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紧张的连千日春也没心思细细品尝,搁下了酒盏,等待着陈祖之的下文,心里却已经将他全家问候了个遍,心道咱们自己都是举步维艰,难以为继,你还要帮着朝廷来向我们要钱,也太不厚道了吧。

陈祖之望着下面怪异的目光,接着道:“前些日子,我听闻诸位聚集于此,商讨如何共度时艰,其实今日我来是为诸位出谋划策,诸位不必担心!”

众人见他表明了态度,暂时安下了心,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眼下大灾之后,全国萧条,你我的日子都不好过,祖上留下的这份产业咱们是万万舍不得放弃的,只是就这样没玩没了的亏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啊,时间短了还好说,可是看眼下的情形,我相信没有个三年五载恐怕这气象是恢复不到以前了!”

一提到这事众人个个愁眉苦脸了起来,他们能承受半年左右的亏损,但是时间长了,谁能吃的消,恐怕到时候经营近百年的老店都得改换门庭,跟了他姓,想起这遭,众人心里五味陈杂。

也有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的人站出来道:“你怎么知道要三年五载,说不定过个小半年或者几个月入春后,情况就会好转呢?”

陈祖之摇摇头道:“我可以跟诸位透漏一点小小的风声,朝廷的国库因为各地赈灾事宜,已经快要告罄,想我泱泱大国,何其壮哉,竟也碰上了这银钱短缺的困处,有道是一文钱逼死真好汉,诸位想想,难道我们就能幸免于此嘛?说三年五载也许不够确切,但据我观察,两年是至少的!”

嘈杂的大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初冬的阳光从窗楞间照射进厅堂之内,让光线所及之处的每一颗灰尘每一粒沙粒都那么刺眼,众人望着阳光中漂浮的尘埃只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颗,随便一阵风便能将其吹得无影无踪,原本并不算寒冷的大间内的众人,顿时觉得寒意阵阵。

“上次喜大掌柜,召集诸位前来,是商讨关于民信局一事,其实这次我来的目的也正是为此!”陈祖之继续说道。

喜大乐眼前一亮,心道果然如赵子凡所说,朝廷也打起了这个主意。

“我想诸位都曾经想过开办民信局,只是由于财力所限,或者其他方面的原因,所以才举步不前,而眼下我却有一条可行之路,诸位是否有兴趣听上一听?”

众人齐齐点头,静候下文。

“朝廷准备将驿站改建为民信局!”陈祖之缓缓的道。

“什么,怎么可能!“一时间沉默了许久的众人立刻炸开了锅,大间里的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表示这个消息完全不可相信。

“不过事关重大,所以朝廷只允许我们在东京先做尝试,若是真的可行,那么便在全国施行!”

经过上次喜大乐的一番故意吹捧,众人实际上都打上了民信局的主意,如今却连朝廷都盯上了,虽然他们个个都在观望,没有出手,但却不表示他们不在乎,民信局是躺在锅里烫手的山芋,目前来说还没人伸手去捞,但陈祖之却告诉他们朝廷也要同他们争食了,心中自然而然的一个个老大不愿意。

“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秦潋仍是大咧咧的模样,对这陈祖之满不在乎的嚷嚷道。

“放在以前当然对我们没有好处,但今时不同往日,朝廷缺钱,比我们还缺!”陈祖之说了一半,便又停下,直让众人恨不得揪住他的脖子胖揍一顿。

下面已经有不少人将酒盏一丢,拍了桌子就要离去,听陈祖之话里的意思,朝廷还真的是要找他们化缘呐?众人经商多年,当然明白官府那一套欺上瞒下的做法,心道说不定就是开封府打着朝廷的旗号出来诈钱来了。

隔壁的章悖起初稳稳的坐着,只等陈祖之把事情都说明白了,自己便粉墨登场,没想到陈祖之这家伙爱卖弄,却反而将事情弄了个遭。

于是章悖只得扶了扶官帽,起身亲自前往隔壁的大间。

“诸位,章大人来了!”陈祖之见众人有退散的意思连高声大喊一记。

章悖大步走来,也不废话也不行什么虚礼,因为他知道在这些世代在东京经商的人眼里,自己这个从六品的少尹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面子。

“诸位,朝廷欲将国家之咽喉改建为民信局,实在是迫于无奈,对诸位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遇,诸位想想,朝廷手里有什么?

