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走则走吧……”

  站在含元殿前,我一直在揣测过丹凤门时,房玄龄借错身之机投过来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是告诉我此刻进了殿便出不来了,还是见过李世民后,不管长安如何,能不能走都要走了?

  一瞬间,我无意识的叹了口气,文姬、妺喜、妲己、褒姒、素素……这些女人的面孔一一在我脑海里闪现,消失,再闪现、消失,竟似没有终结般。末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似现似隐,任我怎么看也看不清,怎么喊也喊不应,在她临转身之际,我恍然醒悟过来,这,这……这是昭君呐!

  她在提醒我什么?她是想告诉我什么吗?她……她是怕我忘了她吗?

  忘?怎么会,我怎么会忘了你……昭君!

  我不会忘了你……我,也不会忘了我对自己说的话啊!

  “这位兄弟也在等皇上接见吗?”

  一个略带清雅淳厚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打断了。我有点茫然的应了一声,抬头朝来人望去,那……是个道士。

  看他脸色微白,须发如雪,一眼下竟让我看不出他到底多大岁数了。

  “贫道王玄鉴,与兄台乃是同宗。”那道士微微一笑,一甩拂尘,行了个礼。

  这道士……我愣了愣,回了一礼,道:“原来是王道长,在下王寒生。”

  王玄鉴嘻嘻一笑,手朝前一伸,道:“既然想明白了,何不进去?想必皇上都等急了!”说着,抬步朝含元殿内走去。

  没有多话,我默然跟在王玄鉴的身后,进殿数十步便听到了李世民的笑声。

  “啊,王道长来了!”半躺着的李世民见到王玄鉴,立刻将身子坐了起来,一脸笑容的伸手将他迎了进去,随后他看到我,眼中一亮,脸上笑容更是灿烂,忙不迭的道:“先生也来了,赶快进来,这里有暖炉,可不象外面那么冷。”说着他一回头,对身后的宦官喝了一句:“快去搬椅子来!”

  待椅子搬来,我和王玄鉴坐下,案几上又摆上了水果和点心,李世民才算是松了口气般,来回看了看我和王玄鉴,笑道:“道长和先生怎么碰到一起来了?倒叫世民怠慢了!”

  “皇上说哪里话?”王玄鉴微笑着摇了摇头,“光看皇上身边没几个侍侯的人,就知道皇上这怠慢得是好事啊!”

  李世民先是一愣,象是在回味王玄鉴的话,随即大笑起来,道:“道长这次可算错啦,朕身边还真真有一个可心服侍的才人,待她上了茶来道长就知朕所言不虚!”

  说着,李世民将目光朝我转来,端起杯,恭声道:“方才宴席上还真是怠慢先生了!”

  “百官为先,励精图治。若没有他们只靠皇上一人的话也换不来大唐今日的威风啊!寒生何来不满?借道长一句话:这怠慢得还真是好事。”一时摸不清李世民卖得什么药,我便顺风顺水的说道。

  “先生两位兄弟在塞外大振声威,着实让我大唐威风不已,朕好生羡慕这样的武将啊!有勇更有谋,实乃国之栋梁!”先是含笑说着,到得后一句,李世民长叹了一声,定定望着我,“先生真就不考虑助我大唐一臂之力,为天下百姓、为……”

  “若说是为天下考虑,寒生此刻做的便是最好啦!”不等李世民说完,我沉声缓缓将他的话打断了。

  李世民眉头一紧,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下看着我,一下又朝王玄鉴看了去。

  “寒生兄此话定然有其缘由,皇上何不听他说来?”轻轻将眼睛闭上,王玄鉴不再与李世民对视,只是缓缓从中和解了一下。

  这道士在皇宫内倒还真有蛮大的权啊!我心里嘀咕了一句,可从没听人提起过这么一个人。这也难怪,我又几时想过要知道这些事了?

