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呼兰大营,我才渐渐明白领主的心思。

大凡一场大战结束后,总有络绎不绝的民间车队奔向胜利一方的军营。战前和战时,都看不到什么老百姓的踪影,可一到战后,他们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呼啦啦地向胜利者的军营奔去。

商人们把酒肉和其他各种货物运往军营,跟胜利一方的将士们交换战场上缴获的各种战利品,马车、牛车、板车,在营门处满载而入,满载而出。就这一进一出,商人们就能大赚一笔。

此外,还有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也来凑热闹,做皮肉生意,用身子来换取值钱的战利品。

这几乎已成惯例。

今趟也是如此。大量苏来尔本地居民,车载、肩扛、手提,在营门口排起长队,等待入营跟士兵们交易,用酒肉换取值钱的战利品。

妖娆的苏来尔妓女,亦不罕见。

我把马车停下来,静静地候在队尾,心里扑腾扑腾地打鼓。

上帝呀!发发慈悲吧!让领主这个疯子清醒清醒吧!我不想进入可怕的敌方军营!我不想再次被俘虏!

我在默默地祷告着。

出乎意料,我第二次向上帝求恳,居然又灵验了!

等了半晌,密尔顿突然缩起脖子,附在我耳边道:“赶快掉头,悄悄离开这里!快!”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得乖乖照办,但还是不禁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啦?”

“别问了,伊森大魔头在前头。”密尔顿道:“就是那个运一大车白菜的那个傢伙。”

我用眼角余光一瞟,可不?在我们前头隔了几辆车的地方,确实有一大车高高堆起的白菜。不过,我只看到了白菜车,没注意到主人究竟是啥子模样。

“那个鸟人伊森,也太**傻了吧!”我那时还不晓得伊森的厉害,不由得一边赶车一边低声嘀咕,“打了胜仗后,士兵们愿意喝酒吃肉,但可曾见过有人愿意拿战利品换白菜来吃的?”

密尔顿和车内的丹西领主听了,都压着嗓子,偷偷窃笑。

“伊森也不是傻,他那鬼圣火邪教就这德行!”密尔顿捂着嘴巴,尽量不笑出声来,“不准喝酒,不准吃猪肉,伊森老儿,只好推着白菜来卖啦!”

我们三个一直憋了很久,直到离了很远之外,才敢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把伊森魔头损了个够。

笑完后,大家又沉默了。伊森既然猜到我们可能走呼兰军营矇混过关,那其他两个魔头肯定也会在南北两条道上静候我们。前途只怕艰险重重啊!

“老爷,咱们怎么走呢?”密尔顿像个小侍童,卷起帘子,向后问道。

“中间的路被堵死了,就往北吧!”

于是,我们改换路线,朝西北方向前进。

头两天都没遇到什么异样的情状。

白天,我打马飞奔,密尔顿在旁边讲故事、说笑话逗我开心,丹西领主躺在车厢里修养。

晚上,我们不敢投客店,就在路旁寻个安静的地方露宿。丹西领主依旧睡在车厢里,尽量不露面。我和密尔顿在车外铺上蓆子,环车“保卫”。

说实在的,我心里头颇为害怕。丹西领主武功尽失,密尔顿一个小孩,真碰到什么,只有我能上。来一个劫匪,或许我还能扛上一阵,来两个以上的劫匪,我们这个逃亡小组就会彻底完蛋!

可没办法,已到这个份上,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承担起护驾之责。

第三天晚上,我们在一座树林的小溪旁停下马车,开始生火做饭。

丹西领主心情不错,搬下一个木桶,请我们两位忠诚的“卫士”

喝葡萄酒。

酒至半巡,几个人脸上都泛起红光。

“耶!”密尔顿手指密林东边,“那边好像有声音哩!”

“喂,小傢伙,别随便吓人。”我不禁一哆嗦,手里的酒洒了半杯,“哪有什么声音?!”