“朝廷手里有良马万匹,由驿卒或者士兵充当驿使,境内有驿站1600多处,,设金牌、银牌、铜牌三种,金牌一昼夜行五百里,银牌四百里,铜脾三百里。实行每到一站换人换马接力传递,这官驿若是改建成民信局,比起赵子凡的那些来效率如何?”

众人纷纷道“自然是朝廷的快马更为迅捷快速!”

“眼下大家都想涉足民信局这一行当,但是手里的钱却不够支撑足够运力的车马行,何况诸位还有祖传的家业要经营,当然不能把宝全押在民信局上,所以诸位都在观望!现在朝廷已经命开封府韩大人,全权处理此事,我今日来是代表韩大人,向诸位宣布朝廷决定在东京将驿站扩充为民信局,代百姓传递书信,而诸位若是有意开办民信局则可以选址,租赁门面,签订契约,与朝廷合作,我们各司其事,朝廷负责运输,你们只管开设铺面,只管对外营业,只管收钱即可!”

众人一听这话皆哗然,章悖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他的意思是驿站仍为朝廷服务,但却可以承担民间书信的传递,而在座的人若是愿意出钱,将来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遍布全国各地的某个朝廷官驿的老板。

但是事情总是两面的,用现在的话来讲,他们并没有认识到在有可能成为官办的一份子的同时,他们也将为官驿的私有化而买单,显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的众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下竟连陈祖之的老对手秦潋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但是众人心中仍有疑问。

“朝廷想要多少利润?”秦潋的话简单而直白,但却也是每一个人最想知道的。

章悖伸出五根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坐着的商贾们登时就一咕噜站了起来,嘴里嚷嚷着:“也太黑了吧!”

章悖见三百多号人叫开了锅,也不着急便道:“你们想想,这五成的利润值不值,放眼天下,只有火药兵器、印刷、盐运等买卖是官营,这五成利润便能买个官营的护身符,加上朝廷官驿的金字招牌,我想这点钱不算多吧!”

章悖不可谓不聪明,在赵顼面前时,他明明说的是将民信局变为官办,听上去是官方吞并民信局的意思。

而到了这儿,他的话却又变了,商贾们听到的是只要你出钱,就可以成为官驿的众多老板之一,与朝廷共同经营这一旱涝保收的官办事业,听上去是将官驿卖给了这些人。

同样的一件事情,却是截然不同的解释方法,却起到了同样的目的,章悖的话无疑对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要知道宋朝虽然优待商贾,但是其地位相较于普通人来说还是较低的,而现在他们却有了与朝廷直接合作的机会,这个消息不亚于惊天旱雷,让众人双眼放光。

尽管朝廷狮子大开口,一下要了半数的利润,但他们仍感到雀跃不已,毕竟他们无须承担过多的风险,只需要建立起一个对外经营的门面即可,不过面上自然是要尽量掩饰兴奋,装作十分不满的与章悖讨价还价的。

经过半天时间的磋商,双方基本达成了一致,只是一些具体的细节还需商榷,章悖让众人回去等他的消息。

韩维得知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对章悖的能力更是大加赞赏,赵顼虽然持着不置可否的态度,但是韩维相信,只要有钱进账,太子殿下就一定会由原来模棱两可的态度转变为大力的支持。

今天韩维非常例外的在自己的书房与章悖谈话,能够踏入这里就证明章悖已然是韩维最为倚重的心腹。

“子厚,此事你办的很好,若是能够成功,殿下必然会对你刮目相看!我也会不遗余力举荐你!”

章悖正襟危坐,忙谢恩道:“大人抬爱,悖一定竭尽所能促成此事!”

韩维笑了笑道:“不是尽力,是必须成功!我给你透漏一个消息,官家的身体恐怕是撑不过今年了!”

章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一般臣子那期期艾艾装模作样的悲痛,相反此时他双目绽光,面色自若,饶有意味的抬起了头,望向了韩维。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韩维与他目光相接,这个向来对自己恭顺谦逊的下属,露出了十分谄媚的笑容,尽管韩维也不喜欢这样的笑容,但他还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下官明白,时不待我,只要抓住机会,便能一飞冲天!”章悖这话是对韩维说的,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勉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