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勤政殿出来之后,江采苹并未让李隆基差人担抬龙辇将其送回梅阁,而是由云儿独自作陪,徒步边走边逛在宫道间往回溜达(梦在大唐爱174章节)。自从入宫以来,凡事有人伺候,可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尤其自晋封为妃开始,就连出个门走段路,动不动不是轿子便是车辇,身上的两条腿闲置得就差报废掉。

上世身为钱青青时,可全是靠那双三七号勤快脚丫,不分昼夜在拼了老命劳作,白天按部就班,晚间不定时加班,才可勉强糊口自个。这世捡了条安逸命,今下在外人眼中,更是大显大尊大贵。但江采苹总隐隐感觉,偶尔惬意的放松下可以,四肢绝不可就这样变“瘫痪”,有道是,忧则生,逸则亡,在心中的大事尚未完成之前,其宁愿生于忧患,而不祈死于安乐。是以,最基本的体力必须保存住,并时刻鲜活于体内才是。

“时下四下无人,有话直言即是。”俯身嗅下御园俏枝头的花香,江采苹漫似无状的说道。先时在勤政殿,李隆基突兀提及立后事宜时,其便已发觉,云儿垂首侍奉在边上欲言又止。

“小娘子是在跟奴说话?”环视圈空无一人有且仅有满园红花绿叶的周围,半晌安寂,云儿才嗫嚅出声。

“汝以为呢?”余光瞟眸身旁的云儿,江采苹纤指压下一束正迎风峭立楚楚有致的海棠花簇,旋即唇际浅浅上勾,“瞧这花儿,绽放的多明媚动人(梦在大唐爱174章节)。”

御园之中栽种了不少的海棠、玉兰、牡丹以及桂花,当下时节,正是花姿俏丽之时,争奇斗妍,芬芳飘萦。扑鼻沁人。人非圣贤孰能无情,眼下触景生情,不禁让江采苹忆及,上世随申报众记者采点时,曾在北京故宫的御花园和颐和园欣赏过的“玉堂富贵”之景,现下唐宫中的这片御园,倒也极富那份意境。

“小娘子若喜欢,少时奴多摘几枝。且待回头插于瓶中以供小娘子赏悦。”云儿请示道。

江采苹抿唇淡笑:“不必。喜之是回事。摘之,则是另回事。百花齐放,人人可赏心悦目,据为己有,只会过早摧毁了其本即不怎长的花寿。大好花期,一夕凋残。未免残忍。”

云儿原地屈了屈膝,面有难色。其并非听不懂江采苹适才所问为何,只不过。关于立后之事,前刻在勤政殿既已成定局,此时再多说也无益。

云儿顾左右而言它。江采苹亦未多加催问。如若此刻侍候在身侧的人是采盈,这般状似无脑的说话,或换做惯常唯诺的月儿,江采苹大可开门见山的再行发问遍,但云儿不同。云儿向来处事稳重。谨慎有余,凡行事心细之人,遇事多半思虑也多,江采苹不想因此与云儿之间平添隔阂,倘云儿想说,江采苹自是洗耳恭听云儿的见解,换言之,自然不愿强人所难。毕竟,立后的事已被暂时搁置,留待日后再议,人心一旦生出嫌怨渐行渐远,却是九头牛也难拉回原位来。

主奴二人彼此保持着缄默,且走且停在御园中又赏了好会儿的花,但见头顶的日头由偏东滑向正南方,江采苹转身道:“眼看快近晌午,回阁吧。”

“小娘子,奴愚拙……”

江采苹语毕提步的那刻,但听云儿同时开了口。见江采苹侧首,云儿蹙眉顿了顿,垂首哑然。江采苹嫣然一笑:

“之前在勤政殿,陛下意欲册立吾晋后位,掌管凤印,打理后.宫,汝可是不解,何故吾竟当面婉辞了陛下的恩典?”

云儿如实点头:“敬请小娘子明示(梦在大唐爱174章节)。”

江采苹长叹口气,挑目满园的姹紫嫣红,而后抬首望眼白云悠悠碧空如洗的天空,轻吐幽兰:“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陛下晋封吾,时下不过是一时之兴,今日风光,出尽风头,保不准哪日便由人拉下马,届时,颜面扫地尚在其次,命不保矣却非儿戏。吾有必要冒险以行,以身犯险,只为贪图这一时的富贵荣华麽?”

闻江采苹言,云儿愈为一脸的费解,须臾方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道:“小娘子是说,陛下实是在试探小娘子?”

“圣心难揣,不可妄加揣测。”斜睨云儿,江采苹敛色道,心下猛地一沉。其实,江采苹原本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史载继贞顺皇后薨之后,李隆基至死未再册封新后,即便是日后集三千圣宠于一身的杨贵妃杨玉环,终其一生也未被册立为大唐的皇后,无论是安史之乱爆发以前,亦或在马嵬坡兵变以后,一直仅以贵妃的衔位流芳史上。由此试想,连正史均无载的梅妃,又岂会是位入主中宫的料?

