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同一时间,乱草冈周围,四枝火箭同时升空,在夜空中画出几道醒目的红色线条。

别亚和穆斯塔法擎起刀剑,身后的胡玛骑兵也拔刀在手,竖立胸前。

“冲锋!”

随着别亚一声怒吼,四万轻骑兵左手执着火把,右手握着胡玛族的传统武器——钩月弯刀,像一条条游动的火龙,从四面八方向马里安驻军营地猛扑而去。

马里安此刻正躺在篝火边和衣而睡,身边是个打翻了的军用铁皮水壶,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微微的酒香。

睡梦中的马里安,正在科鲁那城的中心广场上接受领主维塞斯的封赏。身边是几箱黄灿灿令人眩目的金币,手里握着维塞斯赐给的大将军宝剑。马里安举起宝剑,广场上的人群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咦?怎么回事?这欢呼声怎么变了样,听起来既像是呼号,又像是呐喊。是这帮愚民不知道欢呼呢,还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将军,不好啦,敌人劫营!”一名将官跑过来将马里安摇醒。

“吵什么!”马里安尚未完全清醒过来,恼怒于自己的美梦被打断,他抬手给了这个不解风情的下属重重一计耳光:“发生什么事?这么吵吵嚷嚷的!?”

“敌人劫营!将军!”部下委屈地捂着脸。

“什么!?”马里安这才回过神来,他一个机灵跳起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火光,除了马里安自己身处的中军营地外,四周其他七座军营都已经被攻破。

别亚率领一批神箭手和大力士,在各个营地外疯狂地射击、投掷,无穷的火箭、火把,在夜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落在了营地中央。

由于营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军士,十分密集,胡玛骑兵几乎箭无虚发。

地上的干草见火即燃,在春风吹拂下吐出条条致命的火舌,可怜的战士们成了一个个火人,不是在地上打滚,就是像疯子一样乱窜。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野草冈各处响起,形成阵阵共鸣,汇集成一曲恐怖的死亡大合唱。

穆斯塔法带着被激发了野性的游牧骑兵,推倒栅栏和土墙,跃过浅沟,一群群地扑入军营,像进入羊群的狮子般来回冲杀。

钩月弯刀在闪动,战马在嘶鸣跳跃,狂野的游牧战士成了辛勤的农夫,在尽情地收割生命。

“马踏连营!”这个似乎在中才会出现的词语,这个从未见过的壮观而惨痛的场景,深深地映入了马里安的脑海,让这位将军第一次了解了它的真正含义和可怕威力。

不过,马里安已经没有时间细细品味文学词汇了。四面被围,无处可撤,要么突出重围,要么举手投降,躲在这个防备松懈的军营中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周边的军营就是例证。

身为指挥官的马里安,必须担当起应负的职责。他高声呼喝:“全军注意,列阵突围!”

中军营地的战士们,由于身处营地正中央,被周围军营所保护,尚未遭受到严重的冲击。不过周围营地里战友们的惨状,也叫他们目不忍睹,耳不忍闻。他们在将官们的呵斥下,哆嗦着鼓起勇气,披甲持锐,排成方阵。

马里安命令军士打开北边营门。他手持一根精铁长矛,带领这支不足万人,士气低落的中军部队,开始向外冲去。

早在马里安下令列阵时,眼观全局的夜袭总指挥别亚就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他手中大旗挥动,几路预备队飞速调度,一些完成屠戮任务的战士们也开始扑向敌军中营。

马里安的部队刚刚冲出寨门不久,几千胡玛战士就从两翼突了过来,将这支逃军拦腰截成两段。在中军营地里尚未冲出来的后段士兵,顿时成了飞马军团的囊中之物。

马里安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回身救援后面被包围的弟兄?他也顾不得那多,只是拍马扬鞭,带领幸存者疯狂逃生。

在别亚的指挥下,各路预备队从各处纷纷冲过来围追堵截。

具有丰富狩猎经验的胡玛骑兵们非常善于进行追击战。他们并不从正面强行拦挡这支穷寇,而是不断从斜刺里冲杀,像餐刀切香肠一般,将逃军截成数段,然后返身把落后的各段逃军一一吃掉。

待到马里安终于冲出重围,逃到野草冈下时,这支惊魂未定的仓皇逃窜之师,只剩下了千许人马。

“快,避入那片树林里!”马里安挥舞长矛,大声喊叫。在逃跑上,他自己也身先士卒,跑在队伍的最前列。

可惜,逃兵们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持续两分钟。寂静的树林里突然飞出如蝗的箭雨,逃兵们齐刷刷地躺倒了一大片。

