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凡买药回到金山寺时,天色仍早,金山寺内传来悠扬的钟鼓声,大雄宝殿外,身披袈裟的和尚们占据了整个大殿,来的晚的全部都席地坐在殿外宽阔的广场之上,乌兰卓雅正来回在广场外走着,她在等待赵子凡买药归来,这些日子以来,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李宝菱,两人感情不错,李宝菱生病她当然也十分着急。

回到住处,赵子凡便亲自动手准备煎药,可是摆弄了半天,弄得灰头土脸的,竟连火都没有点燃,这也让乌兰卓雅好好的嘲笑了一番,最后还是她出手帮忙才将熬药的火给生了起来,赵子凡则只能拿着扇子在一边扇风,美其名曰控制火候。

熬好了药,赵子凡亲自端着,等到温度不冷不热时,喂着李宝菱喝下,眼看着她安然睡去,他才放心的离开。等到忙完这些时,已经接近黄昏。赵子凡没有心思吃饭,便独自一人拿出了几个在山下买的包子,啃了起来。

赵子凡几人的住处位于金山寺观澜堂身后,这里位置极佳,站在这里极目千里,东望,长江滚滚西去,**;南瞻;满城繁华,长山层叠;北眺,江水相连,天涯无际;北瞰,瓜州古渡,尽在云雾飘渺中。但此刻,赵子凡却提不起一丝欣赏美景的兴致,李宝菱的病牵挂着他的心。

“擦一擦吧,难看死了!”乌兰卓雅从身后走了过来,递上了一块淡蓝色的方帕。

赵子凡丝毫未觉自己脸上像被猫爪了一般,他正拿着半个包子啃的来劲,望着乌兰卓雅手中的方帕,赵子凡不禁暗暗好笑,原来草原上的女子原来也喜欢用这个玩意儿。

“擦了柴灰便好看了么?弄脏了你的绣帕怎么办?”赵子凡猜测乌兰卓雅是在路上见到中原女子人人手拿一块绣帕,才有样学样也买了一块,便忍不住调笑起来。

乌兰卓雅一片好心,不过她这么做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李宝菱是赵子凡的贴身丫鬟,在草原这样的人就是仆人,和奴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可是赵子凡却对她如此上心,从赵子凡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他将李宝菱当成了自家人。尽管她与李宝菱极为要好,但她仍有些无法理解。在她看来中原人比吐蕃人更讲究身份礼仪,规矩比他们那儿要多的多,赵子凡的做法显然打破了她一贯的认识。

乌兰卓雅暗自啐了一口无赖,想要收回伸出去的手,赵子凡却已经笑着一把接过方帕,大大方方的朝着脸上抹去,新买的方帕尚留有她的一丝余香,几下擦抹之后一会便乌黑一片,赵子凡哪里知道自己脸上会那么脏,不由尴尬的侧过脸一笑。

“要不,我过几日再给你买一块新的吧,i就当是感谢你一路上的照应!”赵子凡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什么?你不是说要给我一笔不菲的报酬的么?怎么现在却出尔反尔,买一块方帕就想了事么?”乌兰卓雅叉着腰十分不满,一把便抢过了黑乎乎的方帕,她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赵子凡。

到了傍晚,盛大的水陆法事暂时告一段落,来自全国各地的高僧们食的也是人间烟火,他们在寺中用完了素斋,有些第一次来金山寺的僧人们便陆陆续续三俩结伴来到山上各处欣赏这里的景致。

观澜堂处于金山寺半山腰,这里也是一个极为不错的观景之地,三名僧人缓步行走在石阶上,对着大好河山做悠然向往之态。

来此参加法会的僧人们都是慕名而来,有些路途遥远的更是花费数月才抵达这里,他们千里迢迢步行至此,依靠的是对佛法的痴迷以及内心的坚持,所以许多袋中拮据的僧人到了这里都是衣衫不整甚至破破烂烂,不过他们对身上的袈裟非常珍惜,一般都保护的极好。而这三位和尚却是截然相反,他们的僧衣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可是身上披着的袈裟却是洞眼可见,周遭的僧人们都远远的避开这三人,似乎不愿与他们为伍。

第二日李宝菱的病情稍稍好转,她是个呆不住的小丫头,睡到了傍晚后,便浑身酸痛央求着赵子凡带她出来透透气,赵子凡只得带着她到观澜堂外避风处稍坐片刻,恰巧那三名僧人也在,见到赵子凡领着一个小丫头前来,三人慌慌张张从地上站了起来,二名身材较胖的和尚背对着二人,似是要挡住赵子凡的视线遮掩些什么,另外一个和尚胡乱的一番收拾,将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儿裹进一块麻布中。

在这寺院之中,好几日都是吃素,李宝菱的鼻子对肉味极为敏感,当下便大叫起来:“好呀,原来是几个酒肉和尚,这羊肉的味道可真香哦,公子咱们也去弄点肉来开开荤吧!”

这里乃是观澜堂后一个避风的小山坳,平时基本没什么人来这个地方,那三个和尚偷偷在这里吃东西也就罢了,竟还破了戒在,要说酒肉和尚本也不少,但这次来金山寺参加法会的都是一些真正潜心佛法的僧人,这几人倒好,竟偷偷在这里开起了荤,要是让了元大师知道了不气死才怪。

三名僧人收拾停当,拍拍身上的尘土,便道:“小姑娘,可不兴瞎说,我们在这里坐坐而已,哪来的什么羊肉,这里可是佛门清净地!”

