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那官老爷铁着张脸重重的给了那管家模样的人一下,几乎将他扇翻在地。就在一众手下愕然的时候他转身朝马车上走去,车帘刚一放下便听到他短促的喝声:“走!”

  车队重新开拔,那些护卫护在两侧,都拿奇怪的眼神朝我们这里瞟来,那受了气的管家模样的人却连眼光也不敢扫来,只是落足了劲喝骂那些侍卫。

  鸿现的神色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呆了一呆才醒悟过来,起身急步追了上去。隐约间听到她和那人的争执传了来。

  “你,你干什么?”

  “我不是刚被老爷收为侍女了么?若是不跟着老爷,你要小女子怎么活?”

  “……我说姑奶奶,你是做丫鬟的命吗?”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人看了自己老爷的模样,知道我们恐怕不是简单人物,这侍女如何敢收?再说,这收侍女也只是个借口而已;而那鸿现偏生就认准了这个理般,拿着先前他说下的话丝毫不松口,怎么说都要跟着做侍女丫鬟。隔了好一会才听到马车中那官老爷长叹了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鸿现笑着对那人比了比下巴才回应官老爷的话。官老爷沉默了片刻,无可奈何的道:“也罢,你便先留在我这儿……没有人敢为难你……”他越说声音越低,到得远了便听不见了。

  “哈哈,哈哈……”眼睁睁看着,武媚将目光在我身上落下,干笑了起来,“鸿现妹妹居然愿意给那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当丫鬟?”

  我与赵云对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难以相信的眼神。看到我们的样子,项羽显然发觉我和赵云都知道那官老爷是谁,他伸了个懒腰,道:“人走了,戏也没看了,媚丫头还不去休息?木兰姑娘也该好好休息了!”

  武媚噘起嘴,看了项羽一眼,道:“我睡不着,就在这里服侍。”说着,她的眼光却看向了赵云。

  赵云眨了眨眼,却是当做没有看见。花木兰更是直接,摇了摇头,淡然道:“陪你们说话。”

  我心中一动,想起武媚的聪明才智不下任何人,有她陪着说话,兴许还能发现我们想不到的地方。再说,被这么一下两下闹腾,怎么也睡不着了,便打断了项羽还要劝的势头,道:“那也好,只是我们说话的声音不要大了,别吵着她们。”

  见我应承了,武媚脸上喜滋滋的,与花木兰一左一右坐在了赵云身旁,这一下倒让我和项羽显得格外突兀,我俩无奈的笑望着,摇了摇头。

  “看那当官的架子不小,见到大哥象是看见了什么一样……”想不到先是花木兰开口问起,她双手抱膝,静静看着我道。

  我一笑,半是感叹的道:“世事沧桑,物是人非。想不到一眨眼过了几十年,也想不到还会有故人健在。”

  项羽皱起眉头,疑惑道:“故人?大哥,他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要说过了几十年,人变老了,可怎么看也看不出当年我们与他打过交道。”

  “这个人我跟你说过,你却没有见到过。”说着,我朝赵云看去,见他一脸笑意,显然是想起了当时那人惧怕的狼狈样子。

  “他便是那富可敌国的邹凤炽!”赵云哈哈一笑,接口道。

  “原来是他!”项羽恍然舒眉,“就是他当年软硬相施,要大哥与他合作?”

  我点点头:“看他如今,想必是深得皇上信任,连少有外人任职的盐铁使也给他做了。”

  “不过是少府监的少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对于那人报出来的官名,武媚显然极为不屑。

  自然,当年武媚待在李世民身边,见到的不是大将军便是宰相,区区一个少监又如何跟三公九卿之流相比?

  我哈哈一笑,望着武媚道:“你可别小看这一个少府监少监盐铁使!将军,宰相,尚书这些官是大,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错,盐铁使不听他们的话那就只有丢官的命,可他们都比不上盐铁使的是什么?”

  听我这么一说,武媚沉思起来。我又道:“盐铁使是干什么的?”见武媚还没有想通,知道她待在李世民身边的时候是没有盐铁使这个官职的,我只好打比方道;“一县有县令,掌管一县政事;一县有校尉,主理一县治安。将军、宰相、尚书只负责将一纸命令下放,是不管一县事物的……”

  武媚眼中一亮,双手相击,笑道:“是了,我知道爷的意思了,爷是说宰相他们比不上盐铁使的是他们不能掌管一方职权!”