  “凭心而论,皇上认为寒生是什么样的人?”借此,我忙向李世民抛了个问题。

  却想不到,对这个问题李世民倒是思索了良久,看他把玩着手上的杯子,心里慢慢放松了下来,既然李世民能听我说,那自然此刻我是没危险的。

  我暗自吁了口气时,李世民将杯子放了下来,拿过案几上的酒壶,一下将酒斟满,才道:“先生便似这酒……”他语气凝重,显然是斟酌着用词,“粗只观之外貌……”他的手在酒杯上拂了拂,“待酒藏得久了,方知内中有陈香,逐一而二……”他将酒端起,放到鼻尖,来回走了两手,“末了,更是发觉,酒若深潭,难以测底,却是杯子小了!”

  “皇上的意思是:粗看不甚了了,再看原来如此!最后却是绝世难得?”

  “对!”

  “那皇上认为,这样的人若有了野心会如何?天下,会如何?”

  “那定然是叱咤风云,啸傲天下……”

  这几句话,我和李世民都对得极快,可当他说到“啸傲天下”时,他却愣了起来,一脸愕然的望着我。

  “叱咤风云,啸傲天下……一人足矣!若是有两个这样的人,天下,那绝对是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乱,我神州大地便是涂满献血之地!何来突厥人朝拜的荣耀?”望着李世民,我沉着嗓音说道。

  “寒生兄此言极是啊!”听到我们两人都静了下来,王玄鉴将眼睛睁开了条缝,缓缓说道。

  这老道怎么会三番两次的帮我啊?可还没等我高兴过,他又道:“你不与皇上争天下,那做个臣子也不行吗?”

  这一句差点让我刚含的一口酒呛得够劲。自然,我也知道,若是不解释个清楚,那刚刚让李世民放下的心就又会提得老高啊!

  我将酒一放,哈哈笑了两声,道:“说句大不敬的!皇上,换身而想:若是寒生得了天下,坐上这九五之位,让皇上来做臣子,以皇上的性格,你会如何做?”

  “若是有德,朕也是不愿依附人下。做个臣子,还不如四海为家,天涯逍遥的好!”想了片刻,李世民摇了摇头才缓缓说道,“若是无德,那自然是起兵造反!”

  “哈!”我一击掌,笑望着李世民:“这就是了!皇上有德,我又没有野心,自然是只要逍遥自在好了!若是要争天下,当初在马场又怎么会与皇上定下君子协定?”

  听我提起前事,李世民浑身一震,眼睛只盯着案几,隔了好一会才抬眼瞧着我,道:“先生之马,当可配十万铁骑……”

  “铁骑之下,安得生灵?”叹了口气,我将酒一饮而尽。

  “我二弟三弟之勇,想来也不用我再多说什么。皇上聪慧,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还要疑问吗?”不见李世民出声,我接着说道,只是这语气平淡宛宛中含着难以掩饰的傲气。

  李世民虎躯一震,怔立半晌才缓缓抬起头,长叹悠悠,似自语又似对着我和王玄鉴,喃喃道:“想不到朕连这个都没想到,先生真以教世民啊!”

  我淡淡一笑,没有朝王玄鉴看来的眼神对去,正待开口说上两句谦逊的话,再怎么说,他毕竟还是皇帝,天下之尊嘛!安慰之词那还是少不得的,这时就听一娇柔幼嫩的女音道:“皇上,是哪位大臣来了,要换茶吗?”

  听这女子的声音绝不是那种年过双十,正值女人一生中最青春正茂时候的女子;也不是那种年约二八,含苞欲放、半解风情的年纪。就这声音,听得我心弦一颤,是什么女子敢在当今天子面前如此说话?

  “这茶就是给先生和道长的。”李世民朝后望去,原本绷紧的脸色松缓了下来。

  这女子竟然能令李世民在一瞬间将脸色变换,还真是……我心中一凛,不由得对她好奇起来。

  茶碗轻响,显然是那女子端拿着还不甚稳,不熟悉所至,接着便见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一脸稚嫩的从幔帷后踩着碎步走了出来。

  一身雪白的宫衣随步摇曳,不点而红的唇瓣轻轻抿着,长长的睫毛遮挡着……这女子竟然只有年仅十二三岁!

