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大室韦营地,携带战利品归来的士兵们受到了部民的热烈欢迎。没有损失一个人,就获得这样的收获,这让愚夫愚妇们欢喜异常。战争的意义,对他们来说就是这么的简单,胜利了,而且有缴获,能少死自己人,就是最完美的。

帐外一片欢腾,帐内却沉寂无声。几位能够决定联军指挥权力的男人们相对而坐,默然不语,每个人都在沉思未来的战争将如何进行。他们不是愚鲁短视的蠢夫,而是见识宽广的部落贵族,是深思远虑的决策者。铁木真兀格这次退避三舍,而后必将含怒袭来,联军很快就要面对篾儿乞人雷霆般的进攻,那时战争才真正开始!

“大家都说说心中的想法,这一仗究竟该怎么打?”帖木儿端起木碗喝了一口热水,面色冷峻地说道。

“首领,我才从东线回来,对现在的局势还不算了解。不过在征讨落坦室韦的过程中,对这次战争也产生了一点看法。我现在说说个人想法,以供大家参考。”帖木儿的弟弟忽都思只比联军回到营地晚了半天,正好赶上这次会议。长途行军让他面色憔悴,不过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像捕猎时的海东青,锐利而有神。此刻,他正侃侃而谈,讲述自己的观点。

“与我率领的东征军想比,海都勒那个叛徒临时拉拢起来的乌合之众显然不堪一击。他们虽然人数众多,熟悉地利,而且骁勇敢战,但却从来没有一次打赢过我。我的儿郎们七次战斗七次胜利,屠了好几个叛逆的小部落。可是很快,战事陷入了胶着,汲取惨败教训的落坦室韦人听从了海都勒的命令,他们抽取精锐,在山川,在林地,在草丛中袭击我们的军队,而民众全都散入山林,军队避开决战,就这样,我虽然麾下人马众多,但却毫无办法去夺取一次关键性的胜利,消灭叛军主力,最后不得不黯然撤军。”

“我说这些,不是要打自己的脸!而是想让大家明白,弱小者也有战胜强大者的机会和战略。篾儿乞人倾力而来,打得主意就是要一举击溃大室韦联盟,实现称霸东部草原的迷梦。在我看来,联军战败有两种形式,一个是被完全消灭,另一个就是力量受到严重削弱,再也不能抗衡篾儿乞人。无论哪一种,都是大室韦和蒙兀室韦的噩梦!这一战对我们来说,胜利的分界就是能否在大战中保存下足够的实力,遏制铁木真的野心而让他无法实现!故而,大胜敌人,和不被敌人大胜,都是意义一样的胜利!在这个前提下,我认为接下来联军要据险死守,尽量避免与敌决战,打一场拖延战,消耗战!”

忽都思的话音刚落,周虎赫就忍不住的鼓起掌来,险些为他大声叫好。听得入神的众人纷纷侧目怒视他,埋怨他惊扰了自己的思绪。

“早闻茶赤剌有一位智谋过人的忽都思薛禅,年纪轻轻便智计百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大家虽然都有些模糊的想法,但却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分析的头头是道,一下子让人茅塞顿开!是啊,我们保存了实力,就是胜利,铁木真不能击溃大室韦联盟,就是失败。这么一分析,仗就要好打得多了。帖木儿,你是地头蛇,怎么安排就看你的了!”统灰歹满脸羡慕之色的看向智珠在握的忽都思,心想这人要是在自己的部落里那该多好啊!帖木儿的运气真好,有这般贤弟襄助事业。

忽都思连称不敢,一幅谦逊的样子。倒是帖木儿抚摸着下巴上的一点小胡子,满意地看向胞弟,微微颔首。

“不错,忽都思的策略正合我意!以守代攻,熬到大雪封山,篾儿乞人自然就要灰溜溜的撤离。如果长生天庇佑,使有可寻之机,趁隙出击,未尝没有大败铁木真的机会。不过,首先咱们得先寻一处可以容纳下十万人的险要之地,让固守成为可能。薛赤兀叔叔、忽都思,附近可有这样的地方?”帖木儿面带忧色地问道。由不得他不愁苦,要说能藏万儿八千人的险要地,周围没有五处也有三处。可是能容纳十万人的险地,那还真是秃子头上寻虱子——罕见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顿时难住了。有了合适的战略,结果发现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局面,一个个立即傻了眼。

薛赤兀狠命的挠头,黑着脸冥思苦想半天,别说,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帖木儿,忽都思,你们还记得东南的野鹿林吗?

