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回到翠华西阁时,只见江采苹正独自一人坐于妆台前,对镜梳妆(梦在大唐爱第107章路漫漫兮内容)。

“奴见过小娘子。”

由铜镜中望见月儿步入阁、近前来行礼,江采苹稍侧了侧身姿,将持于手的牛角梳搁在案,方眉眼带笑回首道:“月儿看看,吾这支玉簪插的可搭?”

“小娘子天生丽质,怎插怎美。别说是支玲珑剔透的玉簪,即便是未经细雕精琢的木簪子,戴在小娘子头上,那也毫不掩损小娘子的闭月羞花之貌。”月儿上前小步,瞧着镜中江采苹那张姣好的素颜,不禁由衷称叹道。

闻罢月儿赞羡,江采苹却蹙眉敛笑打量向月儿。

“小娘子作甚这般看奴?可是奴说错了何话?”不无心虚地迎视着江采苹的眼神,月儿垂首嗫嚅着。

“汝说呢?吾反正突兀发现,好像自打采盈来后,汝与彩儿以及云儿仨人,好的倒未见学着,这油嘴滑舌的本领,确是个个日益娴熟,跟着学出徒了。”江采苹佯嗔着,便带了眸阁外,“怎地就汝一人回阁来,却不见采盈那懒丫头的影儿?可是那丫头又钻空子溜哪儿偷闲了?”

月儿忙摇头,腮颊红彤彤的紧作释道:“小娘子这次着是误怪采盈了。先时奴与采盈奉小娘子之意,共往百孙院谢礼,礼、礼已是送至,不过……”

察觉月儿说到这,明显吭哧了下,江采苹挑眉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不,无、并无甚事,是奴等在返阁途中,采盈忽觉腹痛,说、说是要如厕……”月儿面有难色的略顿,才续道。“奴等唯恐小娘子在西阁久等,采盈便让奴先行回阁来跟小娘子言禀声,省得小娘子挂扰。想、想来,倘无旁事,稍迟些时候采盈该是也可回来了才是(梦在大唐爱第107章路漫漫兮内容)。”

听罢月儿所述,半晌,江采苹才若有所思道:“是采盈说,肚痛要如厕?”

“回小娘子。是。”月儿点头。倏尔抬目请示向江采苹,询道,“要不,奴且回去看下?以便小娘子安心。”

反观江采苹,却莞尔道:“不必,汝既已说明。吾还有何不安信?吾只恐那丫头惯常疯惯了,怕其又在外乱撒野,坏了这宫里的规矩而已。有月儿为其说证。看来委实是吾真冤枉了那丫头。”

“小娘子是心地纯善。有主如斯,乃是奴等之福。”月儿笑靥上牵起两梨浅浅的酒窝,令人见之。甚觉可爱。

“月儿,来挑个,看这锦盒中,有无可看得上眼的桃符?”片刻,江采苹边朝月儿示意。边启开了摆放于妆台右侧的那方紫檀木盒。

月儿却是一眼即认出,此锦盒乃是李椒前刻差人所送之厚礼:“小娘子,恕奴多嘴,这不是广平王呈献小娘子之物?小娘子怎生……”

江采苹自是镜明月儿言外之意,于是轻抿朱唇接话道:“此盒及其盒中所盛的东西,确实正是广平王之前遣人送来西阁之礼。今个不是小年麽,道理上,吾本应赏赐汝等点甚么才合礼合宜,可惜吾时下给不了汝等甚么。吾进宫前夕,随身所带之物也无几样值钱之货,就那几件衣裳发饰压箱底,拿不出手托人出宫变卖典当兑换成物,赏予汝等。幸的广平王体察,用心备送来这几枚桃符,吾将之分赏于汝等,乃是再合情不过之事。”

月儿犹豫道:“小娘子,这,这怎行的通?奴等怎敢僭越?再者说,做婢子的岂敢贪心不足?”

江采苹颔首,叹息道:“话虽如此,可婢子不也是人生父母养不是?不过是苦于命运不济罢了。天下父母,有几人舍得自个骨肉为人仆奴,甚至乎卖儿卖女?所困所求者,皆源于个无奈。吾从未看轻过汝等,更不曾视汝等如草芥,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汝等伺候吾在这深宫之中,本已不易,将心比心,吾又怎可全然不顾及汝等,岂有不善待身边人之理?”