  我赞许的点头道:“是啊!掌握百姓生死吃喝,这些官才是最厉害的。”说着,我叹了口气,“别看现在大唐风光无限,百姓载歌载舞;四海升平,一些诸小都来朝圣,可一个小小的盐铁使就能看出盛唐的力不从心了!”

  “租庸税赋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啊!若没有这些,皇室的财政从哪里来?”武媚大为不解。

  “我不是说不要。若没有这些税收,一些建设,政令就谈不上执行了,更别说维护皇权的军队要生存了!”我摇着头道,“媚儿,你当年待在太宗身边可曾听过盐铁使这个官名?”

  “这么小的官我怎么会见过?”武媚颦着眉说道,似是对我绕弯子大为不满。

  听武媚话里拐了个弯,我哈哈笑了起来,道:“天下人做菜不可一日无盐;上至军队装备,下至农夫用具又有哪一样不要用铁?这盐铁使是个小官?”我停下嘴,笑嘻嘻的望着武媚,见她噘起了嘴,侧过脸不看我才带着笑续道:“唐朝皇室从没有设立过盐税冶铁税。官政机构不断扩大,军费日益增加,王朝的财政收入要是平衡,根本不用增辟新的税收。”

  虽然武媚没全听懂我所说的话,但我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明白了。她沉吟着,手托着下巴,久久没有反驳。

  “增加税种势必就要设置各种专事聚敛勾剥的使额。下行官员越多,皇室开销就越大,而这样一来,税种就又要增加才能保持皇室财政的收支平衡,如此反复没有终结。”放缓了声音,我长长叹了口气。

  “检括户口,开元年中就任命宇文融为御史中丞,充诸色安辑户口使;前些年又加了户部郎中王鉷勾当户口色役使。为了催征各地租税,由陕郡太守韦坚兼知勾当租庸使;至于诸道盐铁使,是监察御史、江淮租庸使、度支郎中第五琦来担当的。邹凤炽当上了盐铁使,恐怕是因为他本身财力人脉足够,安个少府监少监不大不小的官让他更安心盘剥而已!”

  “爷,你是怎么知道的?”不提防,武媚突然抛开思索的问题,问道。

  我愣了愣才道:“我不是跟太白子美聊了那么久么?他们两人走遍天下,这些事情又怎么不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要不是深有感触,子美如何能写出如此诗句?”

  武媚浑身一震,久久没有言语,头缓缓低了下去。

  “繁华之下……”念吟着,我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在世人所称道的大唐盛世中,谁又想到它的根基已经如此腐朽,支撑着的,不过就是那一根两根让所有人都攀附的立柱。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倒塌,没有人想到要去加固这已经中空的根基,就算有那样的人,可怎么能抵得过纷涌而上的人群?

  开元换天宝,安史之乱也不远了,大唐由盛转衰……一想到这,我愣住了。这是巧合还是……从得知盐铁使这个官名我所说的话无一不表明了大唐的风光不再,繁华也许眨眼即逝。

  “按大哥的说法,这盐铁使可是掌控了大唐如今重要的财政收入。”赵云眼中闪过光亮,与项羽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如此委屈自己做丫鬟非是简单,必有所图!”

  话落,两人又对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骂道:“这还用说吗?鸿现她来得奇怪,跟我们在瞎扯恐怕就是要找机会接近邹凤炽,当这种人的丫鬟,只怕也做好了牺牲自己的打算。”

  “那倒未必。看她身手不赖,便是高大壮硕的男子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先前我们在说谈时花木兰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此时她才开口说道。

  “本来我还以为她是要接近先前那讨水的王爷。”知道木兰误会了牺牲的意思,也不说穿,笑说着,我将那块翡翠从怀中掏了出来,拿在手上慢慢把玩着,“想不到她看上的是富得流油的盐铁使。”

  “哈哈。”项羽笑望着我,道:“大哥的意思可是……”

  我看了武媚一眼,淡淡笑着道:“别忘了,她是先答应做我的丫鬟,我可还没要她端上一杯茶的,这样就被邹凤炽拐走了,那不是太不划算了?”

