搂入怀中,我怎能不气?!”丘根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不信任我,不让我去对付他,我怎能不急?!”

“原来如此,”布朗尼笑着递过了一盅茶,“喝口退火凉茶,消消心头怒气。”

布朗尼的手颀长白皙,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而且还打着兰花指,令丘根额头微蹙。他接过茶盏,搁到一边。

“如果将军为此事生气,实在有些不值得。”布朗尼笑道:“丹西看似形势大好,实则已经被套上绞索,就等着我们把绳一拉,把凳一踹,就可以把他送进地狱了。”

“丹西喜欢跳,我们就让他跳,他跳得越欢,我们也越高兴。”布朗尼揭开茶盖,轻吹浮叶,“丹西干掉了塞尔和海亚尔,击破两国,等于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战后我国能更加轻松地收拾残局。可以说,他灭掉的国家越多,我国今后在中央走廊的版图就越大。”

“哼哼,我发现你们呼兰人都是一个德行,吹牛皮从不打草稿。”丘根冷笑道:“柯库里能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一口气吹灭猛虎军团这支百战雄师吧?”

“丘根将军想瞭解我们为什么如此胸有成竹,直接问便是了,”布朗尼不以为忤,“又何必对我使这等激将手法呢?”

他接着侃侃而谈,“丹西有四败,故灭亡可期。”

“猛虎军团在半岛刚刚打完大仗,损兵折将,尚来不及补充,又迅速投身于塞尔征服战。刚打下塞尔,又要与我军交锋,没有一点修整时间,此丹西必败之一。”

“塞尔和海亚尔虽然尽入自治领掌控,但新占之地,军心不稳,民心动荡,必须留下大批人马驻扎新国土,分薄了前线力量,违背了兵力集中原则,此丹西必败之二。”

“猛虎军团进展神速,连战连捷,不免起骄矜之心,无间歇地征战,虽夺占了大片领土,但遇见我军时已成强弩之末,此丹西必败之三。”

“柯库里能大将军算无遗策,早已看透他的阴谋意图,丹西犹不自觉,此必败之四。”

“不见得吧!三角高地上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不免会形成对峙。”布朗尼的分析并未打动丘根,“蛟龙军团纵横江海,苏来尔水师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丹西据靛河而守,柯库里能兵多,又能奈他何?”

“呵呵,我估计,丹西的水军虽强,但这回却八成要栽在这个上头。”布朗尼微笑望向丘根道:“此战胜利后,塞尔和海亚尔很可能成为我国的行省。倘如此,我将向图克拉祖宰相大人推荐由您出任未来的塞尔总督,将军可有意乎?”

丘根直视布朗尼漂亮的丹凤眼,长久无言……

三角高地。

呼兰、苏来尔、海亚尔三国联军驻地。

在这个方向上,归属毒蛊彭萨指挥的部队有呼兰轻骑十万、苏来尔徵调部队五万、苏来尔边防守军五千、亚希米德卫兵残部五千,总计十六万人。

彭萨与亚希米德并排居于上座,呼兰六骏之一的小将莫林和海亚尔老将武索分坐两旁,而灰头土脸,一身泥浆的凯佩尔宰相却垂头丧气地立于帐前。

“凯佩尔,你可知罪?!”彭萨怒道。

“仅五千兵马,要抵御十数倍敌军,便是柯库里能大将军驾到,亦是有败无胜。”凯佩尔根本不服气,“我守城失利,事出有因。”

“那你纵容塞尼防御失度,冒险出击,让席尔瓦轻松破关,随后明知不敌也力劝陛下留守京城,”莫林道:“你又如何解释?”

“臣对军事外行,有所失算,亦在情理之中。”

“我看你是想把整个海亚尔完完整整地囫囵卖给猛虎自治领吧?”彭萨一笑起来,眼鼻嘴就都挤到一块,极度让人难受,“你以为你跟红发恶魔席尔瓦的秘密交易,我们就不知道了?!”