  “朕正与先生和道长谈话,你自己搬个椅子,也坐着来听听。”等那少女将茶一一奉上,李世民柔声说道。

  “是——!”少女眼皮微颤,细声应道,将茶放下时,迅速抬眼瞄了下王玄鉴和我,随即转身朝李世民拜了拜,轻巧退了去。

  这少女好一双……媚眼!

  就这一眼,已让我心里感叹起来。临得近了,才发现这女子眼角极长,几入鬓角,是谓典型的风眼,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妖媚;眼珠黑白分明,晶莹洞彻,若是不注意,还真以为这双眼是个成熟女子才有!

  “这少女是朕新收的一个才人,玲珑剔透,极是可人。原是收在皇后身边,可皇后说我身边没有一个可人的宫女侍侯就将她送了过来。”也不知为何,李世民竟对我和王玄鉴解释起来。

  这是他李世民的事,我自然是做不得声,倒是王玄鉴眼中光芒一闪,缓声道:“坐制群生之命……”

  这话刚起了个头,却因那少女复又走了出来而停了,可我却被这一句着实吓了一跳。

  “坐制群生之命,肆行不义之威,振喉绝襁褓之儿,菹醢醉椒涂之骨,其不道也盛矣!”这话我又怎会不知道?这,可是史家评述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女皇帝武则天的话啊!

  这少女是……武后则天?

  我愣然瞧着那少女,一点也没顾忌到自己的失态。渐渐,那少女脸上泛起丝丝点点晕红,却一直没有拿眼朝我这边瞧过来过。

  “那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吗?”李世民轻咳了两声,径直朝我问了起来,“是留在长安还是回塞外?”

  这一问将我的心神收了回来,我略一思索,知道李世民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心。若待在长安还好,毕竟还在他李世民眼皮底下,再怎么说他还是能掌控得住;可若是要回塞外马场,只怕他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长安和塞外有何不同?”我淡淡一笑,说着,将话顿了下来,只拿眼朝李世民看去。

  “先生真要考究朕啊!”李世民仰头一笑,避了开去,却是转首朝那少女道:“媚儿你不是常说自己聪明吗?你且说说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李世民这一声称呼,我算是坐实了这少女的身份,的确是武则天啊!可就算武则天日后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此刻终究只是个心性还未成熟的少女,她能有多深的心机啊?我与李世民这番关系着天下的谈话她未必就懂啊!

  思量归思量,我仍不自禁有点期待这女皇帝将要说出的话来。

  “皇上,你又拿媚儿开心了。”武则天眼角一弯,竟似笑了,脸上流露出与她年龄截然不相称的娇媚来,“那是婢女不知道皇上的雄才伟略,说着自己好玩的,不想皇上却老是拿来笑话人家。”

  “哈哈!”李世民状似击掌,将手合起,大笑不已,道:“好了,好了,是朕错了,日后定然不拿这开玩笑了。”说着,他站起身来,从殿上走下,踱到我和王玄鉴的案几前,沉思片刻,道:“先生之马,对我大唐的确裨益良多,世民感激之情不胜言表……若是不答应先生回塞外看看那些马儿,实在是有负当初先生一片殷殷之情,拳拳之恩!”

  见李世民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了出来,我自然是不能再坐着了,忙起身一抱拳,道:“皇上这话若是叫那班臣子听见了,岂不是要判我个逆天之罪?”

  怔怔看了我几眼,仿佛感受到我脸上淡淡的毫不在乎的笑意,李世民一拂袍袖,笑容上脸,伸手握住我拳,道:“先生之恩德,世民怎有须臾敢忘?当初言犹在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我摇了摇头,将手抽了出来,定定望着李世民,“留在长安,我自然可以看皇上是如何将大唐治理得繁华昌盛,可就如今,皇上真以为大唐永安天下了么?”