林中十数个大灯笼猛然间高高挂起,将战场照个透亮,菲尔带着两千飞马军团战士从树后杀出。身后的胡玛骑兵也呈一个扇面追了上来,荷花城援军的最后一支部队陷入了重重包围。

身边只有数百人了,心神俱失的马里安只得带领手下放下武器投降,大将军的春秋大梦就这样破碎在了乱草冈下。

这场夜袭劫营战至凌晨五点终于结束,五万荷花城援军,两万八千人战死,自马里安以下的其余幸存者全部做了俘虏,而飞马军团方面则是死三千人,伤四千人。

别亚和穆斯塔法也不稍做停留,留下一千名战士打扫战场、照料伤兵和押送俘虏外,率其余的三万二千名胡玛轻骑兵立刻出发,向着东北方的第二站目标奔去。

“匡!”

猛虎军团的战车大队长何塞倒地前的奋力一击,终于将威斯特堡厚厚的北门撞开一条狭小的裂缝。

裂缝虽窄,却令人看到了希望,身后的战友们冒着矢石冲了过来,接过几乎用人血漆了一遍的冲车,开始朝着裂缝处连续撞击。

何塞身插数箭,满身是尘土和鲜血调和出来的红色泥浆,左脚挨了一块擂石,膝盖处露出森森的白骨。

这位自卡丹城起兵时就跟随丹西南征北战的老队长,斜倚在威斯特堡血迹斑驳的城墙上,慢慢地坐倒在地。落日的余辉射进老战士的眼中,给周围的一切蒙上了一层血红的底色。

从昨天深夜开始,李维命令八万猛虎军团大军开始了不计伤亡的疯狂攻城行动,城内守军则在维涅夫的率领下拚死抵抗。

城下的投石机和弓箭几乎是不停歇地在城内倾泄,城上的箭楼石垒大多被砸破,城头上紫霭一样灰蒙蒙的尘雾泛起数尺高;数十架云梯立在南北东三面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登城部队不停地向上攀登;十几辆冲车在三面城门下轮番撞击。

护城河已经失去了效用,因为它已经被猛虎军团攻城战士的尸首填平了。

既然已经与圣瓦尔尼宣战,李维也不再顾忌什么,为了加强攻城效果,分散守军兵力,他趁着圣瓦尔尼主力部队尚未达到边境的这一小段时间差,派人再次强行攻下了古渡哨所。

从这里出发,二十多艘大战船载着投石机、云梯和登城甲士出现在威斯特堡临河的西面城墙边,开始了水陆齐攻。

即便如此猛烈的进攻,威斯特堡到现在仍然牢牢地掌握在维涅夫手里。老将军率领守军寸土不让地进行还击,擂石、滚木、箭矢不断地将云梯上、冲车旁的猛虎军团战士送进极乐世界,有序地分布城内各处的突击队勇士们,已经五次反扑成功,将冲上城头但立足未稳的猛虎军团登城甲士们赶了回去。

城头城下,铺满了骸骨、残肢、兵刃和血迹。当然,守城方由于人数仅有万五人左右,遭受水陆四面狂攻,各处的防御兵力都感到紧张,损失也相当的大。

看看日薄西山,付出巨大的代价仍无法取得进展,李维冷酷的脸上也充满了焦灼之色。

从明天开始,鲁道夫带领的圣瓦尔尼大军就有可能随时会到来,那时倘若威斯特堡仍不能攻下,那么己方只有退守斜河南岸一条路可走,否则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

“诺豪,叫第六预备纵队准备!”

李维下定了决心,将亲自带领最后一个完整编制的纵队发起最后冲击。

何塞呆呆地望着斜阳,身上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嘴里也出气多于入气。在他身旁,刚才扑上来接手冲车的二十名战士,转眼间就躺倒了一半,不过,自己刚才撞开的裂缝却在一寸一寸地缓慢地扩大著。

“一!二!三!”

“一!二!三!”

……

“光当!轰!”

一天内连续遭受了上千次撞击的威斯特堡北门终于被撞开,旁边的何塞听着这对自己不啻于仙乐的巨响,终于安详地闭上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远处,诺豪领头,李维镇中的最后一个编制完整的猛虎军团突击纵队,正风驰电掣般地向此处冲来!