江采苹有自知之明。故而先时在勤政殿上,一口婉拒掉李隆基的旨意,何况,其压根对权位毫不看重。再者说,时下的风口浪尖上,江采苹已然处于自身难保的困境,先是腹中的皇嗣不明不白遭人暗害,接着王美人宫苑里的红花莫名其妙死于非命,采盈等身边的近侍更是命悬一线中,宫中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种种不吉不祥之事,矛头皆在直接或间接的针指向江采苹,李隆基偏巧有心在这节骨眼上加封江采苹为后,不免招人非议惹人指画之外,更难免令人多心。

坦言婉谢掉李隆基的恩典,江采苹实则也是出于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反应,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更别说往后里的命途多舛。如今有李隆基的宠爱,自是说甚么是甚么,求甚么应甚么,它日这个男人的心变了,全身心的宠溺上另一个女人时候,眼中便再也夹不着昔日的夕颜。江采苹原不想去多想,李隆基今日之举,根本就是别有用意,顶多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然而刚才云儿的一句话,霎时楞是叫江采苹宛似在这盛夏五月被人当头狠泼了桶凉水一样,颤了个激灵,脑海中混沌的一闪而过诸多人清晰却又模糊的脸孔……

其中有寿王李瑁及其王妃杨玉环,更有现今的太子殿下李屿,以及其子广平王李椒的脸影……当然,李隆基与高力士的音容笑貌同样荡漾在其间,且犹如涟漪般在波动变换个不停,但薛王丛那张久违的脸庞却出奇的未映现在其列(梦在大唐爱174章节)。

“小娘子?小娘子怎地了?”察觉江采苹倏然径自陷入晃神状,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眼前的花枝,良久动也未动半下,云儿忍不住步上前轻唤了两声。

江采苹敛神,面颜有分发白:“虚无缥缈之事,切莫与人泄露只字片语。”

“是。”云儿应声垂首。就算江采苹不做提醒,云儿也甚晓,对立后事宜秘而不宣才是聪明之选。身为宫婢,嘴碎是大忌。

“吾有些乏了,回梅阁。”

对于云儿的承应,江采苹自不置疑,交代罢,便朝通往梅阁的宫道步去。不管明日是晴空万里还是狂风暴雨,既已走上这条路,走至这步田地,早已注定断无回头余地,惟余一步步迈下去,纵使前方迎来的是万丈深渊,峭壁悬崖,也只好鼓足勇气去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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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彩儿奉江采苹交代,只身行至东宫时分,但见李屿为张良娣操办的寿辰之贺,早就热闹非常的宴饮了一半,已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

应邀在席者,不光是李瑁夫妇二人,尚有其他几位皇子携同各自的王妃在座。除此之外,朝中的臣子,同是不乏出席之人。不过,由堂门外向内探去,有秩有序分列左右两侧的众客之中,并不见李林甫等几位今下位极人臣者在场。

得闻江采苹身边的近侍前来,李屿二话未说,即刻离席步向殿门外(梦在大唐爱174章节)。见李屿出来,彩儿先行屈膝行礼道:“奴见过太子殿下。”

李屿止步抬袖,打量了眼云儿:“无需多礼。且不知,江梅妃所为何事遣人来见?”

彩儿奉递上端持在手的那方紫檀木盒:“回太子殿下,奴家小娘子特差奴来寻寿王、寿王妃。不知寿王、寿王妃此刻有无离去?”

“去,入内通禀声十八郎。”李屿未动声色的朝身后的家仆示意道。

彩儿换以笑靥道:“实也无甚紧要事。寿王、寿王妃既在便好,奴净可将此物交由太子殿下代为转交。”故意略顿,方接道,“今晨寿王、寿王妃入宫来,不经意中得悉奴家小娘子近来体有抱恙,便特往梅阁探望。临离开之际,将此物落下,奴家小娘子亦是在寿王、寿王妃走后才发现,便遣奴急寻寿王、寿王妃。”

说话的空当,李瑁已是步出门来,身后并跟有杨玉环及张良娣俩人。

“参见寿王,奴有礼了。”中规中矩的揖礼毕,彩儿方才煞有介事的向前道,“寿王、寿王妃着实叫奴好找呀。奴遵照奴家小娘子事先的吩嘱,沿道追至宫门处未寻见人,还以为今个无法将此物奉还,不巧听人说及太子殿下的东宫今日有喜事,故才抱着一线希望叨扰上门,好在寿王、寿王妃果是在此做客!”

反观李瑁与杨玉环,面上俱划过一抹茫愣之色。

张良娣观于旁,貌似有态要表,可惜插不上嘴。今日其为寿星,诸人无不是专程受邀向其道寿献礼而来,这会儿反倒杵在边上,倍显冷落,心下怎能甘于平复?

彩儿缓口气,遂将手里的紫檀木盒递向李瑁与杨玉环面前:“此乃寿王、寿王妃之前落于梅阁的东西,奴家小娘子特命奴给送来,物归原主。但愿未耽误寿王、寿王妃正事儿……”(未完待续)