  这后一句我声音不自禁大了起来,居然震得李世民朝后退了一步,愕然看着我。

  “陈兵殿侧,刀光剑影……几位将军站着也累了吧!”眼朝殿后幔帷看去,我淡然而坚定的说道。

  不仅武则天一脸煞白,李世民也是骇然望着我,噔噔连退了两步,完全没有了九五之尊的气度和威严;此刻,只有王玄鉴坦然而坐,一脸微笑,竟似丝毫不担心我这话引起的剑拔弩张。

  * * * * * * * * * * *

  “先生误会世民了!”好不容易,李世民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朕岂会做那种背信弃义之事?别说是做,就是连想也没想过!若是世民是这种人,药师还不早离我而去了?”

  虽然李世民说着这样的话,可从幔帷后却截然与他话不一样的走出了四个人。这四个人可说是我来含元殿时都打了个照面的,却不想居然能躲在了这里。

  既然连房玄龄和杜如晦这两个文将在,那李世民怕是不是要杀我那么简单了!可转念一想,就算如此,凭着李靖和长孙无忌,对付我还不轻松吗?

  “若是就我们这几个人来对付寒生兄,怕是见笑了!”李靖和长孙无忌走前伴在李世民身边,房玄龄却是笑着说了开。

  “先生两位兄弟的身手,别说是药师和辅机两个人联手,就是十个这样的联手只怕也斗不赢!”

  听得房玄龄这么一说,我先是一愣,随即好笑起来:原来,李世民和他的一干手下都把我想成了项羽赵云般的人物,虽然没见我显露过武功,却将我当作了他们一样!李世民不是没有不能将我收服就将我除去的心,而一再派人甚至是自己来劝说,恐怕都是投鼠忌器啊!

  “就象先生说的一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见我沉思不语,杜如晦亦开口说道,“我们作为臣子的,对先生并不知根晓底,怀疑先生是在所难免,以致先生对皇上产生误会,这点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我们几位做出不敬之举,窃听皇上和先生的谈话,那是因为我们几个打了个赌的缘故。”微一顿,杜如晦又道。

  “皇上如果没有考虑,那是对天下不负责啊!”顺着杜如晦的话,我淡淡一笑,捧了李世民一句,道:“皇上有为,当不会自毁城墙!寒生既然能说出那句话,自然也是心中坦荡。至于几位打的赌,依寒生所见,怕就是因寒生为人而定的吧!”

  杜如晦惊色瞬现,道:“先是听乔哥述说,克明绝不敢信……”

  “哈哈,克明兄,你几时见过我刻意吹捧过人?更何况是皇上称为先生”见气氛缓和了下来,房玄龄走到杜如晦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言道。

  杜如晦苦笑着摇了摇头,转首朝后看去,道:“辅机兄,你我输了东道,恐怕明天晚上是回不了了!”

  长孙无忌仍然冷着一张脸,嘴角牵了两下,直盯着我,道:“请恕辅机无礼,先前听得先生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我大唐并不安定?”

  他这话一出,场面又静了下来。房玄龄,杜如晦身居相位,心思慎密,虽然每天处理的国事上千过万,但也毫发不漏,此刻,两人互望一眼,竟是同时道:“先生这话着实让我等疑惑,还望先生一解!”

  象是去了块心病,李世民显得极为高兴,神态也恢复了正常,一挥手,道:“虽说先生不愿入朝为官,但乔老,药师与先生都是朋友,朕也是的嘛!要有什么疑难想问先生,难道先生还不替我们说说吗?”

  “言必称师,行必看天;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皇上能通晓此理,由不得大唐不兴啊!”微微一笑,久不言语的道士王玄鉴忽然开口说了起来。

  “哈哈,仙长这话说得有理,朕时刻不忘。”仍是笑着,李世民转身重回了椅上,道:“也没什么事,当是聊天说话好了!媚儿,再去上几杯茶,还搬几张椅子进来。”

  “是。”武则天起身应了一句,也不敢多看,朝后走了去。

  长孙无忌一皱眉,将眼神从武则天背影收回,似是自问道:“这女子从没见的过啊!”