“我不仅……”

凯佩尔似乎并不害怕,欲振振有辞地辩护下去,却被彭萨厉声喝止。

“不用再狡辩了!此等叛徒,拖下去斩了!”

随着彭萨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呼兰卫兵已把凯佩尔拖下去行刑。

惨叫之声越去越远。

彭萨和莫林谈笑风生,彷彿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亚希米德脸部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惟独武索一言不发……

圣火国中部,狄龙的兵马在飞速挺进。

这一段时间以来,圣瓦尔尼部众势如破竹,横扫异教兵马。

波拉丁接连败退,丧失了几近半数国土。不过他的主力部队保持完好,丧地而不亡军,具有很强的韧性和反击力。

狄龙的推进谨慎而快速,布置周密,行军森严,不给老对手留下任何机会。圣火教徒面对这种严厉的紧迫逼压,要么正面硬战,要么继续回退,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这两个选择都对波拉丁不利。除了游牧蛮族,每个国家都有不得不守御的强固堡垒,譬如首都等地。波拉丁即将退到圣火城下,再无后路可退。即使他准备丢弃首都,在当前形势下也无可能。因为他弑杀大祭司穆罕自立的传言,已经在国内招惹了颇多反对者,全凭对万火寺的掌握才控制住局面。如若丢失圣地,不仅名声扫地,而且不劳政敌动手,自己就会被部下赶下台。而硬着头皮接战,实力弱于对手,所有主力一战而殁,就等于重演塞尼在书香关的败局,把整个国家拱手送给狄龙。

当然,狄龙形势虽好,却并不轻松。他脑子里有一根弦,一直紧绷着。

自从两盟半岛烽烟平息后,丹西与狄龙的第二轮蜜月期就结束了。两边虽然没有公开翻脸,表面上仍维持联盟关系,但背后的小动作明显多了起来。莱德事件成为两国外交政策转向的分水岭,丹西和狄龙各自陷身战场,无暇彼此算帐,但暗地里的互相拆台却在越来越频繁地发生……

刚刚巡视一遍前沿阵地,狄龙正勒马回营,几名传讯亲兵已飞马赶前。

“报告大将军!利祖将军回报,西路出现了大批异教人马,足足有三万之多!”

“威塞克将军发来急报,一万黑袍异教徒自陆路突袭繁星港。瓦尔芹守军人少不敌,只能自海上撤离!”

“博格腾将军紧急求援!他遭到一万异教轻骑的突然猛攻,抵挡不住,被迫回缩!据说,带队的是我军的老相识,邪教败类赛义德!”

狄龙本次是正兵推进,八万主力北取敌都,四万人马在两翼卫护。慑于对方强大的攻势,波拉丁同样把接近七万主力都集中在正面,两翼只能派出少量部众骚扰。然而一下之间,五万大军突然冒出来,在西侧形成重大威胁,也完全打乱了狄龙的计划。

既然赛义德现身,狄龙当然知道是马赫迪大举来援。鲨鱼岛缺乏舰船,大军不可能远渡重洋,狄龙心里也是透亮无比,知道只有谁才有这样大的运输量,有这么黑的心肠、这么毒的手段,秘密运送马赫迪部到圣火国,在关键时候出这么大一道难题,让自己有苦难言!

“传我命令!全军撤退,撤往锁林口集结!”

“威塞克舰队从水路配合行动,保证大军安全返回!”

“挑选一万精骑,由我亲自断后!”

狄龙是极其果断之人,根据形势变化立刻做出反应。

周围亲兵皆领命而去。

“大将军,”雅辛斯克露出不舍之色,“这……”

也难怪,退回锁林口,差不多完全撤出圣火国境,这段时间等于白费力气,任谁都有些难以接受。何况狄龙手里的兵力虽然由优转劣,但仍属均势,完全可以一战!