“野鹿林?对啊,大哥,我们怎么忘记了那儿!野鹿林不就是一处最好的险地吗!那里两面是山,一面是连片的泥沼,有河水流经。咱们只要坚守住北面平地,敌军纵然再多也毫无办法!”忽都思兴奋地嚷嚷道,用手指往碗里蘸了水,在木桌面上勾勒几笔,一幅野鹿林的地形就出现了众人眼前。

帖木儿也是眼前一亮,拊掌笑道:“对,要说险地,野鹿林在这方圆几百里内肯定不是最险要的,但肯定是最合适的。联军现在人畜众多,储备的草料不多,那野鹿林夏季虽然高草丛生,但蚊虫孽生,河水浑浊,是放牧的绝地;现在气候转冷了,彼处水清草茂,易守难攻,不正是最好的防御地点吗!我们立即迁徙吧,让部民们赶着畜群转移到那里。”

野鹿林这个地方显然很合意,大室韦的三位贵人一致同意,统灰歹和周虎赫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是外来客,插不上嘴。就这样,全体转移的决议通过了。应帖木儿的请求,豁罗剌斯和合剌赤惕的九千骑兵承担了后卫任务,防备可能出现的小股篾儿乞人的袭击。

尽管一片怨声载道,牧民们还是不得不拆掉营帐,装上勒勒车,驱赶畜群,驮载部分越冬草料离开现在的营地。

后方的篾儿乞人并没有出现,最后到达野鹿林的周虎赫一行在划分好的区域扎营后,就急不可待的出去巡视这片要在此生活作战的地方,熟悉地形方位。

野鹿林确实如忽都思所说,非常适合防御的一方。这片地域西面是连片的野地泥沼,连绵数十里,一条不宽的河流从中蜿蜒而过,茂盛的高草两三米深,铺天盖地的掩埋了地面。南面和西侧是苍茫无际的低矮山丘,虽然不险峻,却妙在连绵无边,山上乔木矮灌交杂生长,行走非常不便。惟有北面一马平川,数里路的正面无险可守。不过,山地的余势让这片平地微微有些倾斜,斜坡就在簸萁口。只要在缓坡中央挖出宽壕,并在坡顶筑起土墙,或者扎下绵延的木栅和箭楼,进攻方若想突破,也只能用无数人命填下去。

营地甫一扎下,成年男子就被征召出来,从事繁重的土木建设。伐木、掘土、筑墙、竖栅,搭设箭楼,这么多工程量集中在一起,需要的劳动力是海量的。很多半大孩子和妇女也被动员起来了,按照部落单位分配区域和任务,野鹿林变成了一处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小河内侧的高草全被刈割了,山丘上能看到的林木全被伐倒了,簸萁口的坡地上正在开挖三道一丈宽的堑壕,壕沟底部密密麻麻的埋满了一尺高的木刺,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浑身生冷。一排原木筑起了坚固的木栅,每隔十步就有一座可容纳五人的箭楼。木栅后,还规划了垒土堆积的胸墙,不过那是以后的工程,眼前实在挤不出人力了。

在大施工的闲暇之余,周虎赫向众人展示了蝎子弩的强悍威力,使得大家战胜篾儿乞人的自信心进一步爆满,更叫帖木儿和统灰歹两人眼热不已,纷纷要交换制造技术。简易版的蝎子弩是没有技术含量的,看一眼就能摸索出大致的原理。草原不缺牛马的筋腱鬃毛,没有制造难题。但是,蝎子弩的使用却很讲究,体积大,操作繁杂,限制了它在骑兵作战为主的草原地区的用途。因为这些原因,周虎赫也没有敝帚自珍,大大方方的拿出了制造工艺,换取牛马各三千头的收益,让他喜笑颜开,买卖双方皆大欢喜。

联军全体贵族会议上,大室韦和蒙兀室韦所有参战部落的首领以及大贵族们全部出席了。帖木儿作为联军统帅,首先向大家通报了营地建设的进程,随后谈到篾儿乞人已经完成集结,不日即将到来。最后便是重头戏,划分防区,分配任务。

营地的防卫面除了簸萁口的主阵线外,还有其他几处零散的次防线。两条在小山岭中,那儿地势平缓,有小道可以连接山外,一条在沼泽中,不过很隐蔽,难以供大队人马通过。虽然三条小路都很次要,但若有闪失,让小股精悍的篾儿乞人杀进来,造成的恶劣后果只怕难以预料。

“我将各部编成三翼,每翼九千人,茶赤剌部为中翼,蒙兀援军为左翼,大室韦其余诸部和蒙兀三部为右翼。每翼再分作三设【突厥回鹘军事单位】。从明日起,诸翼轮流防卫,若是大战起,则统一指挥。诸位可有异议?”帖木儿高踞主座,鹰视众人道。

众皆无异议,哄然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