  说着,他也不看李世民,道:“她一个女子如何搬得动那许多椅子,还是我去好了。”

  来回只有一口茶的工夫,四人都坐了下来,而武则天此时便只有站在李世民身后,以正规矩了。

  “寒生兄,我们可是等你解惑等了好久啦!”见都坐定了,茶了喝了几口,房玄龄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乔老身管天下政令,虽不说事无巨细,但凡财政、户籍还是非你过目不算。我说大唐不安,便在此了!”

  “先生意思是说我一人掌管会出纰漏?”房玄龄皱紧了眉头,望着我道。

  “这样说那是对乔老大不敬了!”我摇了摇头,“举凡立国,先以军,后以财,最后才以德!”

  “虽然这样分,但并非绝对,这三者大都是胶合着。无财不足以安民,无财不足以养军,无财不足以立德;照这样推下来,不安民何以成军?不安民,这德自然也立不起来!”

  显然,几人都听出我的话并没到他们想知道的点子上,是以,都默不出声,一边听了,一边在心里思量起来。

  “乔老,据你所授册,大唐现有户籍多少?”缓了下语气,我叹了口气道,可不待房玄龄回答,我接着道:“隋大业二年,户至八百九十万,此时,户却不满三百万!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有隋比啊!”

  不仅房玄龄,在坐的包括李世民,王玄鉴在内都是身子一震,睁大了眼瞧着我,显然是不明白我如何知道的。

  “无民不足以养军!皇上连番三捷,自是大快人心,可这背后是什么,恐怕……”说到这,我停下了嘴,叹气摇了摇头。

  “再说高祖颁下的均田令,丁男授田,丁妻不授田,一家应受田之数比之隋朝那可是少了不知多少!无田,民何以养活?”

  “田是早已分了下去,可是经隋乱四处流亡,那些百姓还没回来而已,若是安心种下,实在是不愁生活的!”顿了顿,长孙无忌道。

  分下去了?恐怕这是荒天下之谬吧!我心里冷哼不已,你长孙无忌是关陇贵族,自然是想当然尔!再说你身为皇亲国戚,因着这一点而授的田,名目之多,亩数之巨,怕是连你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吧!

  “隋乱之因由便是对百姓太过苛刻,鉴于此,我大唐早已免去了许多苛捐杂税……”

  是啊,长孙无忌是关陇贵族,他杜如晦、李靖也是,房玄龄最不济也是山东旧族,身为皇帝的李世民更是世家门阀中人,他们真能有多少是体会到百姓的苦?默然叹着气,我心里失去了要将他们说服的念头,他们根深蒂固的东西又岂是我一言半会能够打动得了的!

  “先生的顾虑当是我大唐的顾虑啊!”见我沉默下来,各人都思量不断,隔了一会,李世民才缓缓道,“我大唐之初,的确是不能有太过频繁的战事了,天下百姓怕是再也经不起战乱了!三百万户……想不到我大唐此刻连亡隋都不如啊!”

  李世民这一说了头起,房玄龄杜如晦几人都开始议论开来,至于他们议论着怎么治理朝廷、天下,我却没有多少兴趣去听了,说到底,他们仍是为着自己贵族的利益打算。

  显然我身边的王玄龄也没有同我说话的念头,一时无聊,我便朝还未成年的武则天瞧了去。此时,她正睁着双大眼,在房玄龄四人身上来回梭着,脸上的神情一会欣喜,一会不解,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若是说这个,只怕还要请先生评断评断!”

  正当我看武则天看得入神的时候,不提防李靖突然叫了一句。一时,几人都拿眼朝我看来。我惊了一下,眼神极快的梭了回来,虽然自己明白对武则天没什么想法,可也闹得老脸一红,讪讪举起了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辅机兄,你是没见过先生的马场,当是不知道。”李靖哼了哼,道:“皇上的那匹飒露紫便是从先生处得来的!你不是赞不绝口吗?”