“丹西希望把我拖在这里,至少也要让我军承受重大损失,没有余力他顾,可我偏不让他遂愿!”狄龙充满信心地一笑,“马赫迪与波拉丁,呵呵,等着瞧吧!”

“凯佩尔当然会跟丹西私下勾兑,但肯定也与呼兰人有过交易,不然彭萨不会这么急着杀人灭口。此外,还有塞尼,恐怕两人之间也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武索道:“就像那可恶的奸商,准备一主三卖,谁出价高就把陛下出卖给谁!”

“勾结丹西倒有可能,但呼兰和塞尼?”亚希米德狐疑道。

“说实在的,凯佩尔这样的狐狸不可怕,可怕的是猛虎军团和呼兰帝国这样的虎豹熊罴,还有塞尼这样充满狼子野心的军阀。咱们恰位处夹缝当中,我深为陛下担忧呀!”

“这个无须过虑,”亚希米德道:“我的老朋友乔克斯已做出保证,打败丹西后,我可以返国复位,海亚尔也将获得战胜国的一切待遇。”

“苏来尔人?他们到时候只怕自身难保!”看看无法说服亚希米德,武索只能摇头叹息。

“‘乌龙棍’本就是猴族先辈大英雄侯圣之神器,江湖人士垂涎其神奇功效,你争我夺,频繁转手,却个个都不受其利,反蒙其害。对于没有福缘之人,得之无益。”丹西摩挲着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兵器,神色凄然,“师父秦从大盗卡拉曼手里抢来此物,试图窥破其中奥妙以向柯库里能报仇雪恨,却最终惨死角斗场。我承袭之后,无暇思索,亦是多年一无所获。”

“我也想通了,这件神兵或许跟我也没什么缘分。”丹西递给菲尔道:“转送给侯圣的后人,希望这位远古先辈九泉之下有知,能赐圣物以祥瑞,托福泽于今生,让你解开这道千古谜题,凭此物永佑猴族,卫护自治领!”

“领主大人,”菲尔慌乱地连连摆手,“不不不……”

今晚丹西招他来,他以为又是有关侦讯察探的事情,却不意丹西要将一直使用的趁手兵刃赠送。乌龙棍,已如同丹西的另一只手臂,成为领主的认旗和象徵之一,现在却将如此珍贵的上古神器赠送,菲尔当然不敢接受。

“猴族是继十九名角斗士弟兄之后第一批跟随我的勇士,为自治领的成立与发展立下了巨大功劳,也牺牲了很多将士,受之无愧,而菲尔将军更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丹西道:“乌龙棍乃侯圣传下的神器,现物归原主,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拿着它,不过是拿着一根奇长奇重的铁棍,但对有缘人,却可以凭此光耀青史,垂名四海。既然如此,我何必非要霸占此物,而不是让它发挥更大的功效呢?”丹西将乌龙棍硬塞进菲尔手中,“菲尔,拿着它!”

菲尔颤抖着接过乌龙棍,手举过头,跪地领受神物。

“菲尔,我有两事相求……”

“领主但有吩咐,尽管向菲尔布置!”菲尔忍不住热泪簌簌下流。

“第一,猴族得到圣物后,未来某一天或许再不惧熊族之威力。猴熊两族皆为自治领同生共死的伙伴,历史仇怨虽深,今后却绝不许再生报复之心。第二,自治领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一直为周边势力所嫉恨,所觊觎,稍有机会,他们就会煽风掀浪,颠覆破坏。我在世时,或许能苦撑住局面,可谁又能预料到将来是怎样一番……”

“领主大人,猴熊两族恩怨,早已一笔勾销,猴族已安居香果森林,绝不再做收回圣果岭之幻想!”菲尔抹去纵横涕流的眼泪,打断丹西的话,坚定地说道:“猴族与自治领永远同进共退,互相支持,若违此誓,人神共忿,天地不容!神器乌龙棍,就是永远的见证者!”

“好,”丹西扶起菲尔,“‘青龙剑’由库巴持有,没事的时候,要多跟他交流、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