  “爷,发生什么事了?”似乎是被我们的笑声吵醒,文姬、妺喜、妲己、褒姒、素素几张带着朦胧睡意的脸一起探了出来。

  我笑着挥了挥手,道:“爷突然发现,有时做人债主的感觉满不错的。天一亮,我们就去收债去。”

  “切——”几女一起嘘道。

  ***********

  “素素,别闹了,让爷睡一会。”嘟囔着,我怎么也不愿睁开眼,只是挥着手挡着素素的骚扰。

  素素咯咯笑着,跪坐在垫子上,一只手引着我的手去挡,另一只手却收着几缕发丝来痒我,听她的声气,这一时半会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好呐,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实在抵不住,我只好睁开眼坐了起来,将素素两只手捉住了。

  素素眼中闪着光,笑意盈盈的望着我,水脸儿晕红。见我如了她的愿,素素也就停下手来。

  “想不到素素你比猴儿还要皮。”我低声嘟囔了一句,却也忍不住被我自己的话给逗笑了。

  “爷说什么?”看素素又是要痒我的架势我忙告饶。

  “爷,你快说说,昨天晚上武媚和木兰怎么样了?”见我眼中没有了睡意,素素才兴奋的说道。

  “那能有什么事?”想不到素素居然是为了这个才来吵我,我立刻没气力的回道。

  素素在我肋下捏了一下,不满的道:“爷又敷衍人家,好啦,快告诉素素,快啦,快啦!”

  她撒着娇,扳着我的肩膀一阵摇着,我只有再次告饶:“昨天晚上走马灯似的来了几拨客人,你说她们能发生什么事?”

  “是啊。”想了想,素素点头道,就在我松了口气以为没事可以安心睡觉的时候,素素又疑道:“那客人怎么会几拨几拨的来?”

  “你没问二弟和三弟吗?要不问木兰和武媚也行。”说着,我的眼睛悄悄闭上了。

  “二哥三弟早睡了,这话我又怎么能去问木兰和武媚?自然只好来问爷了。”素素先是不满的说着,接着又笑了起来。

  “啊?睡了?”我复又睁大了双眼,看着素素一脸得逞的笑容,我心中大是气馁,若不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给素素说个清楚,看来这个觉是睡不着了。

  正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只听车外有人恭声道:“请问是王公子的车吗?”

  前面车上的貂蝉应道:“我们家爷正是姓王,不过就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口中说的王公子了。”

  “这个不妨,我们这些下人没见过王公子长什么模样,可我们老爷知道。一路疲累,还请贵主人到前面的庄院休息,一切我们老爷都安排好了。”那下人仍是恭声说道。

  貂蝉嘻声笑道:“你们老爷不是将所有路过姓王的公子都请到前面庄院去休息了吧?”

  那下人笑道:“老爷下了这个命令,我们做下人的想不到聪明的法子,只好出此下策,若是贵主人介意,还请姑娘美言几句,担待一二。”

  “嘻嘻,看你这么有诚意,人也如此有礼,反正我们也累了,索性就随你们进去休息一下不妨。”

  醒过神来见素素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我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这要招待王姓公子的不是别人,就是昨天晚上碰见的熟人邹凤炽。”

  “那爷的意思是可以放心大胆的随他们进去,好好休息一下咯?”素素嘟着嘴拍开我的手。

  “嗯?怎么这么说?”我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邹凤炽如此大张旗鼓只为了招待我这久违的故人,要说不猜测一二那是不可能的,仔细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他敢闹鬼,我们素素侠女可不是吃素的。”调笑着,我躺回去,静静等着马车停下来。

  恍惚间,听到大门厚重的吱呀声,接着马车在碎石路上轻磕着朝前而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大姐,爷睡着了,要不让爷好生休息一下……”自听到要进庄院素素便安静下来,不时撩起一线车帘,偷偷朝外打量。

  妺喜轻轻一笑,弯腰上了马车,看了看我才细声道:“肯定是熬不过我们素素的拷问,爷这不是累得都不知道地方了。”

  素素张大了嘴,又羞又急,想要分辨却怕自己忍不住声气大了将我吵醒。正急切中,我爬起身来,在素素臀上一拍,道:“好累啊,真是劳筋伤骨,待会儿妺喜你可要帮爷松松骨。”

  “啊?”素素惊得几乎跳起来,眨了眨眼才惊觉我调戏的话,她嘴角挂起老高,推着我道:“哼,爷就知道合着大姐来羞人家。”

  妺喜抿唇一笑,眨了眨眼道:“是,我等会就帮爷,瞧素素厉害的劲头……”

  “大姐——!”