江采苹一席话,道的感人肺腑,实则亦是至诚之言(梦在大唐爱第107章路漫漫兮内容)。月儿楞是听红了眼圈:“小娘子莫善待奴等过了头,只恐奴等有朝一日无颜以对小娘子这份深情厚谊,奴等还不起小娘子恩情。”

“汝何出此言?汝等既是吾近侍,吾即相信汝等……”江采苹美目妙兮,环目欲言又止的月儿,只当月儿这番仿乎彰藏有难言之隐的推婉,不过是种受宠若惊,是为这时代的人根深蒂固于骨子里的奴性,条件反射下的正常表现。尽管江采苹与彩儿等人之间,自从入宫门之日起,结为主奴那刻即已心照不宣,彼此各是洞晓,事实的真相或许将残酷的不尽人意,时至而今,足月有余以来,却从未挑破过,而是总在刻意避绕关乎个中层重复杂关系的纠葛。

其中缘由,浅显易懂。当日,彩儿等人既已表明,其等乃是薛王丛特意安排入宫,侍奉于江采苹于后.宫,故,至于彩儿仨人背后里同薛王丛间究竟存缔着何样关戈,局中人不讲,江采苹便无权加以过问。其实,这就等同于江采苹不愿强迫追质采盈入宫之后与李椒间到底是怎回事,乃是一个道理。顺其自然的不问,兴许眼下正在饱历的同甘共苦的这条道,风雨同舟的日子尚可维持的持久些,如若横加阻询,见日猜忌置疑,现下的主奴温馨的表象画面,便会早早僵为一条死胡同,不可避免的灼伤感情之外,之于江采苹而言,更无异于是在作茧自缚。

是以,江采苹想开了,对于侍候在其身边的每个人,无论是谁,彩儿等人也罢,采盈也罢,概不再像初始入宫那时一样,防贼似地防范哪个。纵管“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然而有些事有些时候,着实是防不胜防,人心可畏,但人心也是肉长的,谁人亦是血肉之躯。是人多少均属感情性动物,唯有交心,诚挚的与人为善,方可消灾解难,化危转平。何况,近些天里,在江采苹观察来,身边的这几个婢子。人性尚是不错的。假以时日,只要稍加调教,定将飞步长进。届时,江采苹苟活在这宫里头,一旦摊上甚事,或是逢至何变故之时。手底下倒也不缺个好帮手。

毕竟,宫闱中,历来最不缺少的(梦在大唐爱第107章路漫漫兮内容)。即是飞来横祸,最为见怪不怪的,同样是意外之灾。尤为以此儆戒之。即使再怎样缩进壳委曲求全,也不见得尽可安平度日。只因有些人,惯嗜干的事便是无事生非,而历朝历代的后.宫之池,亘古不乏的则是那些手贱的处处鸡蛋里挑人骨头者。

始迄迎入腊月门。江采苹伴着日升日落静坐于西阁,枕戈待旦,心下已然隐隐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小娘子?”察言观色见江采苹似陷于晃神,月儿侍立在阁内,须臾工夫,遂试量着轻唤出声。

“嗯?”江采苹正色缓缓岔神儿,抬眸看眼月儿,这才语味深长却又看似是在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吾不信汝等,在这宫中,还能信谁?快些挑个。前晌汝与采盈出阁时分,吾尚不知这盒中乃是几枚桃符。彩儿及云儿已是各自挑去个人喜欢的那个,这余下在盒中的桃符,原即是留于汝与采盈二人,且待回阁后亲选之用。”

“彩儿和云儿各已挑了?”月儿微怔,旋即低眉,“如此,奴且等采盈回来一块挑,可好?”

江采苹淡然一笑:“不用。汝且先行挑个就好,无需等采盈回头挑。不过是枚桃符,不必计较过多。”

月儿当然明白,江采苹如是说示,只为安其心:“那,便由小娘子随便赏奴一枚吧?说实话,奴也不懂怎个挑法。”

尽收于眸月儿的反应,江采苹略作沉思,粲然笑曰:“唉,汝等当真是没一个不叫吾省心,先刻彩儿也让吾赏选个即好,这会儿又轮到汝令吾难为情。喏,汝瞧这枚,可称心如意否?”

月儿双手恭接下江采苹递至面前的桃符,把桃符放于掌平视少顷,才倍显欢欣的作应道:“这枚桃符,状似天上的月牙呢。”

“确是。”江采苹吃口茶水,轻笑道,“适才吾与彩儿和云儿还在说,此枚桃符,符体之上的纹案,恰宛似悬于夜幕之上的一弯弦月,新月明挂,不失吉兆(梦在大唐爱107章节)。刚好与汝名儿里的‘月’字极配。吾本想让云儿代汝取回房,汝猜云儿怎说?”

