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向右转了个弯,离小关村的距离也近了,只须半天左右时间便能赶到,经过前几日的赶路,赵子凡也觉得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赵子凡昏昏欲睡时,马车开始颠簸了起来,乡间的小路可不像县城中那般好走,赵子凡的睡虫立刻被赶走,无聊之下只得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此处本是偏僻乡村,可是现在不知为何,却不时见到有人来来往往。

那来往的人也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清一色的县衙衙役打扮,看这些人形色匆匆,倒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赵亭方起初倒也不以为意,不过随着马车渐渐驶近小关村,情况却越来越不对劲。

秋风吹过时,风中夹杂着许多黑色柴灰,赵亭方挥了挥手,将密集的灰尘挥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异味道。

一只乌鸦从大树上飞过,发出阵阵嘎嘎之声,天色有些黑了,更让人有些发毛。

“停车!”赵亭方见到路口有一名相熟的衙役,立即走下马车,向那人走去。

“阎老弟?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来了这么多的人?”赵亭方预感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赵老哥!你~你怎么会在此,你家人可和你在一起?”那姓阎的衙役见到赵亭方惊叫了起来。

赵亭方点点头道:“都在此地,到底出了什么事?”

阎姓衙役激动的看着赵亭方,双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双肩,随后用力摇摇头,已是满脸泪痕。

二人结识数十年,赵亭方还是第一见到他如此模样,心中更是涌起一股不详预感。

阎衙役也是小关村人,在永丰县衙听差,平时住在县城,由于家中并不富裕,一家老小便住在乡下。阎立为人刚毅勇武,平日里专爱打抱不平,替乡民们出头,可是这样的人物,此时竟是双腿颤栗,站也站不稳,若不是赵亭方一把扶住他,恐怕早就坐倒在地。

赵亭方连扶着阎衙役,寻了个小土跺,让他坐下。

阎衙役脸色苍白,双唇哆哆嗦嗦,浑浊泪水混着脸上满面灰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瞿儿,我的瞿儿啊!我阎立是到底犯了什么事,老天为何要这样对我~”阎立坐在土堆上,竟然掩面失声痛哭。

“你家瞿儿怎么了,老阎,你倒是别忙哭啊,告诉我啊?”赵亭方的安慰并没有让阎立安静下来,反而让他的情绪更加失控。

阎立哭的凄惨,眼中满是血丝,口中时而呼喊着家人名字,时而轻声嗫嚅不停,精神几近崩溃。

马车中的赵子凡三人呆呆看着二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亭方见阎立似是要发疯模样,当即狠狠抽了他三个耳刮子,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随后怒吼道:“老阎,到底出了什么事?”

阎立吃痛,剧烈的咳嗽几下,口中吐出一口血丝,稍稍恢复了正常。

“我一家老小,全没了,全没了!我~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个意思!”阎立已经连续三天未合过眼,整日处于极度紧张的情绪中,此时终于大哭了一场,心中积郁已久的难过释放出来,终于好受了些,但是清醒的意识,仍让他心中痛苦异常,恨不得立时死去才好。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清楚些!”赵亭方拍了拍他后背,让他舒缓下情绪。

“小~小关村,全~全没了!”阎立说完,眼神空洞的站了起来,刚刚走出几步,脚下就被一快小石一拌,重重跌倒在地。

赵亭方连忙跑上前去,将他扶起。

“老阎,你倒是说清楚点!”赵亭方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说的话又含混不清,心中焦急万分。

阎立摔的满脸是血,一身的泥尘,衣服也早已破损不堪,左手已经严重脱臼,失去了控制在衣袖下摆动,但此时的他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只是含糊不清的道:“没了,都没了!”