“好像确实有什么声音。”丹西领主盘腿而坐,瞇眼点头道:“嗯,像是在唱歌。”

“咳!管他什么声音,他不找咱们,咱们也不去惹他。”我接口道:“这一路上,还是谨慎些好。”

“去瞧瞧吧!”领主却道:“歌声的旋律,似曾相识呢!”

我狠狠地瞪密尔顿一眼,怪他多嘴多事,害得我要半夜出去冒险。密尔顿这个小傢伙却得意地朝我吐舌头,扮鬼脸。

“小林赶了好几天车,太辛苦了,”我正要起身,丹西领主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情愿,说道:“密尔顿,你去侦探一番吧!”

我立刻坐下来,心呼侥倖,但嘴上还是说:“领主,密尔顿只是个孩子……”

“就因为他是个孩子,所以要锻炼他的胆量和气魄。”领主道:“当然,光有胆量还不行,还必须有见识,有胆有识,才能有出息。”

密尔顿也是一个敢冒险的小混蛋,居然一个人就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黑漆漆的密林……

我和领主又聊了一会家乡的事情,不多时,那熟悉的歌声渐行渐近。

“血胆英雄,孤身奋战。

联络全部中断,

无法请求增援……“

待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密林里现身,我不由得惊讶地站起来!

“胖墩!”

“林斯顿!”

没想到,密尔顿带回来的,居然是我分别数月的老伙计、铁哥们——胖墩谢尔盖!

坐在红红的火堆边,就着红红的葡萄酒,胖墩满脑门是汗,眉飞色舞地给我们讲他的战场历险。

前头的外籍僱佣军纵队,像轻烟一样被呼兰人穿透!

胖墩所在的长矛方阵,立刻**在敌军的刀锋面前。

第一次上阵的胖墩,比我好不了多少,看到敌人那架势,居然吓得尿了裤子!

不过,他后来的表现远远超越了我。

长矛步兵不像我们这些轻骑兵,打不过可以钻空子逃走,他的前排后排都是战友,只能硬着头皮,踏着鼓点,前进迎敌!

在廝杀中,胖墩用他的长矛捅死了三个呼兰步兵,挑飞了两个呼兰骑手,但敌人仍然像潮水般涌来。

胖墩所在的重步兵方阵,干掉一批敌人,又来一批敌人,似乎无穷无尽,从不间断……

当呼兰骑兵在他们的身后、身侧出现时,战局已经不可收拾了…

别看胖墩平素不怎么爱讲话,像个木头一样,其实心眼也颇多,是个外表老实,心里狡猾狡猾的大滑头。

当残存的英勇将士们聚集在步兵队长身旁,准备与强敌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胖墩开始默默地为自己如何逃生做打算。

在战斗中,胖墩故意摔倒。

恰好此时,前面敌人又被胖墩身后的猛虎战士捅死,屍体仆倒在胖墩身上。

胖墩于是顺利地装死成功,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即便有人踩在身上,也忍住痛,一声不吭……

到了晚上,呼兰人开始点起火把打扫战场,胖墩则偷偷地爬起来,换上一身呼兰军装,趁夜逃跑……

这些天来,胖墩也搞不清楚方向,白天睡觉,晚上出动,偷了不少苏来尔老百姓的土豆、黄瓜,靠这个果腹充飢……

今天晚上,胖墩倍感寂寞,故而一边烤偷来的土豆,一边有感而发,唱起了《孤身奋战》的军歌,孰料,却被密尔顿小鬼发觉了……

“你真的干掉了五个呼兰人?!”我忍不住怀疑道。

“那还有假?!”胖墩愤然,“当着丹西领主,我敢谎报战功吗?!”

“别激动,别激动,”我连忙安抚他,“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这么厉害,今后丹西领主的安全,就交给勇士你啦!”