“你才瞎说,我都看到了,你那包包里藏的不就是羊肉么?”李宝菱扯着嗓子道。

“智圆,你好歹也修行多年,怎地还改不了你那脾气,和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啊!”油光满面的和尚大声道。

“是,智行师兄,我不该妄动嗔念!”智圆恭敬的低头道。

智圆夹起那个小布包儿随着智行向观澜堂外走去,智行身体较为肥胖,走起路来一步三摇极为缓慢,智圆和另一名和尚智通似是对这师兄极为忌惮,恭敬的跟在后头,不敢超越他半步。

李宝菱狡黠的盯着那肚子滚圆的大胖和尚智圆看着,当几人经过她的身旁时,她更是做了个鬼脸,智圆和尚倒是不怒,反倒笑嘻嘻的打量着这个可爱粉嫩的小女孩道:“小姑娘长的倒是玲珑剔透,只是太调皮了一些,家中的父母应该多多管教才对!”

李宝菱一听和尚说起她的父母,不由悲从中来,她的父亲是个恶赌棍,为了赌当街卖女,而她的母亲现在应该还在东京城内卖唱,他的父母根本就为曾管过她,想起这些一时间已是泪光涟涟。

李宝菱一笑一哭都落在这智圆和尚眼里,这小女孩儿笑时宛若云彩霞光,两个浅浅酒窝令人心神荡漾,哭时犹如梨花带雨让人生怜,智圆暗暗的赞了一声好一个小小美娇娘。

智圆和尚的话让李宝菱勾起了伤心事,一番安稳入睡之后她竟做起了梦,口中时不时的喊着母亲,赵子凡小心为他盖上了被子,才出门去,此时乌兰卓雅却不见了踪影,还不见她回来睡觉,赵子凡轻轻合上房门转身出去,厢房内老元已经呼呼大睡,那震天的打鼾声让赵子凡也毫无睡意,只得又转身出了房门,到寺里闲逛。

白日里诵经声朗朗的大雄宝殿此时安静而庄严,绕过山腰的七峰亭,妙高亭,穿过几个回廊,赵子凡来到一处独山而立的禅堂,乘着月色可以看到那禅堂之上赫然写着“方丈堂”。赵子凡可不懂什么佛法,这了元禅师虽然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却不感兴趣。

赵子凡见天色不早,便要转身回去,方丈堂中却传来阵阵女子的笑声,赵子凡不由大吃一惊,心道,难道这北宋皇帝都极为尊敬的了空禅师竟也是个花和尚么?联想起白天那三个酒肉和尚,赵子凡竟真的有些相信起来。

“大师,佛法究竟在何处?”堂中一名男子朗声的道。

“佛法?我本是一世间人,却想脱世而去,是非佛之本意,佛法在行住坐卧处,着衣吃饭处,屙屎撒尿处,没理没会处,死活不得处,子瞻以为如何?”

“哈哈哈,人都说了元大师佛法高深,想不到说起话来竟比我等凡夫俗子更为**不羁,子瞻自认狂放,如此也不得不对大师甘拜下风!”

室中男子皱了皱眉又道:“了元大师,那我再来问你,你看我坐着像什么啊?”

“我看你像尊佛!”

男子大笑道:“你看我像尊佛,不过此时听了大师一番话,在我看来大师坐着犹如一坨牛粪!哈哈哈!”

了空面不改色,只是微笑不语,对面的女子黛眉深锁,随后便拉了了男子的外袍道:“哥哥,就你这悟性还参禅呢,你知道参禅的人最讲究的是什么?是见心见性,你心中有眼中便有,大师说你像佛,那是因为他心中有佛,你说大师像牛粪,想想你心里有什么吧?”

男子一拍额头大笑道:“哈哈哈,大师我果然又着了你的道!”

赵子凡在门外听的入神,那男子自称子瞻,更让赵子凡惊讶,这里边坐着与了元谈佛的男子竟是大才子苏东坡,而那声音清脆的女子称他为哥哥,那就应该是他的妹妹苏小妹了,赵子凡连道惭愧,方才竟将这了元大师想象成了花和尚,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了元大师与苏轼的确乃是至交,由他过往的经历来看,令人不期而然就会联想到其特异的佛教观,他虽继承开先善的法统,可是其行动与思考却具有强烈的世俗意识,史书中记载他经常参加酒宴而高谈阔论,所结交的朋友,僧人方面反而比较少,倒是与士大夫官僚之辈经常往来。宋代笔记小说中,常有了空轶事之记载,可见他是当时士林中走所周知的高僧,其与苏东坡之交谊,也就不足为怪了。

赵子凡站在门外听着这屋中两位宋代最知名的人物高谈阔论,他本以为二人的说话会是深奥不可为一般人所理解,却没想到二人谈吐如此洒脱却又出人意表,有些话听来粗俗却蕴含至理,且幽默机智,令人大开眼界。

驻足门外赵子凡竟忘了时间。

石阶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乌兰卓雅神色焦急的从下面飞奔而来。

“宝菱呢?你没有带她一起出来吗?”乌兰卓雅气喘吁吁的道。

“没有,我喂她吃了药,她便早早睡下了啊!”

“那怎么回事,宝菱不见了!”

赵子凡急忙赶回厢房,床榻之上只剩下一叠棉被,赵子凡大惊失色,李宝菱身世可怜,他一直将这个小丫头当做亲妹妹看待,此时她却不见了踪影,饶是赵子凡天生沉着冷静,一时间竟也大失方寸。赵子凡跌撞着冲向空空如也的床榻,疯狂的掀开被子,上下翻找,哪里有李宝菱的影子。

乌兰卓雅也慌了神,赵子凡在床榻下寻到了李宝菱的一只绣花鞋,便呆呆的坐定在床前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