  见李世民没有出声,长孙无忌显然知道这话不假,脸上一红,眉头一皱,道:“那又如何?好马我自然认得,我是说如何辨别,如何收服!”

  李靖听了,又是一哼,随即象是气愤得笑了般,立起身,道:“那是,先生你来说说如何收服好马,千里马!”

  想不到两人都是如此重臣了,却似小孩般为了这点事争吵起来,我见房杜,甚至是李世民都是含笑看着两人,知道仅是两人之间的乐趣,亦是一笑,道:“驯马吗?”

  刚说了三个字,我心头却动了起来,记得历史上有名的武则天驯马之说,不由朝她看去,道:“皇上都说这才人别看年纪小,却是有一番玲珑剔透心,若是问她,会当如何?”

  几人都是一愣,一下都拿眼朝武则天望了去。李世民愣了愣才笑道:“听先生这么一说,朕也想听听看了!”说着,他望着武则天,柔声道:“媚儿,若是朕有匹宝马要你驯服,你如何做啊?”

  武则天眨了眨眼,先笑了笑,才道:“皇上,若是妾说了你可不准生气?”

  这声音稚气带着三分娇媚,听得李世民连连笑着摆了摆手,道:“朕怎么会生气,你说得好朕还有赏!”

  武则天脸上一喜,福身拜了下去,道:“谢皇上赏!”

  李世民哈哈大笑,坐起身子,侧着将她扶起,道:“你就这么肯定朕中意你说的法子?”顿了顿,又道:“好,不论你说得如何朕都有赏!”

  “是!”武则天一脸喜然,再拜了拜,道:“若是要妾将它驯服,只要三样东西……”

  “咦?三样东西?”原本别人说话,李世民是绝对不会打断的,可武则天这话实在是说得玄了点,任他也想不到只要三样东西。

  “一支铁鞭、一柄铁锤、一把匕首是么?”心里念着这三样东西,我嘴上不自禁说了出来,在几人听来却象是问武则天一样。

  武则天一脸惊异,眼神凝在我脸上,奇道:“先生……你,怎么知道?”

  我强自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只是个十一二岁女孩就有的想法吗?从书上知道是一回事,当真见到了,听到了却是感受大不同啊!

  “先生能知道那不奇怪,你快告诉朕,三样东西你如何用?”李世民挥了挥手,示意武则天朝下说去。

  武则天缓缓将眼神从我身上垂下,道:“如果皮鞭不能打得它听话,就用铁锤敲击它的脑袋,仍不能使它驯服的话,就用刀子将它的喉咙割断!”

  没有人说话,整个含元殿内仿佛就只回荡着武则天稚气而没有犹豫的话语。

  “这才是朕身边的人啊!”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世民终于开口说道。

  自然,这一句话也让将话说完就忐忑不安的武则天笑了起来。

  “嗯,女子中有你这般强毅的朕是没见过啦!”又称赞了一句,李世民望着她,沉思片刻,一笑道:“朕给你的这个赏赐你保证想不到!”

  “不论皇上赏赐妾什么,小到根针,妾都欢喜不已。”武则天笑盈盈拜了下去,就等着李世民的话了。

  “哈哈,朕见你对先生是如何知道你要的那三样东西很是好奇,再说先生来京都没个服侍的人……朕就把你赏赐给先生!”李世民笑呵呵的说着,连眼角都没朝我望一下。

  ***********

  “得天下之后女,寒生兄还真不是普通的运气啊!”