城破之前是付出生命,城破之后是收获生命。经过了一日一夜连续的不惜代价的强攻,李维率领猛虎军团的战士们终于攻占了威斯特堡的北门,各路攻城部队如潮水般地从这个缺口涌入,冲向城内各处。

维涅夫则继续指挥守军防御各处要地,与冲进来的猛虎军团战士进行巷战。不过,敌我的兵力相差实在悬殊,一万五千人对八万,城防的优势又已经丧失。

全部守军都已连续奋战了一天一夜,损失惨重,身心俱疲,手中的武器开始不听大脑的使唤。

而李维亲自率领的先头入城纵队,人数就有上万,而且养精蓄锐了一整天,体力和士气正处于颠峰状态。

维涅夫辖下的部队渐渐不支,溃败的迹象开始显现。李维的进攻有序而讲求协同配合,维涅夫方面则不断有小股的军队逃散或投降,城内防线露出一个个细小的缺口。

李维趁热打铁,率领的先头纵队则开始从各个细小的缺口渗透进来,一条一条的街道,一座一座的民宅,不断地落入猛虎军团的掌握之中。

猛虎军团其他纵队相继涌入,参与到进攻队伍中,更加加剧了这一趋势。

威斯特堡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了。

掌灯时分,威斯特堡的绝大部分城区已经被猛虎军团所控制,只有寥寥数处,一些闪北军队仍在继续顽抗,其中最激烈的,就是威斯特堡的中心——市政厅。

维涅夫带着三百多名战士立在市政厅前的台阶上,顽强地抵抗着猛虎军团战士们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老将军手中的宝剑上下翻飞,招招致命,见血方休。

忽然,猛虎军团的阵后响起传令兵嘹亮的嗓音:“李维将军驾到!”

猛虎军团如惊涛拍岸般的攻势骤然停歇,战士们迅速退后,腾出一片空地。密集的猛虎军团方阵中间分出一条宽道,身披黄金战甲的李维带着诺豪拍马跃前。

“维涅夫,大局已定。难道你真的为了虚幻的荣名,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了吗?”

“李维,不必再说了。战士的最高荣耀,你愿意亲手赐给我吗?”

牧牛多年的李维知道,自己是无法用嘴说动这位比公牛还倔强的老将军了,他叹了口气:“我们的最后一次切磋是在十二年前的王都曼尼亚,今日就让我再次见识一下碎日剑的威力吧!”

诺豪将手中的“血啄”倒转剑柄递给主将,李维伸手接过,跃入了场中。

维涅夫拍拍儿子邓肯的肩膀:“记住我昨天说过的话。”手握滴血的“碎日”也跃至李维的身前。

“碎日”短而窄,仅比匕首稍长,“血啄”长而阔,在火把照耀下,都闪动着森然的寒光。

两人持刃静静地对峙片刻,忽然同时呐喊一声,冲向对方。

两位将军都是行伍出身,武技讲究效率,不求花巧,每招每式都是虎虎生风,威猛刚烈。

相对而言,世家出身的李维,剑招更加严谨,动作有力而不失流畅,大开大阖的劈刺掩盖不了无意中挥洒出来的,贵族特有的优雅。

而平民出身,手持短刃的维涅夫,招式就更加实用了,怒喝声中,使出的全是近身搏斗的险招。

凌厉的剑风刮得周围的人脸上,带来一阵阵刺痛。所有在场的将士都大气不敢出,盯着场中心两位主将性命相搏。

李维身形飘逸,动作洒脱,如一只展开双翅,翕张风尘的雄鹰,手中的血啄不停地朝自己的猎物叼去。

维涅夫动作迅猛,如一只拚死搏斗的兔子,碎日连续突刺,经常不顾自身安危地以命博命。

经过一段来回拉锯后,李维剑势突然大盛,血啄抖出道道光环,受剑势的影响,周遭空气也被强劲的内力牵引成圈圈涡流,将维涅夫整个人笼罩在内。

面对李维使出的拿手绝技,维涅夫也将全身功力运至颠峰,手中的碎日射出比夜明珠还要明亮的光芒,人与剑化为一体,连续格档了几招后,骤然扑向光环的中心!

血啄以目不可测的速度在飞速旋动,碎日以雷霆万钧之势直突!

两件名刃相交,忽听一阵铿锵之声,碎日已被绞飞半空,血啄抵在了维涅夫的喉头。

“维涅夫,你输了,别逞英雄了,还是投降吧!”

“十二年了,我还是看不透你的绞龙手啊!”维涅夫一声苦笑:“李维,谢谢你成全!”

老将身体疾进,李维收剑不及,锋锐的血啄在维涅夫身上透脖而出!

“不!”邓肯一声狂叫,像疯子一样扑向李维。

“咚!”

邓肯被李维一脚踹得倒飞出去,耳边传来李维略带激动的嗓音:“邓肯,在你的武功和谋略超过我后,随时可以找我复仇!不过在此之前,必须遵照你亡父的命令,投身我的麾下学习和磨练!”

李维拔出血啄,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滴浊泪,无声地滴落在他胸前的金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