  在素素几乎爆发的边缘,我和妺喜算是安全的下了马车。一下马车我便被四周的景色震住了。

  时近仲秋,很多花草都到了凋零的季节,可这里入眼处却是一片莹绿。很显然,这里的花匠为了迎合,不惜在季节变换的时候换上当时呈绿的花草植物,此时这里便是一大片翠竹。

  “这邹凤炽还真是有钱……”显然,文姬与我一样有同样的感慨,接着她疑惑的摇了摇头,“看这格局,应该不是邹凤炽这样一个富商能够体会的。”

  “那可不能这么说。”我笑了,“他有钱,难道不能出钱请人来造园子吗?”

  正说着,来了两个下人领我们朝里走去。一路上我们除了评点一二便是惊讶这园子之大之奇之巧:假山、湖池、曲桥、垂柳、凉亭、竹林……几乎能见到的东西这里是一应俱全。

  将我们带到一间大厅落了座,其中一个下人满脸笑容,垂手躬立,道:“还请公子小姐稍座片刻,我们老爷处理完事就来告罪,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小的去就是。”

  端起茶,文姬顿了顿,象是想起了什么,道:“不知这里可有方便洗漱的地方?”

  她这一说我才想起,我们赶来的路上,已经两天没有清洁身子了。在文姬妺喜她们这些女子看来那可是难以忍受的。“是啊,你们这可有方便洗漱的地方,我们一路上风尘仆仆,又累又脏……”

  那下人笑嘻嘻的,听了一半便点头道:“公子小姐放心,洗漱的地方早准备好了,就是小姐想要泡温泉我们这里也有。”

  “哦?”我大是惊讶,而文姬妺喜等女却是欢喜得低呼了出来。

  “温泉水刚好,若是公子小姐想去的话,此时正好可以。”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那下人也不生气,仍笑着回答,“别说是公子小姐们想泡温泉,便是想吃南边来的荔枝我们这里也有新鲜的。”

  想到这般在北吃南边的新鲜荔枝,除了杨贵妃用皇家力量办到外,还没从历史上听到过其他的,而邹凤炽却也办到了,就让人不得不佩服这钱的伟大了。心里发着感叹,见文姬妺喜诸女都是急不可耐的样子,便笑道:“那就劳烦了。”

  于是人还没坐稳,我们这一大批人便又在下人的引领下朝温泉处走去。走在后面,见到平时都难得一见的缇萦、薛灵芸和李熙宁正一步一迟疑,落在了后面。三人含羞带怯,想是要泡温泉的话,那可是要在一众人面前赤身**,这可是她们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做的。

  我咳了一声,想要说上两句,却又发现此时说什么都恐怕有调戏的味道,难免让人误会。正尴尬时,包括缇萦,三女却象是受了惊般,一股脑赶了上去,与其他人汇合在一起。

  等我们确查无误,众女都进去泡温泉了,我们三个男子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听着里面传来众女的嬉笑声,打闹声,我们三人都有点尴尬。没过多久,花木兰却从里面出来了,长发湿漉漉的,朝下滴着水,略微有点黑的皮肤因这一泡居然白皙了不少。我们三人大是紧张,都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愣了一会我干笑两声:“这里太热了,我出去透透气。”说着,我朝外走去。项羽忙也追着我,附和着我的话道:“我也出去透透气。”

  走出来我俩相视苦笑。一阵微风吹过,带起一丝菊花香气,一时间我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拿眼朝远处看去。

  “大哥,那里有石凳我们过去坐着吧。”

  “你先过去,我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半个下人,实在有点急了,我只好自己找个隐蔽点的地方。

  这园子怎么这么大?心里嘀咕着,我很是奇怪怎么走了这老半天也没见到林子,就是先前的竹林也足够我解决一下的呐。

  顺着曲桥饶了几道弯,我眼前一亮,正当面是个小格局的园子,里面一栋红瓦白身的楼阁,几片青黄的叶子从墙头探出,从墙窗处可以看到里面一片枫红。

  其中几株枫树靠得比较密,我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可以解脱了。也顾不得找正门,一翻墙头便进去了。

  “人有三急还真没说错。”我一边身心舒坦的说着,一边开始仔细打量起周围来。可就在抬眼朝楼阁看去的时候,我却是一惊。那二楼之上开了扇窗,一个宫装女子高绾秀发,正临窗而倚,青葱白玉的手指映着墨绿的窗沿,显得格外耀眼。她眼光轻轻转来,不左不右的与我碰了个正着。

  “你是……”我与那女子同时开口,说了两个字便又同时笑了起来。

  我走到楼阁下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再朝上打量去,才看出那宫装女子雪白的脸颊上有两抹似现非现的酒红。

  “看来公子也是个好酒之人……”那女子轻然一笑,却又马上用袖口掩住了半张脸,“若是公子有闲暇,不妨上来品一杯清酒如何?”