  站在殿外,我仰望着泛蓝的天空,久久无语。听到王玄鉴这么一说,我只是将头扭了扭,眼神空白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眼神下意识的落了落身后稍远,正垂着脸的武则天。在这黑夜中,她那一身白显得是格外耀眼。

  “先示敌以弱,其而威压……寒生兄当真好本事啊!”瞟了我一眼,王玄鉴再次叹道,只是从这话中听不出丝毫称赞的意思。

  “为了活着而已……”缓缓的,我将眼收了回来,几乎自语的说道。

  “活着……?”王玄鉴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是从我话里听出了一丝无奈、一丝悲伤,甚至还有一丝愤恨。

  “是啊,活着而已……仅仅是活着!”我笑了笑,望着他,眨也不眨道。

  “哈哈,古往今来能数次与天子如此对话的人可真是少见啦!”王玄鉴一笑,反驳道:“寒生兄说话未免太过敷衍!”

  “敷衍?”我摇了摇头,“李世民当真会白送我一个美女胚子?”

  “是不是白送,寒生兄你还担心么?”仍自笑着,王玄鉴道,“该是如何便如何,想来寒生兄心中早有定计。”

  “道长这话未免太奇怪了!”我望着他,沉了沉眉头,见他没有说话,只是笑望着,便接着道,“道长能一眼就说出我是谁来,对我的事不单是不知道,而应该是熟悉无比……按以前发生的事情来看,你没道理如此点醒我,帮我才是!”

  听我这么一说,王玄鉴沉默起来,便如我先前般,他也仰头望天,良久,他才将目光收回,望着我缓缓道:“道门与寒生兄的恩怨……这要问师祖才知道。我并没有帮你,只是持公而论而已。”

  师祖?老子?我默然,暗骂自己愚蠢,道门中人三番几次与我过不去,无非就是看我本不是属于这些时代的人,更连带着一些人也改变了自己的属命,我居然都没算到老子身上去!再说武功一事,疑问重重,现在想来十足十是老子下的一个套。

  “你们道门历来讲究道法自然,我既然活了,也活得这么久,甚至还能一直活下去,这本就如自然般了。真不知道你们道门怕我些什么?是改变神州大地的命运还是能让你们道门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我冷哼一声,话语也不客气起来。

  “寒生兄你难道认为因你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因历史了么?”

  “难道因我而改变了历史么?”听着王玄鉴赫然诘问,我立声反驳道,“我带走西楚霸王,刘邦依然得了天下,创立大汉;我带走赵云,刘备依然靠蜀而立,三国争雄;我与李世民定下协议,也无非是看看这有名君主的风采而已!”

  “我所做的不过是细微末节,只凭这些我便发现,任我如何做,我是改变不了历史的,恐怕就是因为我本不是这些朝代的人,所以我骨子里是融不进去的,能让我改变的,恐怕也只有那个真正属于我的时代!”

  王玄鉴一震,看着我久久无言,直到与我对望不下去,他才道:“寒生兄的话并无道理,可你想过没有,你以妹苑代替妺喜,以妇人代替妲己……这些本就是大逆不道之措,若非如此,师宗又怎么会找上你?至于后来的其他人,包括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昭君,也是因你才落得命归地府!”

  “哼!”我冷然重重一哼,“以真带假,以假做真,这世上的事本就是这样,我那样做并无对错之分,若要说到定性,恐怕是你们道门中得道之人一早下的定论吧!”

  急急的说完,我长呼了口气,又道:“东方朔想让大汉雄立于世,难道非要借助女人?昭君之死错不在我,而是在于东方朔利用她的心……”说到这,我瞟了眼远处武则天,神色趋冷,道:“李世民提出将武后送于我,你没开声反对,怕就是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一个会利用这个女人掌控天下的人吧!”

  至此,王玄鉴再没说话,与我对望了数秒,动了动唇,叹道:“寒生兄误会贫道了!”

  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而是道:“至于我身边的女人,那些丫鬟都是待嫁之身,她们留不留在我身边是她们的自由,什么时候想走了,走便是;若是想留下,我亦没有反对或是不满。”

  见我这么说,王玄鉴嘴唇动了动,我心念一动,道:“武则天亦是如此!李世民将她送给我做丫鬟,那怎么处置她便是我的事……当然,若是你认定大唐决然躲不过因她而起的内乱,那她要如何,我还该担心么?”