月儿谨捧着桃符,有些赧然的咬咬唇:“奴愚钝。”

“云儿说,‘既是小娘子所赏,且让月儿亲自来讨赏,方才见小娘子之德厚’。吾当时就笑了。”江采苹长舒口气,斜倚靠向妆台,接道,“既也合汝心,吾便赏予汝,权作个节念。”

月儿赶忙欠身屈膝:“奴谢小娘子赐赏。”

“彩儿及云儿去备夕食了,汝且回房小做歇息,稍晚点时辰,便可开饭。今个是小年,这顿年夜饭,总要吃的尽兴。吾坐的有点困倦,想是这些日子人变懒了,有事吾再行唤汝等,汝且下去吧。”江采苹说着,便径自从蒲凳上站起身,并随手掩合上了身侧的那方紫檀木盒。

“奴扶小娘子到里间小憩。”月儿伸手搀挽向江采苹纤臂时,不经意间却瞥见紫檀木盒里摆放的那枚梅花桃符,登时神情一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晓的异色。

江采苹抬手示意月儿止步:“仅是几步而已,吾自己走即可。汝自行下去回房休息吧。”

“那,奴且退却。”月儿埋着头,朝江采苹施过礼后,转即脚步略带匆乱劲儿的跨出西阁门外去。

目送月儿眉心拧着抹愁绪一样,仿佛心事重重的转身离去,江采苹挂于颜颊的笑意,亦随之背影消失于阁门处朦胧衍洒入阁的那一片暮光之中,一点点抚平于面颜上。顷刻,才垂眸斜了睨妆台上的紫檀木盒。

江采苹赏赐给月儿的桃符,正是那枚月牙形的桃符。当下剩余在紫檀木盒中的这两枚桃符,其一是那枚浑然一体细若掌纹的桃符,另一枚就是那枚梅花桃符。前时彩儿终是未敢开口问江采苹讨要这枚梅花桃符,反倒是安分的拿了那枚罩有五光十色之彩的桃符领做恩赏(梦在大唐爱107章节)。

对此,江采苹颇感熨慰。与众不同的东西,人人想占个先,虽说这点情有可原,但并非每个人皆拥有这点资格,凡是凡事需有个度才算不失尺度。人的心气高低,在一定程度上,便可窥见这人心性如何,心气高虽称不上是甚么坏事,然,倘若一味的争高占上风,却丝毫不懂的何谓分寸可言,不但适得其反,久而久之只会使人嫌恶。

今日赐符,可以说仅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经此一事江采苹却对彩儿等人再度改观,下意识里重新萌生了与先前可谓迥悖的看法。彩儿起先当着江采苹面所讲的那席莽话,过后忖度来,倒是话粗理不粗,由是也让江采苹头次感觉,彩儿的莽直,实也算是个优点。

较之于彩儿那席发人深省的谏言,云儿今儿个给予江采苹的体味,却是复杂的多。尤其是云儿只动用了两根手指头——食指和中指,竟可轻而易举从江采苹眼皮子底下将那方紫檀木盒里的桃符取到手的场景,江采苹格外烙印深刻,挥之不去,为此,似乎心中结了个疙瘩一般。

江采苹记忆清晰,当时这方紫檀木盒的四角,可是还其腕手遮占住了一半的空间、挡在锦盒上方。想来,云儿这招,更为不亚于火中取碳、水中捞金,难度之大,不言而喻。但是,云儿却出人意料的做到了,且,出手间貌似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煞为令江采苹晃眼之余,更多的是不无晃神。乍见之下,江采苹脑海中竟是不由自主清凌凌犀闪现,时常让人于迷糊间却已丢失掉身上财帛的三只手的回放镜头。

揉揉搅绞的直头疼的额际,江采苹迈开步子,向西阁里间的卧榻走去。今日其很是累,心累。除却彩儿仨人不提,就连采盈此刻也不让人省心,不知究是在耍甚么鬼伎俩,迟迟不见人。

筋疲不堪的于卧榻上侧躺下身,江采苹勉强闭上了眸子,暂将所有的烦心事儿,抛之脑后,惟求安静的躺会儿。这座皇宫果是容易叫人疲乏,可笑其尚未涉身于此起彼伏的宫斗生涯,便已是心力交瘁,甚难想象,往后里那无以计数个的漫漫长夜,又该拿甚么做动力,支撑着其走下去,并直至终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