  “有美相邀还有美酒相佐,这种事情还有人能拒绝么?”我淡淡笑着,将两扇漆桃色门推了开。

  房间摆设算是淡雅。一个熏香炉;两张案几,一张案几铺着张琴,一张案几上便是放着壶酒;她身后有个五折屏风,紧贴着的是个半人高的小书架。除此之外,墙上挂着的是三三两两的字画,微一打量却发现当中居然有虞世南的真品《孔子庙堂碑》、欧阳询的《化度寺邕禅师碑》。

  “公子对字画颇有习练?”取个杯子放在案几上,那女子浅笑着道。

  “如何说?”我转身看着她,一扬眉头。

  “这上面七幅字,三幅画。公子你看的两幅字一是虞大家所书,一是欧阳大家所书,其余的都是妾身胡乱之作。公子只扫了一眼,却对那两幅字多加端详,妾身所作那是连眼尾都不瞧上一瞧。”

  想不到她说得如此直白,我笑了两声,道:“夫人过谦了。”说着我一指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看这幅字秀岭危峰,处处间起,遒逸萧散,洒落如神……”又一指欧阳询的《化度寺邕禅师碑》,“再看这幅字迭荡流通,惊奇跳骏,笔画工巧,意态精密……”说着,我微微一停,与那女子对望数秒才接着道:“要让人不注意还真是挺难的。”

  那女子眼角放光,顺着我的话朝字看去,不住的点头,末了,笑望着我道:“那妾身的几幅字……?”

  “行文流畅,先学虞后修欧阳,工于效仿,劣于独断……”说到这我才愕然发现,看到这些古迹,我从骨子里就忘了该说什么样的话,至于其他人会怎么想我是无论如何都顾不上的。

  “工于效仿,劣于独断……”那宫装女子脸色先是一黯,随即又开解起来“妾身自然不能与这些大家相比,能得一行文流畅的评价足矣。”

  想不到这女子如此性格,我暗赞了声好,欣然道:“夫人看得如此开,天下间便是诸多男子都不及啊!”说着,我将酒杯举了起来,“敬夫人一杯。”

  宫装女子媚然一笑,复又用袖掩了去,这般神情倒是我所料不及,看着她呆了一呆。

  “这酒名‘天香琼’,可不是寻常之物,妾身一介弱女子不胜酒力是喝不了多少的。”宫装女子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沉容敛眉,缓着声音道。

  “哦?”我惊讶的仔细端详酒杯中的酒来,酒色醇和,看不出一丝杂质,轻微晃动间那酒香也飘了出来,似有似无却久久不散。

  “这酒每年不过十坛,而且都是供应皇宫内膳食,那些大官别说是喝到嘴,便是闻酒香也难得闻到一回。”又替我满上一杯,宫装女子淡淡说道,“再说这酒还有个怪毛病……”说到这,她突然停下嘴,静静的看着我。

  “都说人才有怪毛病,想不到夫人的酒也有怪毛病。”我笑着摇了摇头,连同手里的酒杯也摇了两摇,却是不经意的道:“这‘天香琼’可是要放在文火上温上一温?”

  宫装女子大为惊讶,不敢相信的望着我,我只淡淡笑着,等着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隔了一会见她仍是那般模样,只得将酒杯抬高一点,遮住了她的眼神,轻笑道:“在下可是说错了?”

  宫装女子清咳着,满面羞红,将眼神挪了开,叹道:“公子是如何知道的?”说着,她长长叹了口气。

  “若是爱酒之人一喝到这酒,只怕想法与在下没什么区别。这清淡的酒香入嘴浓郁,原是受了人的阳气,要是用文火温上一时,只怕这酒香可以飘到十里外了!”我含笑将酒杯放下,朝宫装女子作了个请的姿势。

  宫装女子也不拒绝,从屏风后取了个小炉子。她一边添着炭,将炉子中的暗火吹燃,一边细声道:“也幸得入了秋,否则公子想要喝温酒就不能尽兴了。”

  从有了妺喜之后,我就从没有看着一个陌生女子在我面前做着一些琐碎事,更何况这女子还与我交谈甚欢……宫装女子一边说着,一边不住调整着炉火,根本没有注意我正饶有趣味的盯着她看。

  “……公子……”宫装女子的话嘎然而止,此时,房间内满是酒香,她的颜容也因着酒香的熏洗而变得红艳欲滴。

  我大是尴尬,只得装做不在意的击掌赞道:“好香啊!”