  想不到我会将话堵得如此之死,王玄鉴摇头苦笑不已。

  实在是想不到要如何跟我说了,王玄鉴就此之后一直沉默着,见我抬步朝宫门外走去,武则天远远缀着,象是在害怕着我般,他怔然看着,直到我得身影要消失在门口之时却长长叹息不已。

  老子要对付我,这本不希奇吧!出了宫门我脑海中无比清醒,前尘往事都一一涌了上来。当初与老聃的一席话,他并没有说什么,除了个透露出不管的意思就再没别的了,可这不管却是可大可小啊!老聃也不会再次主动找我了结的,他管了一次就已经违背了他的自然之道,再而三的话实在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他纵然不动手,可他的徒子徒孙却是多如牛毛啊!

  一想到这,我叹了口气,摔了摔头,将这些烦恼抛了开,既然要来想再多也是白搭!脚下一慢,我才想起身后还有个刚被李世民赐给我的武则天。站停住,我扭头去看,却蓦然想到王玄鉴刚刚提到了老子似乎是称呼为师宗,而他先前还说了个师祖……

  “寒生兄……”

  走得不远,身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同时还传来了房玄龄的呼声。当我回头去看时,他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嘴角虽然挂着微笑,但从他眸子中仍可看出他心中并没有高兴的意思。

  “乔老还没去休息吗?”微笑着,我向街边撤了撤。

  房玄龄在我身前站定,先看了看武则天,再看看我,才道:“寒生兄……”这一声称呼拖得老长,随即声音低了下来,含着无奈道:“你要离开长安吗?”

  我有这点心思被他们看出来一点都不奇怪,我亦没有多加掩饰,笑了笑道:“离开长安那是会的,毕竟我可是还有个马场在塞外,若是连我这个老板都不回去看一看的话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看到房玄龄脸容沉了下来,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仍笑道:“我不过是要去照料一下自己的生意罢了,难道我就不回长安了么?”顿了顿话语,我又道:“长安城内还有一批商人等着跟我攀附上关系,这么好炫耀的机会我怎会错过?”

  房玄龄终于笑了笑,盯着我,道:“虽然寒生兄弟久居塞外,说来也比老哥我要熟悉,但塞外风寒露骨,终究是有难以照顾得到的地方,有什么不顺回长安才是。”

  虽说听起来只是表面上依依分别时朋友告诫的话,我却从那话里听出了一丝其他的含义:小心,塞外有人对付你!

  说完这句话,房玄龄不做停留,转身微顿身形之后便疾步上了马车。一阵轻响,马车轧轧而去,只留下我心里叹息着站立在街边。

  “除了看看风景,我还是当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好啊!”心里默念着,我苦笑摇了摇头,一点也没注意在我身后不远,一个骑着马的武将朝我接近。

  “先生,保重!”

  马插身而过时,我心里便警觉起来,可随着马走留下的却是李靖的这样一句话,我再次愣了。他与房玄龄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我,甚至在宴会过后,几人坐下聊得甚是开心后都如此提醒我,这表明作为李世民最亲近的臣子他们恐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误会李世民内心的意思啊!

  是我太没政治觉悟还是我过于自傲?我苦笑着,嘴里都不知溢满了什么样的味道。或许真是我太过自傲自持了吧!以为自己比古人多出了数千年的历史,便大大咧咧起来,虚荣其实早盛满我内心了啊!

  君子协定,其实是在双方都需要时才是君子协定,一旦一方不需要了,这协定便是空口白话!

  塞外马场到底日产多少马,李世民并不太清楚。就算我不能改变历史,也不想改变历史,但我想偏安一地,逍遥自在,真不受人束怕还是可能的!

  如是想着,我长吁了口气,神态轻松起来,回头望着武则天,一笑道:“你都看到了,现在还要跟我回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