“好啊!”胖墩乐呵呵地上套了,“咱哥俩联手护驾,整个灰狗辖区的老百姓,都会对我们翘大拇指的!”

“还有可爱的姑娘们,都会向胖老弟投来含情脉脉的秋波哩!”

“呵呵,呵呵……”胖墩因为家里不富裕,人长得也不帅气,一直没能订上一门亲事,听我这么一说,他小子的色心也蠢蠢欲动了。

“啊!对了,”我开始进入正题,“为了避免我摊薄了你英勇的功绩,今后遇到格斗廝杀,你打头阵,我在后掠阵。你干掉了敌人,功劳全是你的,你不行了,我再来接手。怎么样?”

“嗯,这个嘛……”

“嗯什么!我反正已经有牛妞了,”我耐心点拨道:“你难道不想以英雄的身分衣锦还乡,被无数崇拜的女士们包围吗?”

“好吧!就这样说定了!”胖墩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被诱人的前景所打动,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密尔顿笑嘻嘻地望着我们,丹西领主亦含笑不语,由得我们哥俩折腾。

“谢尔盖勇士,”丹西领主举起酒杯,“一路上多多关照了。”

“领主,千万别客气,叫我胖墩就行了……”胖墩手忙脚乱,连忙又倒满一杯酒,与丹西碰杯,饮尽。

“胖墩哪,问你个问题。”丹西领主放下酒杯,若有所思,“你和林思东都是第一次上阵的新兵,刚刚经历完一场大败仗。林思东看来是有些不大再想打仗了,你呢?”

“我么……”

“没关系,说心里话吧!”

“最好还是不要再打了。”胖墩想了想道:“不过,呼兰人要是欺负到咱头上来拉屎撒尿,那我也逼不得已,要跟他们拚个你死我活!”

“嗯,倘若柯库里能愿意就此讲和,我可以安排谈判。”丹西领主点头,“塞尔、海亚尔,我可以让出来;再忍让一点,詹鲁的地位问题,也可以再讨论。但唯独中央郡,我绝不会退让一步!”

“中央郡?!”胖墩气呼呼地把酒杯掼到地上,“呼兰人敢进来一步,我们就把他杀绝!来多少,杀多少!”

“好!”丹西领主转过头去,“密尔顿,我要考一考你了。”

“我?”

“对,看你跟苏雷长官学习法律和修辞学的时候,学得认真不认真,有没有打瞌睡。”丹西领主道:“你以我的名义,拟一道求和文书,目的是以卑微的低姿态向柯库里能籲请谈判和平,结束战争。”

“另外,你再替我拟一道《罪己诏》,此次战败,是我丹西的指挥失误,我愿承担一切罪责。英勇的将士们,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有功无过。向阵亡的将士们表示哀悼,并将厚加抚恤;向被俘的将士们表示同情,并将尽快赎回;向依旧战斗在前线的将士们表示敬意,并将给予重赏!”

密尔顿吐吐舌头,点头应允。

“好了,先睡觉,明晨出发。”

有了胖墩的加入,我轻松了许多。当然,苏来尔岗哨也多了起来,一些跨境作案的盗匪也开始出现。

胖墩这个傢伙,看来真没说谎,有两把刷子。当然,这里的刷子的意思,不是我画油画的刷子,而是他手里的长矛舞得确实有些门道。

有一次,他一个人手持长矛,把三个追上来查问的苏来尔巡逻兵全部干掉。还有一次,两个盗贼拦路,被他几下就挑翻。我和密尔顿只要在后头喊喊“胖子加油”就行了。这样的工作,我和密尔顿相当喜欢干。

丹西领主呢?他一直待在马车车厢里,无论外头闹成什么样,都绝不露面。

当然,我和密尔顿也不会闲着。在丹西领主手下干事,别想有偷懒的机会。

我要驾驶马车,还要烧水煮饭,密尔顿要学习军事知识,还要替领主草拟大量的命令文牍。

另外,丹西领主非常重视打探情报,经常把我或者密尔顿派出去,到乡村酒店、镇公所等地方去瞭解消息,事无钜细都要向他仔细汇报。

战争形势确如领主所预计的那样,战火以扩大之势蔓延:

李维虽抵敌不住优势的呼兰联军,步步后退,却坚持死守,不断迟滞敌方的进展,一旦呼兰人准备好全线猛攻,又适时后撤,在新战场上建立防禦阵地,以保存实力,避免与敌决战。

席尔瓦总督选择了帮助友军,率北线集团南下。

贝叶返回塞尔首都独角堡,控制住拉夫诺国王陛下,塞尔王国也正式向呼兰宣战。

汉诺大草原上,胡狼突然改变态度,与巫师联盟合作,向蒂奇斯野人集团和北风军团发起进攻。

狄龙向尤达王国宣战,从南北两面大举入侵。

东教廷发布强硬的外交通告,不仅强烈谴责,而且向狄龙送去最后通牒,要求圣瓦尔尼立即撤军,否则后果自负。

就在东大陆战神续写辉煌,将走廊新贵丹西杀得丢盔卸甲的时候,西大陆战神亦不甘寂寞,东西教会的宗教战争再度爆发!斯甘特与罗曼民族开始总动员,准备打一场旷古未有的大战!

最后一个消息传到丹西领主耳中时,他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整个晚上都在喝闷酒,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当时很有一种艺术冲动,想把他的样子画下来,名字也想好了,叫《屡受打击的可怜领主》。

不过,我不敢在他的气头上公开拿出画架子,只能偷偷地画了一张素描……

还有一个消息,我没有怎么在意,只是顺口说出来,可丹西领主却颇为关心。

乡村的一些农户,开始时不时丢失一些家畜,比如,一条狗、一头羊等等,而且连屍骸也找不到。甚至有时,连比较繁华的镇子里头,也接连不断地丢失牲口。人们开始认为,可能是有恶魔作祟。但请来神父、牧师,挂上十字架镇邪,都没有效果。一些有关此事的古怪传言,开始流传开来……

“能够在大白天,在主人打盹的时候,毫不惊动地把牲畜掳走,有时甚至在繁华市集都敢作案,恐怕盗贼都不一定能做得到,”丹西领主沉吟道:“我倒有一种猜测,该不是苦娃和甜妞夫妻俩,这两头灵兽在捣鬼吧?”

“那不正好?!”密尔顿激动起来,“我好久没见到苦娃和甜妞啦!”

“不对,不对,”丹西领主眉头紧锁,手指轻弹厢板,“倘若苦娃夫妇找到我们,我们就危险了!”

“听说苦娃和甜妞都很厉害的!牠们来了,胖墩会多两个好帮手,”

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们不是更安全吗?!”

“在真正的顶级高手面前,苦娃和甜妞是没有多大作用的。”丹西领主叹道:“当年在草原上,伊森就是借追踪苦娃,把我和鲁道夫找到的……”

“对了!”丹西领主猛的站起来,“鲁道夫这个混蛋,他也知道这件事的!”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但丹西领主已经下令,马车日夜兼程,不许停留,一路前进,直到抵达安全场所为止!

于是,我们的这辆马车不再有任何歇息,马不停蹄地向三角高地的方向进发。

我打马扬鞭,胖墩手持长矛坐在旁边,一路猛进,除了必要的歇息,绝不许任何停留。

就这样走了大约三天时间。

这天晚上,我驾驶马车赶路,胖墩坐在旁边提着灯笼照路,在一条小道上颠簸前进。

突然,右前方的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虎啸!

紧接着,是一声更为浑厚的狮吼!

“停车!”车厢里传来丹西领主严厉的命令,接着他又叹了一声道:“唉,还是让这两个机灵鬼找到了我!”

领主的声音很无奈,但又饱含着某种特殊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