  宫装女子眼波炫动,微微低下了头,声细如线:“公子可曾学过君子行径?”

  我一惊,想不到此情此景下,一句“好香”居然让她误会了。苦于无奈下只好将酒壶从炉子上提下来以解尴尬,被热气一烫反而灵机一动:“酒香人自醉,夫人看来不胜酒力,是无缘尝上一杯了!”

  宫装女子身子微微一震,朝我敛了一礼,转身将屏风推开半边,放着秋风徐徐吹了进来,把满屋的酒香冲淡了不少。

  我静静看着她做着这一切,等她坐下我便在案几对面坐了下来,缓缓道:“好酒不宜多饮,在下就还叨扰夫人一杯酒吧!”

  她缓缓将我面前的酒杯注满,微叹着道:“这间楼阁,公子是第一个上来的陌生男子……”

  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怨尤,说荣幸也好,说惶恐也罢,恐怕都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吧。我端起酒杯,只放在鼻尖处轻轻移动着。

  “其实也不尽然。”她淡淡一笑,抬起了头,“我住的地方很多,一年之中也只有两三月是在这里。”说到这里,她话锋突然一转,“看公子,应该也是个风流人物,就不知道公子有没有耐心听妾身说些没耐烦的话?”

  听她坐实了我的罪名,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轻抿了口酒,道:“如此好酒岂能一饮而尽?”

  宫装女子脸上一喜,不到半刻脸色又沉了下去,出神想着什么,隔了好一会才道:“公子认为女子最悲哀的是什么?”

  “最悲哀的是什么?”我沉吟起来,一瞬间我脑海里掠过许多景象,下意识的脱口说道:“情已逝。”

  宫装女子深深看了我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却是说起了她小时候村里一个邻家女孩的故事。这个故事并无出巧之处,与很多故事一样,这女孩喜欢上一个男子,两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也顺利的成婚,婚后不久被丈夫抛弃。说是抛弃更不如说是冷落,丈夫并没有离开她,只是讨进来更多女人做二房、三房……自然,她是难以享受丈夫的恩爱了。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某一天这女子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容颜苍老,年华逝去,她仍年轻,她仍漂亮,甚至她比其他女子多了一份她们没有的风韵……

  说到这里,她便停下了,算是故事完结。就算她再怎么借比我也知道她所说的女子是谁,兴许在她得到这一身富贵的时候,她便失去了当时她所想要的东西。

  “你是活着的,有灵性的。”兴许是向人说出了自己心里埋藏已久的话,她此时的脸色比先前要好了许多,这时我才缓声说道。

  她有点奇怪的望着我,显然是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你认为这房子能困住你么?”我指了指四周,“它们是死的,不能动,充其量,它们只能算是一个华丽的笼子。可笼子再怎么也只是笼子……”

  “鸟只有一个,可笼子却有很多。”宫装女子急急说道。

  “鸟一样有权利选择进笼子,不进笼子;进哪一个笼子还是任何一个笼子都不进去,只看它是如何想的,当然,它不进去的话,它就要面对外面的险恶和猎杀。”

  “我知道……”宫装女子苦笑着,脸上满是无奈,“世俗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女人的。”

  同样,我也只能无奈的苦笑着,要说帮忙的话,除了言语上的安慰我也实在不宜做出什么来,虽然我可以不在乎的帮她离开,但对她来说,无疑要残酷得多!

  “人披着枷锁而生,披着枷锁而活……”她喃喃说着,眼神遥望着我身后的某处,“便是当公子的丫鬟也好过关在这气闷的地方!”

  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惊讶的望着她。看到我的神情,她笑了起来,起身朝窗口处走去:“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以前可没见过你。”

  听她换了称呼,知道她的心情不比先前,淡淡一笑,我也站了起来道:“不过是个路过的客人……”

  话没说完,那宫装女子便惊奇的回转身来看着我,刚要说话只听楼阁外传来一阵甲胄碰撞声,兵器敲击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喝声。

  “路过的人?”宫装女子脸色大变,急步走离窗口道:“你随我来。”

  她话出口的同时,下面也传来一人的叫声:“娘娘安否?”

  “娘娘?”这宫装女子是皇后?我又是惊讶又是糊涂,不自禁问道:“这,这是哪里?”

  宫装女子看着我,叹了口气:“这是皇家的修养之所‘华清宫’。”

  “华清……宫?”我脑中一震,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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