迎面走来两个衙役,神色匆匆,见了阎立,忙跑上前来道:“老阎,你怎么又乱跑,快随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回县衙去,县老爷还等着我去交差呢,走!走!”阎立眼神涣散,左手如无骨般左右摇晃,一瘸一拐的走向一边。

两衙役叹了口气,架着阎立就要离去。

“两位差爷,老阎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两人在永丰县衙当差,并不认得赵亭方,两人见他认得阎立,脸色立刻一变,齐声道:“你,你是小关村人?”

“是!我乃小关村里正,赵亭方,与阎立乃是同村人!”

“这么说来,小关村除了阎立之外还有活口?”其中一名衙役惊声道。

“什~~什么?”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般让赵亭方呆立当场,竟是差点回不过神来。

赵亭方脑中一片混乱,跌跌撞撞的向小关村跑去,两衙役拼命在后面呼喊,赵亭方却丝毫未觉。

空气中的散发着阵阵恶臭,远比刚才浓烈许多。

此时的小关村,原本应该是炊烟袅袅,油灯渐亮;顽皮的孩童赤着脚丫在村中四处乱窜,追逐嬉戏;忙了一天农活的男人们,在小河边随便冲洗下沾满泥土的身体,从农田返回家中;女人们则在忙碌的准备吃食,等待丈夫的归来;而坐在村口的老人们,也拄着木杖,缓缓向家中走去。

小关村里,静寂无声,连狗叫鸡鸣之声都没有,永丰县衙的衙役们在这里忙活了一天,也渐渐都散去了。

堆得到处都是的草垛,此时都化为灰烬,一座座土木房屋也已夷为平地,只留下几根被烧的漆黑残缺的屋梁木柱。

干燥的黄土上,还留有干涸的血迹,村中的小路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痕迹。

赵子凡看着眼前的小关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谁家的门前,还有一件孩童的衣裳,破破烂烂且沾满了黄尘,上面还留有人踩过的脚印。

赵子凡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双腿不听使唤的剧烈颤抖,咬了咬牙,赵子凡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走去。

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赵子凡低头一看,是村中的孩童们骑竹马玩耍用的一根竹棍,竹棍边还有几颗干巴了的泥丸子,一把削的光滑的弹弓,赵子凡拾起这些东西,小心的放好。

再往前走去是一个大坑,赵家夫妇此时都呆呆的站在此地,云儿则是靠在母亲怀中,不敢看这眼前的情景。

那恶臭便是从这大坑中发散出来,赵子凡抬眼向里望去,坑中的东西立时让他作呕不已。

只见坑中横七竖八堆放着人的尸体,那尸体已经被大火烧的漆黑,不成人形,有些尸体已经四分五裂,露出累累白骨。

活着的时候,他们多和自己一样生活在这小关村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现在的赵子凡来到大宋仅仅半月不到,熟悉的只有赵氏一家以及章凯父子,对这些村民并没有多少记忆,更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但是他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此时的他们却如此卑微,根本无法分辨面目,那脚到底是谁的脚,那头颅又曾经安在哪个身上,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老人或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他们的命运并没有什么不同,最终都被杀死在这大坑之中,而且死了之后连全尸都未留有,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放了一把大火,将无辜善良的村民们烧成了焦炭。

黑色的大坑仿佛一个黑洞一般,赵子凡努力回过头去不想再看一眼,可是里边却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望着自己,有无数个声音撕心裂肺的在呐喊,有无数双颤抖的手不停的向外用力攀爬,将自己的目光牢牢锁在里面。

赵子凡筋疲力尽,瘫倒在大坑边。

远处的地平线,传来夕阳西下时的最后一道光芒,最后终究是被黑暗所吞噬,小关村陷入一片黑暗中,没有油灯的光亮,没有星星月亮的照耀,一片死寂。

焦虑,心痛,让赵子凡变得麻木。

大宋朝繁华如烟,可是又有几人能体会民间百姓疾苦

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僧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赵子凡得过肺癌,当时觉得死已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直到今天,见到小关村惨绝人寰的情景,才发现对于像阎立和自己这样的人,生之苦较之死之苦,尤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